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生,我們可不可以不憂傷

正文_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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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日子,我瘋狂地迷戀周星馳,所以我就自作聰明地想借用他電影裏的橋段來緩衝這份尷尬。我衝他吹氣,我說我沒刷牙!

他冷淡地笑,嘴唇簡潔有力地勾勒出一道弧,說,丫頭,這個理由救不了你!

我出神地看著他,世界上的事情是這麽奇妙,同樣是單薄的唇型,在涼生的表情中表露著堅定,而在眼前這個男子臉上卻透露著寡情。

他一副嘲笑的表情,很不屑地皺著眉頭,你們現在的小女孩是不是都瘋了?就這麽喜歡作踐自己啊。很刺激?很新潮?很吸引人?

我搖搖頭,不是你想得那樣,大叔。我說我得走了,我得上課,我怕昨晚老師查我夜不歸宿,會殺死我的。我還想說,我怕涼生找不到我,會急瘋了的。但我沒說,涼生是鯁在我胸口的針,伴隨著每一口呼吸而疼痛。隻有呼吸停止了,痛疼才能停止。

他冷哼,別叫我大叔,我姓程。

哦,程大叔,可我真得回學校。

他被我氣壞了,說,我叫天佑!不叫大叔,你聽到沒有?他一邊說一邊抓住我肩膀用力地搖,那時,我真懷疑他是某小吃攤上賣蘭州拉麵的,因我不小心吃了麵沒給錢而伺機報複我。

他邊搖邊吼,你昨天吐了我一身,你知不知道,我的衣服很貴啊!然後你胡攪蠻纏,喊我哥,非纏著我,要我帶你回家!

我低頭嘟噥,天佑大叔,我昨天吃的東西也很貴啊。吐在你身上我也心疼啊。

程天佑頭都大了,說,薑生,你真難纏!

我瞪大眼睛看著他,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他說,小九說的。他又一副很迷惑的表情看著我,問,你一個學生,怎麽跟小九這樣的小太妹糾纏在一起啊?

我搖搖頭,一句兩句說不清。說了你也不懂。

天佑說,你別一直盯著我看好不好?

我說,不好。你長一張臉不就是給人家看的嗎?

程天佑開車將我送回學校,一路上,他沒跟我說一句話。最後,在我死乞白賴地請求下,他幫我對學校撒了謊,說是,昨天他開車不小心碰到了我,昨晚將我送到醫院,因此我沒有回學校。

程天佑走的時候,問我,薑生,你多大?

我說,十六。

他淡淡一笑,十六歲的人還這麽沒心眼兒,真少見!

我衝他揮揮手,說,再見!

天佑深深一皺眉頭,看著我,說,還是不見了吧。薑生,你是一個麻煩。

我不知道他說的沒心眼和麻煩是指什麽,但是下午小九就來學校找我,一身雪白,飄飄搖搖的,跟剛從古墓裏走出來的小龍女一樣,看得我渾身發冷,就跟穿著T恤逛北極一樣冷。北小武在一邊斜視了她一眼,冷哼,哎呀,怎麽?從良了?

小九看了看他,並沒說什麽,轉身對我說,薑生,走!今天姐姐請客!

我還沒來得及看北小武一眼,就糊裏糊塗跟她去了一家小飯館。

飯桌上,小九說,薑生,你真是個好女孩。我說哪裏好了。小九說,昨晚,幸虧是你,要不,我的手指就別想要了。

小九端詳著自己的手,就像在看假肢一樣,有些滑稽。

我慢吞吞地吸了一口果汁,小心地說,小九,程天佑不像壞人啊。

小九笑,好人和壞人沒有界限的。她說,你昨天吐了他一身,他竟沒生氣,他要剁我手指,你就把你的手也伸出來讓他剁。他一直驚訝地看著你,你就抱著他哭,一直喊他哥。你還哭著要他帶你回家,回魏家坪,回去給你摘酸棗。薑生,你沒看到,當時他的表情多麽柔軟,簡直不像他。

我笑笑,我怎麽不記得?

小九笑,不過,天佑的確和涼生有點兒像,都那麽好看。

我說,那麽,你是真的喜歡好看的涼生嗎?

小九狠命吸了一口煙,笑,我不喜歡任何男人。然後她就一瓶一瓶地喝酒,不久,她就喝高了,抱著桌子哭。

我發現很多有心事的人喝完酒後都會哭。酒精是一種讓人誠實的東西,盡管,它也如此令人頹廢。

我問小九,你欠了天佑什麽東西?

小九擺擺手,欠了很多很多錢。薑生,就算天佑拿你當寶貝,你也不能和他交往啊。程天佑長得再像涼生,他也不是涼生啊。他是這裏有錢有勢的人物啊。

我說,小九,你喝多了,開始亂說話了。

小九說,我沒喝多。然後又抱著桌子哭,哭的時候,她喊一個人的名字,北小武。

那天夜裏,在飯店狹小的空間裏,充斥著煙的味道,酒的味道,還有思念的味道。

我將小九扶回家的時候,跟她說,小九啊,不管一個人以前經曆了什麽,或者遭遇了什麽,當她遇到了自己喜歡的人或者生活時,就該是嶄新的一頁了。小九,你和北小武也是一樣。

小九哈哈大笑,奶奶的薑生,你什麽時候成詩人了?

然後她就跌進了睡夢中。

燈光昏黃,小九睡覺時的樣子,像一個溫暖的天使。

20 兩道傷痕,一種疼痛。

回到學校,涼生在學校門口,路燈將他的影子拉得好長。他見到我,急忙走上前,說,薑生,昨晚你去哪兒了?

我聽他的聲音中,有濃濃的鼻音,有些顫抖。他的眼睛紅得一塌糊塗,額頭上還有淡淡的傷痕,我用手輕輕地碰,問他,哥,還疼嗎?

涼生輕輕地搖頭。

我四歲那年,六歲的涼生在我的胳膊上留下了一道咬痕,此後的日子裏,醒在我每夜的睡夢裏,疼痛欲裂。

涼生十八歲這年,十六歲的我在他的額頭上留下了一道傷痕,此後的日子裏,也將醒在我每夜的睡夢裏,疼痛欲裂。

兩道傷痕,一種疼痛。

今天見北小武的時候,他還臭罵了我一頓,他說我沒心沒肝沒肺,他說,你知道不知道涼生昨晚到處找你,你知道不知道他一個大男孩會害怕得哭啊。

我看著北小武,我知道,他同我、同涼生的感情。雖然,現在他因為小九同涼生基本決裂了,但並不影響他心底深處保留著的那份年少時的情誼。

我不知道一個男孩怎樣才會哭,涼生,是因為很害怕嗎?很害怕我遭遇了不幸嗎?如果世界上真的少了一個叫薑生的女孩,涼生,你真的會難過嗎?

會像小時候,我看到別人欺負你那樣難過嗎?

涼生說,薑生,你在想什麽呢?快回宿舍吧。過一周就要考試了,你該好好準備了。也讓北小武好好複習吧。

嗯,我輕輕點點頭,和涼生一起回到校園裏。

涼生沒發現,此刻,我已經是一個心事滿懷的女孩子了。有些事情,我漸漸地不同涼生談了,譬如關於北小武的事情,關於小九的事情,還有那個叫程天佑的男子的事情。

回到宿舍,金陵小臉蒼白,拉著我的手就問,薑生,你嚇死我了。沒事了吧,現在?

我點點頭。

金陵說,沒事就好。她想了半天又說,未央昨晚一直在我們宿舍等你呢。可能是你哥擔心你吧。

我看著金陵瓷器一樣白皙的臉龐,說,哦,知道了。金陵,你先睡吧。

那天晚上,我在未央宿舍門前的回廊處徘徊了很久很久,我有那麽多話要對她說,我想讓她替我多照顧涼生,我想跟她說,抱歉,打擾了涼生那麽久。

可是這些話,我都說不出。就在離開魏家坪前,涼生,還是我的哥哥,我可以在他麵前恣意妄為,而現在,屬於年少時的大片時光就這麽長了腿似的溜走了。

多傷感啊。

用北小武的話說,就是奶奶的多傷感啊。

所以奶奶的,那天夜裏,我跟隻不能見光的蝙蝠一樣縮在洗手間裏,低低地哭泣,直到睡著。夢裏,小咪就在我**的腳邊,那麽乖巧,那麽柔順,而我端著涼生做的麵條大口大口地吃著,涼生在我身邊,仰望著天上的月亮……

21 薑生,你的小腦袋裏每天亂七八糟裝些什麽啊。

自從進入期末考試的複習階段,每個學生都有了自己暑假生活的新盤算。

北小武盤算著如何從他老爹手裏哄來更多的錢做盤纏去五台山剃度出家,他說,薑生啊,反正我也沒人要了。說這話的時候,他的眼睛紅紅的,瞟向我身邊的小九。

小九並沒有理睬他,我知道她正在籌劃著新的生活,如何還清程天佑的錢,如何忘記那些令人鬱悶的過去。

金陵的計劃是去一趟南京城,她說,她出生在南京,但是剛滿一歲就跟父母分開了,後來再也沒去過那座城,她很想看看,那是一座怎樣的城市。

我很讚同金陵的想法,因為我覺得六朝古都金粉斑駁的繁華,很適合金陵身上的那種氣質。很柔和很大氣。

至於涼生的心思,我並不去想,因為想了也沒用的。隔了那麽久,我早已猜不透他了吧。

我的想法很簡單,我就是想回魏家坪,回去看看蒼老的母親,看看魏家坪濃綠的草場,還有涼生為我畫地為牢的那片酸棗林。

考試結束後,北小武跟我說,薑生,我考一百分沒問題。

我說,那真恭喜啊。

他說,我是說八門課。

我說,我也是恭喜你八門課考一百分啊。

你這人真討厭,我還沒說完呢。我是說,這八門課在理想情況下才能一百。譬如老師心慈手軟,我填上答案的那些題正確率百分之百……

我說,行了,你別說了,你還是去五台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