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更年的副将李素。
此刻正在临时行舍中等着陈霄。
对于收回秋谷城这件事，他非常反对。
而且还是如此惨烈的战果。
不是他不愿意，而是认为时机不到。
大将军前脚刚走，少将军就挥大军不计代价的拿下秋谷城。
是不是太心急了些……
他眉头紧皱，盯着从外大步而来的陈霄。
“少将军，今日战损统计出来了……”
陈霄点点头，伸手指向了客座：“李叔，坐，慢慢说。”
李素重重地叹了口气，屁股刚挨着椅子边儿，语速极快地报出冰冷的数字，每一个字都带着压抑的火气：
“今日秋谷城之战，歼羯狄人一千二百余！”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锐利地刺向陈霄，声音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
“其中六百多，是些跑不快、挥不动刀的老弱病残，纯粹是被丢下来拖延时间的弃子！
剩下的五百多，倒是些硬骨头，尽是些死士、弓手，
连个像样的百夫长都没逮住一个！更别说什么大将、头目了！”
他“啪”地一声将手中的卷宗拍在旁边的矮几上：
“那些响鞭把能带走的全带走了，带不走的……连粮仓都给你烧了个精光！我们拿命换回来的，就是个空城！”
李素越说越气，胸膛剧烈起伏，手指几乎要点到陈霄的鼻尖：
“倒是搜遍了犄角旮旯，从地窖、破屋、死人堆里扒拉出来八百多号百姓！
这……这就是咱们拼着折损数百精锐兄弟，强攻硬打拿下来的大捷？！”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着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
“少将军！末将斗胆问一句！值吗？！就为了这么个破烂空壳子和几百张要吃饭的嘴，就为了抢在将军回来前拿下这座城？
我们搭进去的可是实打实能打仗的精锐儿郎！
是能守春河城、能杀敌的筋骨！
大将军临行前再三叮嘱，稳住春河，徐徐图之！
你……你这步子，是不是迈得太急、太大、太不计代价了？！”
李素的声音在简陋的行舍里回**，带着老将的痛心疾首和深深的不解。
他盯着陈霄，等待着他的回答，那眼神里充满了对这场得不偿失战役的质疑和愤怒。
付出如此惨烈的代价，换来的却是一座焦土空城和一群嗷嗷待哺的累赘，这让他如何能心平气和？
陈霄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
他没有立刻反驳李素那近乎咆哮的质问，只是目光落在矮几上那份被拍得散开的卷宗上。
他缓缓抬起头，迎向李素那几乎要喷火的目光，声音平静：
“李叔，您觉得……那八百多百姓，不算收获？”
李素一愣，显然没料到陈霄会这么问。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妇人之仁”、“累赘负担”之类的话，但看着陈霄那双深不见底眼睛，那些话竟堵在了喉咙里。
陈霄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秋谷城残破的轮廓。
“城是空的，粮是烧的，敌将跑了……这些都没错。但李叔，您别忘了，这秋谷城，曾经也是我大雍的城池，这城里的百姓，也曾是我大雍的子民。我们戍边军守的是什么？守的不就是这身后的疆土和百姓吗？”
他转过身，目光如炬：“你不是这样想的吗？”
李素失神，惶急的说道：“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划不来吗？”
李素沉默不语，抬头看着陈霄仿佛就是在说：对！划不来！
陈霄不由失笑，走近李素拍了拍他的肩膀：
“可是朝堂之中是这样想的啊……”
李素一愣，不明白陈霄怎么会突然这么一说。
陈霄看着李素茫然的神色叹了口气：
“我父亲回京，会面临什么？”
李素一惊。
关于陈更年回京之事他多少是知晓内情人之一。
若是按照陈霄的话想下去……
“你是想用秋谷城的大捷保大将军的命？！”
李素面色一白，马上开口。
陈霄则是摇摇头：“对也不对，”
“父亲此番进京前因后果你肯定知道内情，”
“显然是摄政王在主导其中利害，”
“而皇太后自然不会放着戍边军的屠刀任由摄政王去拆台。”
“所以我们此番收复秋谷城，其实是为了给皇太后递一把刀子，用于和摄政王角力的刀子。”
说道此处，陈霄无奈一叹：“显然，这把刀子还不够，”
“我真正要作的就是将丢去的所有城池全部收回，届时父亲才能在朝堂的角力当中有活命的机会。”
李素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上天灵盖，四肢百骸都僵住了。
他张着嘴，喉咙里却像塞了团棉花，发不出半点声音。
少将军轻描淡写的话语，在他听来却如同九天惊雷，震得他头晕目眩，心胆俱裂！
收复所有城池！
这五个字在他的脑海里。
他猛地看向陈霄，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他原以为少将军拿下秋谷城，是为了给大将军回京增加一点谈判的筹码，是急功近利下的冲动之举。
他愤怒，是因为觉得代价太大，得不偿失，是心疼那些折损的精锐兄弟。
可现在他才明白，自己错得离谱！
少将军的目光，早已穿透了眼前这座空城，投向了更远、更凶险的地方！
他拿下的不是一座城，而是吹响了全面反攻的号角！
他要的，是羯狄人侵占的所有大雍疆土！
“少…少将军……”
李素的声音干涩，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你…你是说…要把被羯狄人夺去的三座边城…全部…收回来？！”
每一个字都重若千斤。
陈霄的眼神锐利如刀锋，斩钉截铁：“是！一座不少！唯有如此，父亲在京城，才有一线生机！”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代表秋谷城的位置，然后猛地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扫过那些被羯狄旗帜覆盖的城池标记：
“摄政王要的是什么？是边关糜烂，是戍边军元气大伤，是我父亲背上失土辱国的罪名！他好借机发难，彻底剪除太后臂膀，掌控军权！我们若龟缩春河，坐视失地沦陷，父亲回京，便是自投罗网，必死无疑！”
“唯有以雷霆之势，光复失地！将这被羯狄铁蹄践踏的耻辱，亲手洗刷！将这丢失的国土，一寸寸夺回！让捷报！让大捷的战报！一封接一封地飞入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