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錦醉酒醒來,頭痛欲裂,這凡間的酒果然不能多喝。她揉了揉腦袋,催動魔力將不適從腦中化解開,這才好受了一些。
她一睜開眼睛,晨光便緩緩升起,照耀在這座宮殿,光線從外邊投進窗戶,落了一地闌珊。
小桐推開門,個子矮小,偏偏懷裏抱著一個大大的香爐,屁顛屁顛地跑進來,“主子你可算是醒了,你都睡了好幾天了。”
“你抱個香爐做什麽?”
小桐理所當然道:“當然是為了主子了,你每次睡覺都睡不好,我就去問江瑜怎麽辦,他讓我每天都把這香爐點上。”
禾錦打開香爐,瞧見是仙界的東西,又蓋回去,“你怎麽知道我睡不好。”
“主子一直都在做噩夢,當然是睡不好。”
“我在做噩夢?”
小桐認真地點點頭,“一晚上都在說胡話,什麽孽緣孽緣的,眉頭就沒舒展過。”
禾錦揉揉眉心,也不知什麽時候自控力差成了這樣,竟還說起了胡話,那凡酒果然喝不得。
小桐把香爐放下,仔細擦了擦,又想起了什麽,“對了,江瑜說主子要是醒了就去找他,他有話想跟你說。”
“我知道了。”禾錦衣袖一掩,就於流光之中消失在原地。
江瑜這幾日總是一個人,連小桐都察覺到異樣,他不是坐在窗前發呆,就是爬上了月樓看月亮,也不說話,完全變了一個人。
小桐雖不喜歡他,卻也怕他出事,就偷偷跟在他後邊,可又笨手笨腳被他發現了。
“你跟著我做什麽?”
小桐訕笑兩聲,“主子總是睡不好,我想問問你有什麽辦法。”
他竟認真想了想,手中祭出一鼎香爐,“你拿這去,每天給她點上。”
小桐抱著香爐,還是有些擔心他,“你……真的沒事?要不要我把主子叫過來?”
他轉過去背對著她,清冷道:“我沒事,她若醒了你就讓她來找我吧。”
小桐一走,他望著遠處又是許久許久,直到天際升起一抹亮光,他才微微動了動手,伸出手掌想抓住刺眼的陽光,可他一握緊手心裏就是黑暗。
——在裏麵的始終會在裏麵,在外麵的無論如何也在外麵。
他的胸口猛地痛了一下,幾乎不能呼吸。
當年渡劫失敗,神尊便說他凡心太重,心魔難除,隻是他怎麽也想不到,他的心魔,竟是禾錦。
“你找我什麽事?”身後傳來禾錦的聲音,冷冷清清。
江瑜沒有辦法直視她,隻能望著遠處輕聲道:“仙尊尋我有事,我要提前走了。”
禾錦隻問了一句:“那亓笙呢?”
他胸口又是一悶,想到柳無言的話,更是戚戚,“他會留下來。”
先前怎麽也要帶亓笙走,現在這麽容易就放手了?禾錦疑惑問道:“你怎麽了?”
“你也會關心我怎麽了?”他自嘲一笑,“做這些惹人厭煩的事我也做夠了,你願意如何都隨你吧,我隻是累了。”
“江瑜!”禾錦拉住他衣袖,蹙眉道:“你知我那天是無心之言,我不是那個意思……”
“無心之言,恰巧也是肺腑之言。”他任她扯著衣袖,仍然不肯回頭,“在你心裏,我江瑜也不過是個惡人,走了也好。”
禾錦固執將他拽過來,本想數落他,卻見他麵色戚戚,和平常相差甚遠,又不知道該說什麽,一下子愣在了哪裏。
江瑜心頭悵然,低下頭也掩不住情緒,“想來你一直容忍我,也不過是憑借我與子書的交情,再留下去也不過妄作小人。”
禾錦隻覺得他奇奇怪怪,反問道:“我與你不算交情?”
他搖頭,又戚戚然道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那日在華瑤池旁,明明是我先遇到你,可你卻隻看得到他。”
禾錦鬆開了手。
江瑜什麽也沒說,默不吭聲地離開,背影堅毅。
他早該走的。
自私、妒忌、悔恨,這些魔障時時刻刻都糾纏著他的心,亂了他一世清修。
禾錦一直知他有心魔,隻是不知魔從何起,也不知該如何叫他放下。她覺得此時此刻總要說些什麽,便道:“我不會傷亓笙,你別擔心。”
“我知道。”
一直都知道,在你還不知道的時候,我便已知道。
情不知所起,卻一往而深。
太陽一升起來,亓笙就忙著把書搬出去曬曬,這些天大概是禾錦心情一直抑鬱,所以很少如此陽光明媚,連書都有些起潮了。亓摯沒事也幫他搬書,兩根小凳子搭一塊板子,就把書鋪在上頭,挨著曬。
亓笙曬書也有講究,什麽放上邊,什麽放下邊,哪些要關上不能直曬,哪些要翻開擱太陽底下,都分得清清楚楚。
“哥,都翻開曬不是更快嗎。”
亓笙笑道:“有些紙一曬就黃了,有些墨一曬就淡了,不能翻開曬。”
他長見識了,又跑屋裏去搬書。
亓笙把剛搬出來的書一本本擺上去,正拿不到的時候,身後有人把書遞給了他。修長白皙的手指撚著書,精致如玉石,就像做過很多次那樣自然而然,又讓人無法忽視。
他愣了一下,連忙直起身子行禮,“王女怎麽來了?”
“來看看你。”禾錦目光雖冷清,還是帶著淡淡的笑意。她彎腰把書擺上去,指尖如蔥白,發絲從她身後滑到身前,散落旖旎風情。
亓笙愣怔地看了很久,等他回過神來,連忙俯下身,接過她手裏的書,“讓我來吧。”
禾錦順從地鬆了手,又自然而然拿起其他的擺上去,順便說起了一些事情,“我以前也幫你曬書,隻是你總說我曬得不好,不是曬黃了紙頁,就是曬脫了墨,累得你連夜謄寫。”
亓笙停了下來,不知為何聽她說起這些沒發生過的事,竟會覺得很熟悉。隻是他知道她心心念念的那個人不會是自己,手裏的書便怎麽也放不下去。
“轉眼三千年,早已物是人非。”她頓了一下,“或許是我太過於執著,但有些事要真正經曆過,才知道什麽是刻骨銘心。”
她盡說些亓笙聽不懂的話,好在他即使聽不懂也不會多言,隻當一個安安靜靜的聽客。
禾錦放下手中的書,沉重道:“我欠你一聲對不起,現在說也不知道算不算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