慕容氏惊惧的张开了嘴。
慌乱跌坐在地,挥舞的手打翻了桌子上的茶盏,被茶水浇了满头,满头带着珠翠的盘发早已不复平日端庄素雅的模样,凌乱的贴在额上。
水珠滚落,流下黑色的汁液,平日细心呵护的青丝其实早就在这府里熬成了灰白的枯朽。
那些人前的体面,原来都是伪装多年的笑话。
傅蓉始终噙着一抹笑,可那笑里有痛,有恨,有迷茫,有委屈。
缓缓蹲下身动作轻柔地一片片捻起粘在她脸上的茶叶,偶尔瞥一眼那掉了色的发丝,手上与愈发抖个不停,但声音依旧冷淡:
“母亲日日对着镜子装扮一个时辰,竟然是为了掩盖这些白发,可这么多年,父亲可曾在你房里留宿过一日?
母亲,为什么不直接说,我不是他的孩子,是他把你送出去后,凝结的野种?”
傅蓉皱紧了眉,表情也愈发讽刺。
“你怎么知晓,你从谁那听来的胡话。”
慕容氏顾不上模样的狼狈,死死拉住傅蓉的手腕,不住的问着话。
除了她,也就是傅候。无一人知晓当年的事。
傅蓉手指翻转指向眼帘。
无人告诉他,但她自幼心思细腻,
多年前因要在宫中年会献舞她始终没跳的让父亲满意,被罚祠堂跪上一夜,盯着傅家烛火下的灵牌前的族谱。她鬼使神差的翻看了。
被她发现了一个不易被人察觉的秘密。
傅蓉转头,眼瞳在月光映照下是淡褐色的。
“母亲为了他,宁愿被送到他人的床榻上,到现在你还以为这个男人爱过你?”
瞧着慕容氏愈发惨白的脸色,哪里还有昔日侯府夫人的半分尊贵,傅蓉只冷眼看着,并没有再次身手把人从地上拽起来的意思。
只是冷淡又平静的想要一个答案:“我的生父,究竟是谁?”
慕容氏如梦初醒,拉着桌角撑起身子,习惯性的抬手抚平了乱发,掷地有声的开口:“你胡说!他是你父亲!只是你父亲!”
“母亲,不管他是不是我父亲,我和弟弟都是您的孩子,这一点不会变,傅家也是我弟弟接任。”
“侯府那么多庶子,那么多妾室等着争那个位置,父亲消失,二皇子也死了,其他人方寸大乱,原本该弟弟袭爵,可就因为你对这个男人的期望害死了他,让别人有了可乘之机。
若你不想被妾室压在头顶,就尽快从庶子里选一个扶持起来主持傅家大局,到宫里请旨袭爵的机会。到底是这么一个不把你放在心里的男人重要,还是我,你如今唯一的骨血?”
傅蓉直起身,摆弄着手腕上的玉镯,残忍的提醒她现实。
看清傅蓉眼底的决绝,又看到如同狗一样快没人形的傅候,慕容氏剧烈喘息之下,空洞的眼神渐渐聚焦。
抬手重新将头上的钗环整理好,神色再无慌乱,好似一瞬间又恢复成了那个侯府尊贵的当家主母,推开门,外面的光线照亮了这灰败的屋子。
傅蓉看着她宛如重生的母亲,提起的心终于落了地。
“这,才是那个我自小仰慕熟悉的母亲。”
慕容氏微微侧过脸,脸上的笑恰到好处。
“等傅家忙完这一阵,带着萧云笙来府中一趟,他到底是要和你共度一生的最佳人选,有些事也要重新论一论了。如果想要撑起傅家,他是你唯一的仰仗,绝不可以弄丢了。”
话毕,再没回头。
低声的笑从傅蓉唇角溢出。
笑声越来越大,直到她直不起腰,用指尖抹去眼泪,这才看着还在闭目养神的傅候摇头轻嗤。
“父亲,您听见了?这世上最在意您生死的人也不要你的。您把我嫁入萧家原本就为了巩固自己手里的权利,怎么没想到,正是萧云笙把你亲手送到我手里来的呢?”
角落里的铁链剧烈的晃动,一直蛰伏的人像垂死挣扎般猛地冲过来,伸出手想要狠狠掐住傅蓉的脖子,却被捆在腿上的铁链拉扯的直直摔倒在地。
眼看傅蓉也要离开,扯着嗓音不住的嘶吼。
“就算把你嫁给萧云笙是为了拉拢他,除去利益衡量,他是这辈子你最好的归属!
只要皇位一天空悬,二皇子都有机会我的盘算都不会落空,早晚会被他就出去的!
你以为谁给你的富贵!谁给你的身份!如今都毁了,都被你这个蠢货毁掉了!”
“这句话也送给您,就算二皇子还在又如何?你听见外面诵经的声音了么?你以为那是谁,那时我弟弟,你的亲儿子的丧钟,他死了!至于你的二皇子,前几日刚被活埋,事实证明,你的眼光实在不行,总是押错宝。
如今傅家前途不明,值钱的不是您,谁在那个位置,谁才是朝廷真正在意的傅家侯府。
父亲,这间屋子就是你最终的归宿,往后余生就请您好好在这发烂发臭,也算成全了您和我这段父女之情。”
“不!”
傅候终于崩溃。
二皇子死了他的仰仗没了。
哪怕听见他唯一的嫡子死了他还生出窃喜,家里没人能担当大任,说不定他能出去,可二皇子死了,就算如今让他回到朝廷,回到人前,太子第一个不会容下他……
没理会他的崩溃。
傅蓉跟着走出屋子,合上门后,快步冲到角落里,大吐特吐起来。
胃里酸涩和身体上的不适,让她皱紧了眉。。
傅蓉推开苏嬷嬷递过来的帕子,心里思索了几个日子,咬牙侧身冲着苏嬷嬷低语了几句。
苏嬷嬷虽难掩一瞬的惊讶,但是点了点头。
……
江月心里惦念着爹娘,想要去太子府,却苦苦没有理由。
“将军,你已经三日没有上朝。真的没事吗?”
看着又坐在窗沿下开始下棋的萧云笙,江月捏紧手里的针线。
这几日萧云笙一步都没有出府,直接告了病假在这里躲清闲。
基本上她在的地方,都能在不远处看到萧云笙的身影。
不是在兵书,就是练字。
不是舞枪,就是调息。
今日又不知从哪个仓库翻出来一柄精巧的剑,又在院子的竹下舞动起来。
不同于前几日的杀气腾腾,今日闲适的宛如世外隐居的仙人,这样的状态,说是背着杀人的嫌疑,谁能信。
“将军,你不去上朝当真没事?”
按之前二皇子的说法,兵权在谁手里,在任何情况下都相当于掌握了先机。
但落在旁人手里和萧云笙手里发挥的效果截然不同。
若想让萧府继续辉煌,这兵权,萧云笙必须得拿下。
霹雳的鞭炮声突然从门外传来,震耳欲聋仿佛整条街都在震动。
出了事后,街上的商贩少了许多,江月皱了皱眉,刚想去门房打听是哪家结亲,门房跑的气喘吁吁一进门就将打听到的消息汇报出来。
“将军,羽衣楼的戏子今日开戏。这才吵得整条街不安宁,为了表达歉意,挨家挨户送了糕点赔罪。”
萧云笙眉宇间的心事几乎将眉心压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江月听见羽衣楼,不知怎么想起傅蓉,连萧云笙何时来到身边都没反应过来。
“想什么呢?我喊你半天,都不回话?”
一股热气扑向江月的耳垂,江月抬头额头直接擦着萧云笙的唇瓣刮过,一股温热的触感让两人都为之一颤,江月揉着额头,但耳垂早就红彤彤一片。
“将军方才说什么?”
审视的盯着江月心不在焉的样子,萧云笙欣赏她颇有耐心的重复:“这几日你都心神不定,一听到羽衣楼眼睛就亮了,和我单独呆几日就这么无聊?”
“不是,就是听着外面这么热闹,我好奇,将军,这糕点我记得老太君最爱吃了,既然他们开戏,应该又出了很多新鲜吃食,不如我去买几样给老太君吃?”
瞬间眼前一亮,江月想到出府的理由,将军一向不喜欢戏曲,只要她能出去就能溜出去,只要一炷香的时间,让她拐去看一眼爹娘如何就行。
“你是为了老太君吃糕点,还是说你想去看羽衣楼的戏子?”
这话听的她更加一头雾水,却不甘心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出门的机会消失。
“什么戏子?”
萧云笙径直转身:“我不许。”
“将军!将军!为什么啊……”
不由分说的语气连商量的机会都没有,江月大感失望,叠着声的追了两步。
又撞上了他的后背。
萧云笙瞪着眼睛,用手敲着江月的头:“那羽衣楼清倌和戏子最是俊俏,难不成你也想学京中女子,去寻欢作乐?”
“什么?”
江月眼底闪过一抹意外之色。
萧云笙哼了一声,继续冷着脸,一步步压着她后退:“从前总是将军将军的喊着我,跟在我身后,如今这会我就在你面前,你的心思都在外面的戏子身上,江月你还真是,胆大妄为。”
江月喉咙有些发紧,她随口找个理由罢了。
其实她根本不在意这些。
可萧云笙……为什么,像极了书里吃醋的怨妇,就连那冷着的脸都透着一股子别扭。
这样模样的情绪,她第一次在萧云笙身上看到。
明明是所有人眼里冷血冷面的,明明他心里有的是傅蓉。
怎么愈发对她露出这样柔软的一面。
“将军说过,只要整理好这一月萧家的开支账簿,就让我出去的。”
“我让你抄写的东西写的如何了?”
江月依旧平静从袖中拿出布置的作业递过去。
接过册子扫了一眼萧云笙先是眼前一亮,娟秀的字体书写时克制又不失几份狂意,显然是下过功夫的,他这才反应过来,如今江月不仅识字会下棋会管家,还有这么一手好字,已经可以在小门小户当一名合格的当家主母了。
“我倒是不知,你还有这样的本领。”
将册子上的内容看完,萧云笙若有所思的盯着眼前的人,江月成长的比他想象的更快,他不在乎江月会不会这些,只是怕奶奶会拿大院管理后宅的能力来压着她。
却不想这人已经在他没看到的地方成长的比他预想的还要好。
“在太子府,什么都学了点皮毛,之前想过万一日后在萧家待不下去,日后嫁人,找婆家还能有些拿得出手的能力。”
江月镇定的回答,可就是这样太过于镇定的反应却更让萧云笙眸子幽幽。
男人的气息骤变宛如风雨欲来。
幽寒的眸子眯了眯,目光分外森冷。
“你倒是够坦白,都想好离开萧家嫁人的事。”
“将军您让江月答应过的,不隐瞒。”
若明知道他心里只有那一个人,何必留下要那一点同情可怜,挤在中间碍眼。
依旧干脆的回答,就像破罐子破摔的无畏,可就是这样的无畏却更是萧云笙气恼的点。
似乎是被江月气极了,他竟然嗤笑出声:“那我平日对你好的话,你怎么当成了耳边风?”
“那萧老太君说话将军不也是不听么?她都是为了将军好,这兵权不能落空,但将军万万不可为了和她赌气放弃了这大好的机会,毕竟将军您也不想让萧家这么多年的心血付之一炬吧。”
萧云笙眼皮一跳,许久没说话停留在江月脸上的目光亮的吓人。
不苟言笑的疏离感一瞬间又出现在两人之间,甚至比江月初见萧云笙时还在冷上几分。
那样的墨色眼眸清冷的不带情绪,连着面部的线条形成了锋芒的寒意。
“将军。”
阿靖的声音响起。
江月敛目将萧云笙的袖口重新整理好淡淡道:“阿靖是我找来的,送将军您进宫面圣,等将军回来,对我自作主张随您处置。”
这样的不知错,让萧云笙表情更是冷的宛如带上了面具咬着牙冷笑:“好,很好。”
转身推开门走的飞快。
江月默默跟在后面。
站在马车前,萧云笙突然停下了脚步。
“不用你跟着了,既然你想走,我的府邸也容不下你。你走吧。”
浑身一抖,江月猛地抬头却只看到萧云笙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再给的后背。
“将军……”
可萧云笙伸出手制止了动作,语气又冷了几分。
说着萧云笙准备上马车,刚跨上一步,又想起什么侧过脸下了命令:“不许放江月出府,不然你们一起被逐出萧家永不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