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新把主管跟他说的大概情况告诉了我们,主管说要我们把海报贴到每一栋教学楼的大厅。而教学楼的大厅是无比庄严的一个地方,一般是不允许随意张贴的。
也就是说,我们贴完海报以后,前脚走,后脚就会有撕掉。
商量来商量去,我决定大家用拍照片的方式,记录下我们干了活的全过程。
有证据总是好的,在这样的情形下,我已经在对他们旁敲侧击,干完活儿后,也许我们还有更多的事要做。
那个黄昏,在我的眼里一直都很绚烂。
我们冒着雨,拿着相机,从学校这头走到那头,在每一个可以贴海报的地方,都贴了海报。
我看到我们每一个人的头发都湿透了,触摸到晓寒冰冷的手,和我自己那颗冰凉的心。
没有绝望,只是淡淡的失望。
那个下午以后,我们每天干活就更加勤快了,我也总是在不经意间小乔子说:“我们一定要好好做,不能在发工资的时候,让他们抓到我们的把柄。”
只是,我再也没有肆无忌惮的大声嚷嚷:“我们领到工资,就一起去大吃一顿啊!”
潜意识已经在告诉我,“梦想”总是遥不可及。
事情出现剧烈的变化是在工作结束的前五天。
我没有预料到,完全没有意料到。
那个周六,华小丹和秋颜要去兼职公司拿传单和海报。由于我们工作的认真负责,传单和海报很快就被我们发没了。
华小丹害怕出现去了兼职公司,那儿如果没人在的话,我们就会白跑一趟。毕竟学校离兼职公司很远,一个在城市的这头,一个在城市的那头,经不起瞎折腾。
于是,华小丹让我先给主管打个电话,确认他们明天在没。
在心里,我是抗拒和他打电话的,我总怕我控制不了情绪,就会把事情弄得很糟。
我说:“小丹,要不你打吧!”
华小丹沉默了一下,可怜兮兮的回答:“还是你打吧,我不想跟他打电话!”
争论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我打。
一如既往的“嘟嘟”声,一如既往的心绪不宁,我总觉得听到那个主管的声音,我就有一种反胃的感觉。尤其上次阿新告诉我说,他骂了他。
我努力让自己礼貌些,电话接通后,我镇定的问好,把打电话的来由说了一遍。
以为自己的礼貌,可以换回别人的以礼相对,可后来才发现,在这个世界上,你对畜生怎样,畜生都无法理解,当然,除了狗。而在我的眼里,这个主管不如狗。
主管的语气很是傲慢,好像是想好了要找我茬一样。
我就在心里纳闷,他是不是又皮痒了,找骂!
他问我:“你就是夏青离吧?”
我回答:“是的!”
“你们还拿什么传单,拿什么海报?你们已经被停止工作了,知不知道!”主管凶恶的声音响起的时候,我似乎都快要忘记生气了。
最终还是失望了是吗?最终还是承认了自己的天真是吗?最终还是觉得自己当时的那场赌输了是吗?没有奇迹,一点都没有。
这主管,就是个骗子。
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到底在想什么,以为自己又会陷入争吵的困境中。可是我没有,我就鬼使神差的无比失望,但语气里满满的都是傲慢的“哼”了一下,便掐断了电话。
有些沉默,也许比说任何话来的更有力。
不知道主管听到这样的冷哼会是什么表情?无限的遐想,就好像这个“哼”当中包含了不屑,包含了自己的自信,包含了吃定他的意思。
我挂断电话,坐在原地愣神了一小会儿,也不知道自己在愣什么,就是迟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我真的什么都不想管,可走到了这一步,我要怎么不管。
我从旁边摸过电话,打电话给华小丹,告诉她主管说我们被停止工作了。语气依旧冷冷淡淡,失望之极。
回想到那天自己语重心长的给主管打电话,告诉他我们的诚意,他答应的那么好的,可现在呢?他是把我第一次愿意跟人家说道理的心踩在脚底下啊。
一直以为人是可以听道理的动物,也一直认为人是有良心在的动物。我那天如此说的那番话,我敢保证,只要是个人,听了都会感动。
可是,他没有。
他又一次“耍”了我。
那股无名的怒火一直熊熊燃烧着,却找不到出口发泄。
华小丹的语气里出现了焦急,可是她却让我不要着急,说她打电话问问看。
隔了一小会儿,华小丹就给我回电话了,她对我说:“青离,我刚才给主管打电话了,他说我们没有被停止工作啊,他让我们这周去拿传单!”
“哼”,我依旧冷冷的哼了一声。
当那个主管说出“你们被停止工作了”的那一瞬间,我已经完全不愿意相信这个王八蛋了。
我对华小丹说:“华小丹,这样吧,我们这周集体去一趟,把事情问清楚,把话挑明了说!”
华小丹很赞同,让我给阿新他们发短信说。
挂了电话,心情无比沉重的给他们发短信。
没有人可以明白我当时的感受,没有人能明白那夹杂着的淡淡的屈辱感和内
疚感是怎么在折磨我的。我才发现,原来我的责任心如此之重,原来我是如此的不愿意让别人相信看到的只有失望。
发完短信后,我们又集体开了一次会,每个人的表情都异常凝重。
我试探性的问麦子:“如果做完兼职我们拿不到工资应该怎么办啊?”
小乔是一个血性的女生,我总觉得她的吊儿郎当里面,藏着杀伤力。
她很理所当然的说:“先做完再说,到时候做完了就去要,谁怕他啊!”
“我们应该都是属于不会妥协,要积极维护自己权益的那种人吧?”我又继续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我害怕小乔他们也和小飞她们一样,就像鲁迅说的“怒其不争”。
“当然不会!”小乔和秋颜齐声答道。
一瞬间给了我无数的信心和安慰,总算这条战线上,站的人不是我一个了。
只是阿新的表情有点凝重,是不是不爱幻想的人,都比较现实呢?
第二天,我们几个跟老师请了假,浩浩荡荡的就出发了。
一大清早,那种不祥的预感就环绕着我,轻轨上,我们几个打打闹闹,开心的不得了。一直在讨论“大公鸡亭亭玉立”这句话说得对不对。
一个小时的车程,在和小乔斗嘴的过程中,过的无比的快。
一直觉得快乐和痛苦永远都是相辅相成,成正比的。
那熟悉的银白色的大楼,我再次来了。
这一次,看起来更苍白了。
我们几个直接气势汹汹的杀到了八楼,可当我们看到那扇紧闭的门的时候,气势就消了一半。
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真实的吞噬着我。
首先,我们敲门,里面没有回应,接着,我们大力的砸门,里面还是没有反应。楼道里黑漆漆的,灯的光线极其黑暗,摸出手机给主管打电话,发现手机连信号都没有。
于是小乔说道:“我们下楼去打电话吧,他们今天肯定没在!”
说完,大家又开始往楼下走了。
临走之前,我看着这扇门发了一会儿呆,接着,狠狠的一脚踹在了门上。可是门纹丝不动,一点怪我的意思都没有。
门啊门啊,对不起啊!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要是再找不到宣泄的一个出口,我还要怎么泰然自若的活下去呢?
来到楼下,车水马龙,在马路边无助的拨通主管的电话。
到这一刻,我才无比恍然大悟的发现,我们真的太大意了。我们手机里除了个主管的号码,便什么都没有了。而更搞笑的是,我们连主管姓甚名啥都不知道。
到了这个地步,我们才回转的去看这一连串发生的戏剧性?
果真是我们太天真了?
眼睛终于在这一刻被擦亮了?什么样的感觉呢?
就像陷在泥淖里。
怀着最后的希望拨通了主管的电话,里面一个冰冷的女声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我感到胸闷气躁,就好像要忽然之间不能呼吸了。
我们都开始变得焦躁不安了,阿新皱着眉头说道:“完了,我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
小乔看着远方的马路不说话,在这个时候,还是秋颜冷静了一下,她对我们说:“我们去看看门卫处的登记吧,那儿应该可以查到兼职公司是否搬走了的记录!”
于是,我们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的跑进去找保卫处的叔叔,跟他说要查记录。
叔叔人也挺好说话的,没多问什么,便让我们查记录。
轻轻往前一翻,看到了赫然几个大字映在我们的眼眸里……803,已搬走。
这一次,我们愣了,我们才是真的彻底愣了。
为什么我之前要选择相信,为什么我那么傻,连他这样的人都还要选择相信他一个月,天真的以为他会怜恤我们还是学生,而舍不得骗我们。可是当今时代,还有谁舍不得骗谁呢?人们的怜悯心早就随着物欲横流而消失了,在物质的世界里,在泥淖里,苦苦挣扎着丢掉自己的灵魂。
搬走的日期就在前两天,我们只是来往了两三天。难道是那次我挂电话之前那句冷哼把他吓到了?还是他们已经骗了很多人,兜不住了?
小乔第一次一本正经的带着愤怒对我说了一句:“我们被骗我,我们真的被骗了,好难想象!”
听着这句让我有些许痛彻心扉的话,我感到有一丝迷茫。
其实自己早就知道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只是抱着不绝望的态度在等待着绝望。
此刻无助的我们,已经别无选择了。
大家七嘴八舌的讨论着,麦子的神情很严肃。仿佛我们生平第一次陷入到如此的境地里面,不过细细一回想,好像的确也是。
最终,在我的提议下,我们要去找“劳动监察”,据说他们可以帮我们拿回属于我们的劳动报酬,并且可以帮我们惩治一下那个主管。
太阳炙烤着大地,晓寒惨白的脸把我又吓了一跳。
我们匆匆的找到公交站牌,朝我们的目的地进发。
车子停在了办公楼大门前,我们又一下子仿佛变得亢奋起来。
“我们好像还是第一次来,干这种事,有点兴奋!”苦中作乐一般是我的强项,这个节骨眼
儿上,我也不忘要调节下气氛,让我们这条路可以轻松一点的走下去。
小乔很快的就响应,说:“能有这样的经历其实很不错!”
只有阿新呆呆的看着前方那栋宏伟的大楼,愣愣的说:“其实我想提醒你们不要对这件事抱有太大希望!”
阿新一句话一出,麦子就不断的翻白眼。
想想也是,能不能不这么早就泼我们冷水,对有希望难道不好吗?
太现实的人,是不是看什么都比我们清楚?
这里建造果然气派,刚踏进去,就觉得那股庄严油然而生。
我们跌跌撞撞,来到了二楼。一条走廊望去,是一个又一个的办公室,每个办公室的门牌儿上都写着不同的字。
我们靠着这些门牌,把大概和劳动保障有关的挑了出来。
走廊上偶尔有人经过,无不对我们投来奇怪询问的眼光。
我们敲开了第一个办公室的门,里面坐着一个很胖的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他看到我们,显出了一丝不耐烦,就好像我们的到来打扰到了他。
他问我们:“你们什么事啊?”
“是这样,我们是大学生,然后和一个兼职公司签订了劳动合同,现在合同到期,他却不把工资给我们!”我首先上前,把大概情况说了一遍。
中年男人看着我,眉头紧皱,他回答道:“从《劳动法》方面来说,你们学生和公司企业之间是构不成直接的劳动关系的!”我们一愣,不知如何回答,很快,他又说:“你们去旁边办公室吧,去问他们怎么办!”
来到隔壁,又是一个阿姨接待的我们。
她比较详细的向我们询问了情况,我们也把劳动合同什么的给她看了。
阿姨把合同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问我们:“你们知道这个兼职公司营业执照上的工商号码?”
我们都一脸迷茫的互相对视,然后异口同声的说:“不知道!”
阿姨一听,眼睛里仿佛都在发光了,她立即回答道:“那这个事我们就实在管不了了,我们只能管那些在工商局注册了的公司!”
她再次强调道:“我们劳动监察只管注册过的公司,你们现在最好去工商局,看能不能把他们公司注册信息打印出来,如果能打印出来,那么我们就绝对能帮你们要回工资!”
听到阿姨信誓旦旦的承诺,看到了希望,却又不自禁的绝望。
这样的公司,他能去注册吗?
是不是走到这儿了,就是绝路了?
我呆呆的站在原地,都忘了继续往前走了。
我们是学生,我们没有必然要要到这份工资的决心,因为我们还有父母养我们。我们来找他们,只是为了维护我们作为公民的权利和尊严,我们只是在心里坚信,这个社会是有正义在的,我们不希望我们心中那个对美好向往的梦破灭。
“我们还要不要去工商局?”我询问他们道。
其实我的心里绝对是非去不可的,我怎么会肯放弃,对于我来说,事情才刚刚开始,我怎么会就这么算了。
小乔当然也是赞同态度,那股拼劲儿和我不相上下。只是那个阿新又开始泼冷水了,一个劲儿的说道:“去了也是白去!”
小乔听到这话,就真的生气了,她对着阿新说:“你不去怎么知道,走一步谁都不想算!”
“那好吧,那就去吧,希望下一站不会走到绝路!”
说完,我们几个又挤上公交车,往无比遥远的工商局赶去。其实我们这样折腾真的很不容易,劳民伤财,尤其华小丹惨白的脸总是一次又一次的让我心生内疚。
到了这一刻,我没有义务就那么不负责任的说一句:“被骗了就算了吧,下次吸取教训就好!”
我为什么要妥协,我凭什么要妥协,我凭什么要把这一次当经验教训,看着坏人逍遥法外,就是因为每个人都喜欢妥协,都习惯妥协,所以才会让那些坏人更加猖獗,他们就是吃定了我们会选择算了,所以才会那么肆无忌惮的骗我们。
那我告诉你,我们坚决不妥协,除非前方无路可走,直至头破血流。
这就是我的执着,把绝处逢生当成希望,我也希望我的执着不要消失,永远不要!
刚上公交车,我就忍不住给爸爸打电话,我觉得我应该把所有的情况都告诉爸爸。
爸爸听了我的叙述以后,直接笑着对我说:“我一猜就是这种情况!”
我说:“你还有心情笑!”
顿了会儿,爸爸问我:“你们都找到市局去了?”
我说:“当然,这件事能这么就算了吗?”
“很好,很不错,这真是一次难得的锻炼机会和实习机会,你会从这件事情中很真实的认识这个社会!”爸爸对我的行为表现出了极大的赞同,以前的爸爸总是对我百般维护,终于他还是放手要让我怎么学着自己长大了。
他鼓励我说:“我相信我的女儿一定能把这件事情做好,处理好,结果是什么不重要,只要自己去做了!”
我倔强的说:“不要,我要结果!”
爸爸还是笑,帮我咒骂了几句那个兼职公司,说他肯定是个兼职公司,专门来骗你们这些学生的。
只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爸爸说等我们的消息,便挂了电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