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生,我們可不可以不憂傷

正文_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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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生點頭,說,好,薑生,等哥哥帶你回家。

57 我確實是一個易於耽於幻想的人,總期望好夢成真。

總的來說,我是一個比較熱愛生活的人,所以,我並沒有聽程天佑的話,老老實實地待在學校裏。星期六的下午,我找不到金陵,就將在教室裏啃書的北小武拽出了校門。北小武一臉不樂意,說薑生,我考不上大學,你給我擔當啊。

我白了他一眼,這個世界真瘋狂,難道就因為我這次拉他外出,耽誤幾個小時,他就考不上大學了嗎?

我手裏有一遝請假條,然後我常常模仿老師的簽名,這樣就能從傳達室混過去,否則,他們是不讓學生在下午上課時間輕易出校門的,這個破規定是從我們讀高三的時候,學校才設定的,以前還是很自由的。

估計那看門的老大爺對我印象也比較深刻了,我幾乎每周都“患”一種新病,老大爺的同情心那麽強,覺得好好的一小姑娘,怎麽這麽多病多災的,所以他每次看到我都會問,姑娘,你這次又得什麽病了?

一旦我兩周以上不得病,老大爺就會在校園裏亂溜達,然後,碰見我就喊,哎,那個小姑娘啊,你怎麽最近不得病了呢?

金陵當時在我身邊,說,這老頭是不是被你折騰傻了?

我說,沒有,他頂多是毒蘑菇吃多了。

後來特別熟悉了,我幾乎都不用請假條了,隻要我的大臉往傳達室的玻璃窗前這麽一擱,就相當一張請假條。這份待遇讓北小武羨慕不已。離開學校的時候,老大爺又笑眯眯地問我,小姑娘,你又得了什麽病了?

其實,我沒有那麽喜歡逃課,我逃課的重要目的就是出來溜達溜達,巷子彎的小龍蝦和田螺都很不錯,但是我最想吃的就是烤地瓜。以前我們小的時候,在魏家坪,總是一窩小孩子在涼生和北小武的帶領下,跑到別人的地裏去偷地瓜,然後帶到魏家坪的草地上,用磚頭架在一起,燒地瓜吃。

地瓜隻是我們的“戰利品”之一,我們這些童子軍還去偷過別人菜田裏的小蔥、小蘿卜。當玉米熟了的時候,我們去偷玉米烤著吃,小麥熟了的時候,我們去掐麥穗回來燒著吃,我們還偷過別人家的土豆,還有花生。魏家坪的童年,可以用一個詞來形容,那就是無所不偷!

北叔曾經說,你們這些小屁孩,都該一個個關進監獄裏,從小不學好。批評完我們,他轉眼又跟我們講他小時候偷別人地瓜的經驗,並且給我們提出了建設性的指導方針。很小的時候,我就將他當作父親一樣的人物,因為,我的父親給不了我的,在北叔這裏,我都能找到。北小武的母親似乎並不喜歡我,這沒有關係,我有一個很好的母親,我不缺乏母愛。

北叔對我的好,也在村子裏流傳過很多流言蜚語,長舌婦的口中,我被傳說成他跟我母親私生的“野種”。這是最令我不舒服的一種傳言。小的時候,我不懂,隻看著別人的眼光中那些飛白。長大之後,這樣的傳言便也消失了,但是留在我心口上的傷害還是在的,沒有任何一個小孩,願意別人詆毀他的母親。一個人對另一個人好,一定要有原因嗎?難道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見不得陽光嗎?

我同北小武在巷子彎啃地瓜的時候,突然想起北叔在河北已經很久了,而且過年的時候都沒有回家,他在魏家坪包下的煤礦似乎也倒閉了。這些都是我聽來的,村子裏有傳聞,說北叔犯事兒了,躲到河北去避難了。我總是不願意相信這樣的事情。他們口中,從來傳不得別人的好。我問北小武,我說,你媽病得厲害嗎?厲害的話,讓你爸爸趕緊從河北回來吧。總讓她一個人在家,多讓人擔心啊。

北小武歎氣,紅色的地瓜香味四溢,黏在他的唇角上。我仿佛看到了童年的北小武,站在我身後啃烤地瓜的模樣,所以愣了很久。直到北小武說話,我才從這樣的恍惚中清醒過來,他說,薑生,我爸不知道怎麽的,很長時間沒回家了,我覺得特別蹊蹺。唉,不說了,我們還是吃地瓜吧,早點兒吃完了,我想回去看書。

我默默地點頭。已是深秋,烤地瓜的熱氣在空中飄渺。小的時候,我總是喜歡看這種白氣,常常在天冷的時候,嘴巴裏就吐出這種白氣,然後覺得自己是神仙,隻要衝某個東西吐口白氣,它便會變成自己想要的東西。涼生說我是看《西遊記》看多了。我確實是一個易於耽於幻想的人,總期望好夢成真。

就在我將地瓜放到嘴裏的時候,一隻髒兮兮的手伸到我的眼前,一個須發亂成一團的人衝我乞討,他身上的衣服很單薄,哆哆嗦嗦的不成樣子,他說,姑娘,可憐可憐我吧!說完,他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我手裏的烤地瓜。

我低頭,當我辨清了他的模樣的時候,驚叫了起來,何……何滿厚!

北小武走上前來,擋在我麵前,他看著伏在地上的人,也吃了一驚,說,怎麽是你?

何滿厚灰溜溜地將臉別到一邊去,他沒想到,撞到的人會是我同北小武。北小武跟我和涼生說過,何滿厚是他父親一手提拔起來的,可是在河北的時候,何滿厚卻偷了他父親一大筆錢,離開了。北叔為此在電話裏一直歎息,說,用人不善哪。

我當時還建議過北小武,我說,你讓你父親報案得了,那麽一大筆錢,怎麽也得追究何滿厚的法律責任啊。最後這件事情,北叔硬生生地給吞到肚子裏了。至於具體原因,我也說不清楚。

如今,何滿厚竟然以這副麵容出現在我們麵前,北小武不由得冷笑,轉到他身邊,說,怎麽,何叔,錢都花光了?

何滿厚羞愧滿麵地在地上爬,試圖離開。這時,我才發現,他的腿斷了,人癱在地上,靠雙手往前爬。

我的心不由難受起來,似乎忘記了曾經遊手好閑的他給我的母親帶來的羞辱,給我們家帶來的不幸。我走到他眼前,將地瓜放到他手裏。北小武不滿地瞪了我一眼。

何滿厚看著我,看看手中的地瓜,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我看著他蒼老得不成樣子,心不由感到酸楚。男人,總是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方,才讓人心酸不已,才肯將自己的狼狽示人。

何滿厚,還有我一直癱瘓在輪椅上的父親。

58 好吧,希望,將來我們不要比他更可憐就行了。

我是一個同情心泛濫的人,北小武這麽說的。

原因是我請何滿厚吃了一頓好飯,還帶著他去醫院檢查了傷口,醫生說,沒有大事,並沒傷到骨頭,可能就是太過疼痛,所以患者不敢走路,等吃幾副藥,治療一段療程,他會康複的。我幫他買了藥,還替他換了一身行頭,最終還將他安置到北小武隔壁的一間空房裏,讓他暫時安身。所有的花費都是從寧信曾經給我的一筆錢裏麵支出來的。這筆錢我一直沒動,我想找一天還給寧信,因為,當時,我救下傷痕累累的程天佑,並不是為了什麽獎賞,而是因為這個男子有像極了涼生的眉眼,還有,我確實是一個同情心泛濫的人。

北小武說,薑生,你何必那麽好呢?你忘記了他是一個壞蛋嗎?

我低頭,說,怎麽說,我們也是一個地方的人,何況他現在太慘了,難道我們能眼睜睜看著他這樣流落在街頭不成?

北小武說,反正,薑生,我心裏堵得荒。好人也不是你這樣當的。

我說,那反正他腿好了,咱就讓他回魏家坪就是,又不是要照顧他一輩子,他還有老婆孩子呢。我不過是不想看到別人的可憐樣兒。

北小武說,好吧,希望,將來我們不要比他更可憐就行了。

其實,北小武還是一個好小孩的,他隔天就幫何滿厚去舊貨市場買回一個輪椅來。何滿厚有些受寵若驚。

北小武冷笑,說,別那麽可憐兮兮地看著我,我不過是想你早點兒好起來,早點兒離開這裏,我可沒有薑生那份菩薩心腸。

一周後,我將收留何滿厚的事情告訴了涼生,他的嘴巴張得好大,一臉不信任地看著我,半天,他才反應過來,說,薑生,你這麽好心腸啊。

他的話令我萬分不滿,我一直都是好心腸的,難道他現在才發現不成?

結果涼生又說,薑生,其實,未央一直很難受,她覺得可能那天不該戳穿你,讓你對她那麽痛恨,其實,她當時確實是為了你好。你既然能原諒何滿厚,就原諒未央吧。我倒覺得,如果她幫你隱瞞,才是對你不好呢。

涼生的話,讓我的腦袋都大了。我最厭惡的就是別人跟我提起中心街那個傷心的午夜。我以為我會慢慢忘記,而涼生也會慢慢忘記,可是,未央總是適時地興風作浪一把,死扯著那個過往不放手。

59 我就是告訴你,程天佑能擁有的,我程天恩一樣能擁有。

我的生活似乎沒有像程天佑擔心的那樣被擾亂,可能我不太看娛樂周刊一類的八卦雜誌,也不會知曉,到底有沒有什麽八卦涉及到我這棵小青草,譬如香豔至極的標題:玉女明星遭遇清純*,富商如何抉擇?

哎呀,不說了,亂七八糟的,我現在的大腦又開始短路了。

學校還是一個相對純淨的地方,至少能暫時將我同這樣的流言蜚語隔離開來,我去給何滿厚送飯的時候,沒有遇見北小武,我本來想喊著他一起回學校找涼生,然後一同商量一下,怎樣給金陵過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