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大雨磅礴而下,絲毫不給喘息的時間,雨水打在房簷上,落下匯成汪洋一片,幾乎都要將整個皎月宮都淹沒在其中。
風鼓動窗戶,“砰砰”作響,急切地灌入房中,吹翻了桌上的花瓶。柳無言起身去將窗戶關上,那雨夾在風中刮在臉上如刀子一般生疼,關了兩次才徹底關上。
“所以,其實給餘子書致命一劍的人,不是靳褚,而是你。”
禾錦抱著酒壺,半抬眼瞼朝他看過去,“你們一直以為是靳褚殺了子書?”
柳無言點點頭,“神仙兩界都是如此相傳,才對他施行終生追殺令,不死不休。”
她諷刺地笑了笑,“是啊,不是親眼所見,都有可能是誤傳……”
“六界都知你愛極餘子書,就連殺父之仇都不曾找他算賬,自然懷疑不到你頭上。況且靳褚嫉妒餘子書,有殺他的動機,合情合理。”
禾錦猛灌一口酒,將酒壺狠狠扣在桌上,搖搖晃晃著站起來,“好一個合情合理……”
“你慢些。”柳無言伸手扶住她。
她擺擺手,不要他扶,搖晃著走到窗邊,“你說得這麽合情合理,為何偏偏是我下了狠手?”
“你當時怒火攻心,想必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
“可我當時很清醒,從來沒有那麽清醒過。”她推開窗戶,讓冷風灌進來,碎雨撲到麵上,涼得透心,“我沒有給他解釋的機會,隻是怨恨他無情無義,肆意踐踏我真心罷了。”
柳無言似是察覺到什麽,“禾錦,你……”
她淡淡一笑,麵色蒼白,“可能我沒有想象中的那麽愛他。”
“轟隆”,驚雷砸下來,震耳欲聾。
柳無言把事情從頭捋到尾,想從中抽出些什麽,他不知道的東西。
“作出一副非他不可的模樣,造出一片癡心的姿態,其實也不過如此。”她笑著回頭,眼眶中卻有淚,“隻是因為得不到,所以執著,不肯放手,恨他將我真心踐踏,才會刺出那一劍,壞他萬年清修。”
可這話聽在柳無言耳裏,卻是另一種意思,“禾錦,你經過這三千年果真是長大了。”
禾錦不解,“為何?”
“三千年前,你懂得了拿起,三千年後你懂得了放下。”他走到她身後,將她輕輕攬入懷中,“沒有愛,也就不存在所謂的恨。你不是不夠愛他,你隻是學會了拿得起放得下,你真的長大了。”
他的歎息入耳,讓她恍惚起來,“你不會覺得我很自私嗎?我既然愛他,又怎會傷他?”
“我與你相識數千年,比誰都了解你。”他輕聲對她說:“你知我算卦折壽,便將冰麒麟角送我延年益壽,你毀餘子書一世仕途,便用了十世去彌補,你心疼靳褚為你以命相搏,便許他一世寵愛,你知自己大劫將至,便讓我陪你演這一出戲,趕走所有人。這世上不會有誰像你這樣。”
禾錦靠在他懷裏,睫毛不安地輕顫。
“你裝得再冷漠、再冷血,你還是你,舍不得身邊人受一點委屈。”柳無言歎氣,“從小到大,你都待我極好,知我在外麵無安身立命之處,便將我留在皎月宮三千年,口口聲聲說是為了子書,其實也是為了我,所以我才不會怪你。”
“在你心裏,我竟是這樣的人?”禾錦不在意地笑了笑,似乎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
“禾錦,你不知道。”他低聲在她耳邊輕語:“你一直,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她的心底突然被觸動了一下,轉頭困惑地看著他,那種語氣,就仿佛上一世便與她相識,“你說我極好,可為何那麽多人不喜我?”
“有些人眼盲心盲,活該錯過你。”
禾錦隻當笑話聽聽,隨意笑了笑。
柳無言摸她身體冰涼,抬手將窗戶關緊,“你醉了,我扶你回去休息。”
“我不回去,我還有事情沒說完。”禾錦推開他,又抓住了酒壺,仰頭喝幾口,可放下酒壺,還是不知該從何說起。
“怎麽了?”
“你說,子書的命脈若在另一個人身上,那取回命脈之後,那人可還能活?”
“這樣說吧,取他命脈,就相當於要他的命了,隻怕連魂魄都要散開。”
禾錦盯著酒壺,出了神,精致的指甲撫摸著手柄,“沒有更好的法子?”
柳無言遲疑了一下,“可是找到了?”
禾錦點頭,“是找到了,不過……”她冷清地望著酒壺,麵孔在燈火搖曳下美得驚人。
“可是在亓摯身上?”
禾錦驚訝地抬頭望著他,隨後又了然於心地低下去,笑笑,“瞞不過你。”
柳無言此時才知她煩憂,他在房中踱步幾許,試探著問她:“你怎麽想?”
“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韙,我也要讓子書歸位,怕隻怕……”她定了定心神,卻還是因為酒精有些晃神,“我因他傷了人命,又是他弟弟,他即便歸位隻怕也會怪我。”
“你既然已經決定了,就不要想太多,給自己徒增煩憂。”
禾錦沉默一刻,又接著問他:“那我這算還清,還是沒還清?”
柳無言笑著回答:“你從來不曾欠他。”
“分明欠了,為何說我沒欠?”
“你與他兩廂情願,無關對錯,你真正欠的人,應當是靳褚才對。”
酒意模糊了她的視線,她眯起眼睛,有些困惑,“是嗎?”
“餘子書雖因你散盡修為,可他也動了凡心,並非全是你的錯。而靳褚給予你的真心,隻怕你此生都無法回應,又何嚐不是虧欠?”
昔日情景盡數湧上心頭,一點一滴,滲透入她的生命裏。有些事,要經曆過才知道什麽是痛徹心扉,有些人,要來過才知道他離開時有多無法割舍。
而如今禾錦隻能道一句:“錯過了。”
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
酒壺終從手中落地,禾錦倒在了桌上,有一滴淚從眼角滑落,寂靜無聲。
柳無言彎腰將她抱起,輕輕放在榻上。她的眉間始終緊蹙在一起,無法展開,他便輕輕地,揉開她的眉心,十年如一日地陪在她身邊。
窗外的狂風暴雨,終於趨近於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