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飘飘的一句话,像一瓢滚油,猛地浇在了杨林那团熊熊燃烧的怒火之上!
“你……!”
杨林气得浑身发抖,眼睛瞬间充血赤红,几乎要瞪裂眼眶。
他猛地一按马鞍,身体前倾,右手“唰”地一声就按在了腰间的佩刀刀柄上。
他身后的二百骑士也同时发出低沉的“噌”声,一片雪亮的刀锋瞬间出鞘半寸。
森然寒意直逼城下!
“竖子安敢辱我?”
杨林的咆哮。
他死死盯着那个依旧端坐、嘴角似乎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讥诮的年轻人陈霄,杀意沸腾!
这小子,他认得!是陈更年那个出了名的纨绔废物儿子!
一个废物,竟敢如此羞辱堂堂朝廷特使?
“杨将军息怒!”
一直沉默的陈更年猛地站了起来。
他动作沉稳如山,带着久经沙场沉淀下来的厚重气势,一步便挡在了陈霄和杨林之间,隔断了那道几乎要杀人的视线。
他抱拳拱手:
“天使远来辛苦!春河城新遭大劫,十室九空,百废待兴,实是艰难!非是末将有意怠慢天使,实是军务倥偬,民生凋敝,”
“仓促间难以周全礼数!末将已在城中备下粗陋席面,为天使洗尘!”
“至于仪仗鼓乐……将军请看这满城疮痍,将士疲敝,实在……”
他环视了一圈残破的城墙和肃立的士兵,语气沉重,“无力张罗了!还望天使体谅边军之苦!”
陈更年的话,绵里藏针。
先是点明春河刚经历惨烈战事,资源匮乏,这是事实,堵住了杨林“怠慢”的指控。
接着强调军务民生艰难,无力铺张,合情合理。
最后一句“体谅边军之苦”,更是隐隐将杨林架到了不顾将士死活、只知摆谱的位置上。
杨林胸口剧烈起伏,按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
陈更年这老狐狸一番话,有理有据,他一时竟找不到发作的由头!
但那股被轻视、被戏弄的邪火,尤其是被那个废物纨绔一句话点燃的怒火,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他的目光越过陈更年宽厚的肩膀,再次狠狠钉在陈霄身上。
只见那年轻人不知何时已经重新坐正,那双眼睛、正毫不避讳地迎着他的目光,里面没有半分畏惧,甚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嘲讽!
这眼神,让杨林感到刺骨的羞辱!
“体谅?好一个体谅!”
杨林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阴冷得如同腊月的寒风,“陈将军,本使奉的是皇命!代表的是朝廷!边军再苦,礼不可废!规矩不可破!你父子二人如此慢待天使,眼中可还有朝廷法度?可还有天子威严?”
他猛地一挥手,指向身后那二百名刀已出鞘的精锐骑士,厉声道:“莫非……你春河将士,想试试我京营儿郎的刀锋利否?”
图穷匕见!**裸的武力威胁!
空气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陈更年脸色铁青,正要开口。
“呵呵……”
一声轻笑声突兀地响起,打破了死寂。
陈霄缓缓站起身。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绕过挡在身前的父亲陈更年,直面杨林那几乎要喷火的眼睛。
“杨将军,”
陈霄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紧绷的空气,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好奇,“您带着朝廷的旨意,不远万里来到这刚刚杀退羯狄、保住了我大雍疆土的春河城……这第一件事,不是问问我等将士如何浴血奋战保家卫国,不是问问这满城劫后余生的百姓疾苦,也不是宣读您怀中那份圣旨……”
他微微歪了歪头,目光扫过那二百把出鞘的刀锋,最后落回杨林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上,语气陡然转冷:
“反而在这城门口,为了有没有人给你敲锣打鼓吹喇叭、有没有几千人列队跪迎这点……‘礼数’小事,就急吼吼地要拔刀相向?要试试我春河将士的刀……利不利?”
他顿了顿,迎着杨林惊怒交加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问道:
“杨将军,您这趟……到底是来宣旨的,还是……”
陈霄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在这片灼热的空地上,带着凛冽的锋芒:
“专门来找茬打架的?”
杨林一怔。
想起他作为特使的使命。
想起自己在营中莫名其妙被带去了朝堂。
想起摄政王金丝黑缠的鞋底。
一股凉意从背后传来。
他这样无关紧要的人物,在大人物眼中皆是蝼蚁。
自己的所作所为到底代表着谁呢?
想通此中关节,他忽的变了脸色。
从马上一跃而下,双手抱拳:“大将军,少将军,”
“下官莽撞!还请大将军与少将军海涵!体恤下官这奔波之苦,一时失察之过!”他深深弯下腰去,姿态放得极低,仿佛不是同一个人。
陈霄确实怔住了。
他蓄意点燃的导火索,眼看就要引爆一场足以撕裂朝廷与边军脆弱关系的冲突,为后续可能的“翻脸”埋下最坚实的伏笔。
一个朝廷特使跋扈无状,无视边军浴血之功,于城门口悍然拔刀相向的由头,足以让戍边军占据道义制高点,让任何后续可能的夺权行为都显得朝廷刻薄寡恩!
可这杨林……竟在最后关头,硬生生把这滔天的怒火憋了回去,还摆出这样一副近乎摇尾乞怜的姿态?
这转变太快,太突兀,太不合常理!
一个能在城门口为了排场就暴怒拔刀、口称“试试京营刀锋利否”的跋扈武官,怎么会在被一个“纨绔废物”当众质问后,反而瞬间清醒、态度急转直下?
惊疑如同冰冷的蛇,迅速缠绕上陈霄的心头。
不对!这家伙的反应……有问题!
陈霄的目光瞬间变得无比幽深,那点刻意显露的、用以激怒对方的轻佻和嘲讽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洞彻的审视。
他飞快地扫了一眼杨林身后那二百名京营骑士——他们脸上的愤怒和杀意还未完全散去,握刀的手依旧紧绷,但主将突如其来的服软让他们显得无所适从,面面相觑。
陈更年也感到了异样。
他紧锁的眉头并未因杨林的“道歉”而舒展。
老将军沙场搏杀数十载,对危险的直觉如同野兽般敏锐。
杨林这前倨后恭、近乎自打耳光的转变,非但不能让他安心,反而嗅到了更深沉、更令人不安的气息。
这更像是……一种刻意的退让?一种以退为进的策略?背后是否藏着更大的图谋?
他侧移一步,宽阔的身躯依旧隐隐护在陈霄侧前方,鹰隼般的目光牢牢锁定杨林,沉声道:“杨将军言重了。既是误会,解开便是。边军将士,浴血方歇,心绪难免激**,方才若有冲撞之处,也望将军体谅。”
这话看似给台阶下,实则绵里藏针,再次点明了边军刚刚经历的血战和紧绷状态,提醒杨林适可而止。
杨林直起身,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连连摆手:“不敢不敢!是下官失礼在先!陈将军治军有方,少将军……呃……年少英发,快人快语,下官……佩服!”
他刻意避开了陈霄那洞悉一切的目光,转向陈更年,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急切和讨好,“大将军,圣命在身,不敢久耽。这洗尘宴……心意领了!城中如此艰难,下官岂敢再劳民伤财?不如……不如我们这就入城,寻一清净处,容下官宣旨?”
他主动放弃了排场,甚至放弃了洗尘宴,只想尽快进入“宣旨”的正题,这更印证了陈霄心中的猜想——此人此行,核心目的绝非表面上的宣旨慰军那么简单!
陈霄心中的警铃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