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如夢幻

第41章 一休宗純和他的詩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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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町中晚期最有名的和尚,大概要算“狂僧”一休宗純了。這位行止**不羈的和尚本名千菊丸,父親是北朝的後小鬆天皇。傳說其母為藤原照子,雖然侍奉北朝天皇,卻“心向南朝”,日日懷藏短劍,意圖謀刺天皇,事敗後逃亡嵯峨野,生下了兒子千菊丸。千菊丸從小聰明過人,6歲就出家做了安國寺長老象外鑒公的侍童,16歲師從林下妙心寺的謙翁宗為,被賜名宗純,23歲開始師從大德寺的華叟宗曇,兩年後獲賜一休法號。

一休和尚學的是禪宗,言行近似於中國的臨濟派,他厭惡當時禪僧的虛偽,幹脆反其道而行之,公開否定禁欲主義,無視諸般戒律,並稱自己“**酒**色亦**詩”。

足利義滿將軍曾經舉行佛會,遍召各方高僧,並懸以百金賞格。佛會當日,高僧們莫不錦衣華服,拄杖而來,但一休和尚卻身披破爛僧衣,手中隻拿著一條柳枝,稱自己是“破爛衫裏盛清風,身貧道不貧。”足利義滿讚歎說:“宗純真乃赤子狂僧是也。”

寬正元年(公元1460年),日本爆發全國性大饑荒,疾疫流行,百姓死亡枕藉,畿內一揆蜂起。然而將軍足利義政與其妻日野富子卻依舊大興土木,通宵宴飲。67歲的一休目睹此情此景,憤然咒罵道:“大風洪水萬民憂,歌舞管弦誰夜遊!”並把義政將軍夫婦比喻為唐玄宗和楊貴妃:“暗世明君豔色深,崢嶸宮殿費黃金。明皇昔日成何事?空入詩人風雅吟。”

“應仁之亂”爆發的時候,一休已經年過七旬了,做詩感歎道:“請看凶徒大運籌,近臣左右妄優遊。蕙帳畫屏歌吹底,眾人日夜醉悠悠。”他的這些詩篇,都被收集在《狂雲集》和《續狂雲集》中,兩書共收錄詩歌、法語、口號880首,被後世稱為一休和尚的“詩傳”。

十二章戰國風雲

大內政弘的上洛

洛北合戰,據說細川一族及其黨羽總共聚集了1605萬兵馬,稱為東軍;山名一族及其黨羽則共計111萬兵馬,被稱為西軍。戰爭本以將軍繼嗣為導火索,雙方打著打著就都把大義名分拋到了腦後,新仇舊恨一起湧上心頭。反正你隻要加入了東軍,那麽你的仇人肯定加入西軍,打著討逆的旗號前來征伐,反之亦然。就這樣連番廝殺,大半個日本都卷入了這場戰亂。

這場曠日持久的戰亂,其無秩序無理念性,在世界曆史上都是罕見的。昔日繁華京都,立變修羅殺場,不但町人、百姓遭殃,連皇室、公卿,甚至幕府也難逃此劫。近畿、中國、四國,還有九州北部,幾乎所有守護、守護代、地方豪族全都加入了廝殺。同時,甲斐武田信昌、豐後·築後大友親繁、薩摩·大隅·日向島津忠國等十數家守護雖然名義上保持中立,但趁此機會充實軍備、擴張領地,也逐漸從舊的守護大名,轉變為新時代的戰國大名。而越後長尾氏、信濃村上氏、肥前有馬氏等守護代或地方豪強,更是從此開始了他們下克上的陰謀曆程。戰國時代的格局,就這樣逐步形成了……

且繼續講說應仁元年(公元1467年)東西兩軍在洛中的對峙,一開始東軍占據上風,不但兵馬眾多,控製了花之禦所,還把後土禦門天皇、後花園上皇都捏在自己手裏,掌握了所謂的“大義名分”,西軍勢窮力蹙,岌岌可危。到了六月末,一支山名軍突破東軍重重防線殺入京都,據說所部數萬,這才逐漸將形勢扭轉過來。然而,最終使西軍極度膨脹,一度壓倒東軍的,還是西國之雄大內政弘的揮師上洛。

十二章戰國風雲

前麵說過“應永之亂”,大內義弘對幕府樹起反旗,兵發京都,結果在堺被剿滅。義弘死後,其弟盛見繼承了一門總領之位,此後傳給義弘之子持盛。義弘的長子持世對此安排大為不滿,他從幕府請得了“所領安堵狀”(承認某人對某領地擁有管理權的文書),殺死持盛,登上家督寶座。“嘉吉之亂”中,大內持世身負重傷,不治而亡,同族推舉盛見之子教弘為一門總領,教弘再傳於其子政弘。

大內政弘時代,大內氏的勢力極度膨脹,除原有周防、長門兩國守護職外,還得到了北九州築前和豐前兩國的統治權,並將勢力伸入石見、安藝和四國北部。大內氏素來就與細川氏不睦,兩家為了搶奪“勘合貿易”的主導權長年明爭暗鬥,所以山名宗全一看洛中形勢不妙,立刻修書遣使向大內氏求援,於是大內當主政弘即刻點集兵馬,上洛加入西軍陣營。

所謂“勘合貿易”,是指中日間一種獨特的貿易形式。當年因為倭寇滋擾朝鮮半島和中國沿海地區,日本朝廷和幕府都無力禁止,明太祖朱元璋就斷絕了與日本的貿易來往。從奈良時代開始,和中國的貿易就是一本萬利的大買賣,掌握這條財源的勢力有可能勃然而興——比如以福原為基地大規模開展對南宋貿易的平清盛——因此足利義滿當政後,千方百計地派遣使者到中國來,甚至不惜俯首稱臣也要恢複兩國間的貿易往來,並將此貿易往來牢牢抓在幕府手中。

應永十一年(公元1404年),即明朝永樂二年,明成祖朱棣派遣使臣來到日本,賜予足利義滿一枚金印,上刻“日本國王之印”幾個字。同時,他還下賜名為“勘合符”的特許證數百道,規定日本官船可手持勘合符前往中國朝貢並進行貿易——這種貿易形式,就被稱為“勘合貿易”。

足利義持時代,輿論一致反對義滿向明朝稱臣的行為,使得義持與明斷交,勘合貿易曾經一度中斷,到了足利義教當將軍的時候才恢複。但這種貿易是打著朝貢的旗號附帶進行的,明朝自詡天朝上國,對於遠來的進貢船隊從來待遇優厚,高價收取其貨物,還有額外賞賜,所以一次勘合貿易,所得利潤不下支出的五倍。日本各國守護、名山大寺、豪商巨賈,全都削尖了腦袋想往貿易船上鑽。

最終得能組成貿易船團的主要有以下幾大勢力:京都天龍寺和相國寺、細川氏、大內氏。其實他們身後,還各有實際主持事務的豪商巨賈,細川氏靠的是堺的商家,而大內氏則依靠北九州博多的貿易商會。

為了獨占勘合貿易的巨大利潤,堺和博多、細川和大內,都展開了激烈的或明或暗的競爭與較量。大內政弘為了打倒細川氏,獨霸勘合貿易,遂在“應仁之亂”中響應山名宗全的號召,點集數萬大軍,並要求四國的河野通春出動戰船500餘艘協助運兵,浩浩蕩蕩他殺奔京都。

西軍得到強援,立刻發動全麵反攻,九月間占據了內裏,並在從九月十八日開始的東岩倉合戰中殺敗細川、赤鬆的別動隊,阻止了敵人的反撲。到了十月份,京都對外的7條主要通路,除丹波路以外,另外6條全都被西軍控製;東軍被壓縮在京都東北角上,駐兵相國寺、細川勝元邸和花之禦所,負隅頑抗。

硝煙畿內

應仁元年(公元1467年)十月四日,西軍的畠山義就、大內政弘、一色義直、土岐成賴、六角高賴等部對花之禦所及其東麵的相國寺發起全麵進攻。細川勝元派畠山政長統率3千兵馬前往救護,並且明確表示無力再派後援。畠山政長大呼道:“我將獨立殺破敵軍百萬雄兵,博取軍功第一!”首先向一色軍發起自殺性衝鋒。一色軍不敵潰敗,被斬首800餘級。

西軍的總攻擊就此遭到挫敗,雙方再度進入長期對峙。這場戰亂引發京都各處大火,從六月開始,陸續有公卿、守護的宅邸,以及名寺古刹被燒,然而足利義政將軍卻躲在花之禦所裏,照樣每日飲宴作樂,觀看猿樂(滑稽戲),吟誦連歌。據說他講過這樣的話:“天下破敗就讓它破敗吧,世間毀滅就讓它毀滅吧,我之榮華富貴也不過雲煙而已。”室町幕府倘若不滅,那真是沒有天理了!

東西兩軍的對峙一直持續到文明元年(公元1469年)四月——因此這場動亂也被稱為“應仁·文明之亂”——東軍終於再也扛不下去了,各部陸續突出京都,逃往丹波等地。大內政弘等西軍將領隨後追趕,卻沒料到自己後院卻燃起了熊熊烈火——當年五月,豐後守護大友親繁、築前守少貳賴忠響應細川氏的號召,開始進攻大內氏在北九州的領地;十二月,大內教幸(政弘叔父)在長門樹起反旗,宣布加入東軍。

第二年(公元1471年)五月,斯波義廉的重臣朝倉孝景歸降東軍,被授予越前守護之職——這給西軍造成了異常沉重的打擊。連年戰亂,守護大名們勢窮力竭,財政也瀕臨破產邊緣,於是被迫於文明四年(公元1472年)元月開始和談。次年(公元1473年)三月,山名宗全舊傷發作,撒手人寰,五月,細川勝元病歿——兩個老對頭同年歸西,也算是巧中之巧了。

當年十二月,足利義政正式把征夷大將軍的寶座傳給兒子義尚。第二年是文明六年(公元1474年),四月,兩軍新的統帥山名政豐和細川政元正式講和,因為幕府將軍還捏在東軍手裏,所以算是山名政豐向東軍投降。又三年,到文明九年(公元1477年),西軍全部退出畿內歸國,“應仁之亂”才算暫時畫上一個句號。

“應仁之亂”是戰國時代的開端,將全日本一分為二的大戰亂雖然暫時停止了,但各地守護、豪族之間的戰爭從此再也停不下來,月月都起爭端,處處燃起戰火。考究戰國時代,一般都稱其為秩序顛倒的“下克上”的時代,那麽,何所謂下克上呢?

可以分幾個層次來說明這一獨特的詞匯。首先,昔日輝煌的京都在“應仁之亂”中被大片燒失,無數公卿為躲避戰亂而逃亡遠國,原本就殘存不多的朝廷威信更加一落千丈。明應九年(公元1500年)九月,後土禦門天皇去世,竟然無錢安葬,被迫通過幕府請求各寺院和豪商讚助,允許讚助者有權使用天皇家獨享的菊、桐家紋。因為天氣炎熱,沒等下葬,天皇的遺體就已經腐爛生蛆了。

朝廷實權被武士所奪非止一日,但從來沒有這樣淒慘過,甚至被迫向卑賤的商人伸手要錢,這是第一種下克上。第二種下克上是指幕府權威喪盡。將軍足利義尚(後改名義熙)於延德元年(公元1489年)三月死於討伐近江守護六角高賴的陣中,足利義熙之子義材繼任為幕府將軍。明應二年(公元1493年)二月,義材將軍采納了畠山政長的建議,領兵討伐畠山義就之子基家,然而他才離開京都,立刻後院起火——幕府管領細川勝元發動“明應政變”,改立堀越公方足利政知之子義遐為幕府將軍,改名足利義高。閏四月,細川軍擊敗並且俘虜了義材將軍,畠山政長自殺。六月,義材將軍在被流放的路上轉逃往越中,依附當地豪強神保長誠。

明應七年(公元1498年)九月,義材將軍更名為足利義尹,又去依勢力更為龐大的越前守護朝倉貞景(孝景之孫)。次年(公元1499年)十一月,義尹將軍在上洛途中被六角高賴戰敗,逃往西國依附大內義興(政弘之子)。就這麽跑來跑去,一直挨到細川政元的被殺。永正五年(公元1508年)四月,細川高國(政元養子)上洛,趕跑了幕府將軍義澄(足利義高改名),當年六月,大內義興進入洛中,擁義尹將軍複位。

從此義尹將軍就被控製在細川高國和大內義興手中,純屬傀儡,受盡了欺壓。他一怒之下逃出京都,流亡到近江甲賀郡,被勸回京後於大永元年(公元1521年)再度出走和泉。這回細川高國再也不勸他回來了,改立足利義澄的兒子義晴為幕府將軍。

幕府將軍成為守護們手中的傀儡,可以隨意播弄,可以隨意廢黜和改立,然而一直到末代將軍足利義昭以前,並沒有一個強大的守護勢力能夠擁著一位將軍長居京都,他們總是和周邊勢力打來打去,時勝時敗,一旦勢力退出京都甚至消散,則所擁立的將軍也就走到了末日,這真是可悲的現象。不過,這也確保了毫無能量的幕府將軍可以繼續存在下去,等到真有一個龐大勢力能夠久居京畿,縱橫四方,無人能擋,則室町幕府的運數,也就接近尾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