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戏剧人生
喷灭虫剂的时候,我们喜欢先摇一摇,这样能更好地喷出来。我就是灭虫剂,我需要使劲地摇晃自己。
我一直在颓废,一直。我想努力,想奋发,然而,我控制不住自己,也许我这一辈子注定将要颓废。
我就这么活着,摇摇晃晃地着活,垂头丧气地活着,毫无目的地活着,偃旗息鼓地活着,我看不出我活着的意义,我找不到我活着的位置。我想我应该找一个女人与她拥抱着等待死亡,我想我还应该做很多事,做很多有关于死亡的事。
然而,没有谁有理由让我死亡,就算我道德败坏,就算我活着没有意义,算就我的存在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价值,但别人都这样浑浑噩噩地活着,所以我不能因为与他们同样浑噩就贸然死去,这样太没有道理。我要活着,要比他们所有的人都还要更好地活着,而且要快乐。如果有人认为活着没有价值就应该去抹脖子去跳楼去喝敌敌畏,那岂不是更懦弱了!
学校在堕落,我也在堕落。学校堕落后就玩完了,我堕落了还要继续活着,并且还要好好地活着,没有思想地活,无缘无故地活,天崩地裂地活,粉身碎骨地活!
我像个无赖,而且无赖得没有一点儿目的,一直在游荡,不知道将会飘往何处!我不愿随着世界堕落,疯子一样无可救药地堕落着,像颗被炒在锅里的栗子。我很懒,什么都懒,懒得走动,懒得说话,甚至懒得思索。没有思索毕竟是可怕的,然而我不愿思索。
沃尔特·惠特曼曾说:我想我可以回转去,与动物为伍,因为它们不为对上帝的责任争论不休,因而不使我厌恶作呕。当然他到底是不是真的这样说过,你也别追究我的责任,因为追究也没用,谁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说过或者没说过呢!
当然,如果你现在仍然认为你是上帝,那么,亲爱的朋友,我不是在说你,我是在说另一个上帝!
只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才真正感觉自己是污浊的,因为夜在我眼里是洁净的,我的泪不敢轻易污染洁净的夜。我总是想我的心是善良的,所有我总想强奸女娲,让她只孕育真诚、善良,不孕育罪恶。我想强奸一切女性造物主,因为我善良,我也要全人类都继承善良。
事实上,我是罪恶的,罪大恶极,我以一种最玩世不恭的态度游戏着生活,以一种道德品质极其败坏的心态承受着生命赋予我的压力。生活在别处,我的幸福也在别处,我的爱人在别处,我的小说、我的文字、我的平静的夜、我的橘黄色的小台灯、我的一切都在别处,而我在这里,只有我在这里,与我的一切相隔两地,那一地,我却永远也不知在何方!
我不相信神的存在,却希望神能赐予我我所想得到的一切,如果神没有按我的意愿给予我,那么神就是个没肝没肺的坏了良心的家伙,我把我的未来我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老人家身上,他凭什么不赐给我我所需要的一切?
我的结拜兄弟莎士比亚这样告诉我:
我们之于神,就像苍蝇之于我们。
神弄死了我们。在寻找他自己的开心。
然而我想,在我们弄死苍蝇的时候并不是在寻开心吗?我们宁愿不要这样的开心,也不愿见到苍蝇,苍蝇总是个令人讨厌的东西!然而神造就了我们,造就了我们这样的男人,造就了她们那样的女人,然后像我们拍死苍蝇一样拍死我们,或者造就疾病,造就战乱,神喜欢这样的游戏。即使这样,我依然愿意相信神能赐给我我所需要的平静的夜与女人与幸福与快乐与充实!
后来我开始玩电子游戏,像神毁灭人类一样毁灭着电脑里虚幻的人物,我残忍地把它们杀死,然后复活,然后再杀死。
老莎还说:
神教给我语言,我得到好处,
就是我学会了去诅咒别人。
我不诅咒人,我诅咒神。所有自称为神的无耻之徒都应该坠楼而亡,即使老莎士比亚听了要与我脱离关系我也要这样说,我不能容忍教唆,不能容忍欺骗。神欺骗我让我来到这个世上,却尽把罪恶肮脏的东西教给了我,原先许诺的真诚善良纯洁都只是留在嘴上没有给予任何人。我相信这些东西神也没有留给自己,我更相信他自己根本就没有这些东西,在地狱或是天堂的时候他只是这样做广告说人间有善良有真诚,以便把那里拥挤着的,在天堂里不能忍受虚伪、在地狱里不能忍受寒冷的人们骗到人间来,让他们对自己充满敬仰,让他们永远对自己顶礼膜拜!而事实上,真诚、善良与宽容只是人们所想象出来的词语,并不真正存在。我只相信人,活着,痛苦着,快乐着,欺骗着,被欺骗着,爱着,被爱着,等等,而且,永远,这样下去!
因为懒,我一无所有,因为一无所有,我活得很无奈,因为无奈,我变得更懒,像头刚被卸下磨的小驴儿,整日迷迷瞪瞪晃晃悠悠地溜达着,戴上障眼没目的地转,去掉障眼也照样没目的地转,这样转下去要转到何年何月啊!我想,我这辈子算是玩完了。
我想,有一天我会碰见一个庞然大物,忽然地站在我面前,对我凶狠狠地说:“别转了,再转我就拉你下地狱!”然后把我吓一大跳,然后我就老实起来,好好地做起事来,随波逐流起来,娶老婆养孩子。我想这样说是吓不住我的,因为我本就不怕地狱,不但不怕,甚至还想着有机会去那里也溜达几天,所以威胁我把我拉下地狱毕竟不是个好办法。
如果有人对我说:“别再像驴子一样地转了,再转我就天天给你吃肥肉!”我一定立即老实起来。我瘦得像一把干柴,所以是不怕吃胖的,不但不怕,还盼望着能吃胖呢!然而,用肥肉来增胖,无疑会要了我的小命,肥肉毕竟是核武器一样令人心惊胆战的危险之物。但就算有人能站出来用肥肉吓倒我,他是否又有什么办法让我这个没有思想不会思考的笨驴子进行思索呢?我想没有人能吧!然而,即使没有,我也盼望着有一天忽然有人站出来拿肥肉吓我一下,也好让我有机会反省一下自己!一个人能有机会甚至还能想到自己应该反省,毕竟还不是不可救药!
即便反省,我想我也反省不出什么来,如果可以,我倒是情愿像牛一样反刍,但我反刍出来就不会再吃下去了,要吐出来,要重新做一个好人,善良的人。然而我现在就不是好人了吗?就不善良了吗?谁要说我不善良谁就是混蛋,前天我还想着如果能捡一个装有一百万元的钱罐子我立刻就会掏出五块来捐给灾区呢!如果不善良,岂不是会想着独吞?什么是好人?我没有拿那一百万想方设办去加害那些曾经把我的鞋子踩脏,曾经说我的头发不漂亮,曾经说过我坏话,曾经在我面前打喷嚏的人,就已经是好人了,不然,你还想让我好到哪里去?
这样就会有人骂我自私了,但你不自私你怎么不把身上的衣服脱下去给街边的那个叫花子穿上?你不自私你有一千块钱怎么只捐给希望工程五毛?你不自私你买东西的时候怎么还给那只想为孩子赚点学费而做点小生意的大妈舌剑唇枪半对半地砍价?你不自私在我向你借银子的时候为什么还遮遮掩掩地不肯借呢?你不自私那次买五包瓜子为什么是你三包我两包而不是我三包你两包呢?你不自私上次去看A片的时候你怎么不叫上我呢?你不自私在我荷尔蒙分泌过多性欲旺盛的时候你怎么不跑过来陪我睡觉呢?谁要是曾经真的做过上面我说的这些事里面其中的任何一件而打死都不承认自己是自私的,那么不用找卦摊,这准是个标准的说谎不眨眼的超级混蛋!如果谁坚持说自己不但以前没这样做过,而且以后也绝不会这样做,还信誓旦旦说卖血都要给街上的那个叫花子买华伦天奴穿,那么也不用找卦摊,这准是个标准的连谎都不会撒的超级笨蛋!
首先需要声明的一点是:我是自私的!
呵,自私不可耻,死都不承认自己自私才是真正的无耻。
因为自私,我活得很平凡。因为平凡,我就会有很多欲望,比如名,比如利,比如权,然而对别人谈起这些的时候却常常嗤之以鼻。我最大的欲望还是常常想些一些莫名其妙的女孩子,然后脑子开始迷乱。
我曾在默默地爱着别人,爱着很多人,我爱别人是因为别人不爱我。如果没有人爱再不去爱别人,那将是怎样一个令人恐慌的情景啊!
因为爱着,我总是会想起很多事,比如在一台喷墨打印机“兹拉叽,兹拉叽叽”响的时候,一个名叫华筝的女孩子忽然转过头对我笑了一下;比如一个名叫李萌的女孩子重重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比如一个名叫潘蕾的女孩子常对我说有那么多的人喜欢她;甚至我还常常想起一个被大家认为身上沾有尸体味道的女孩子。
我喜欢用“后来”“想起”“记得”“曾经”“当时”“在……时候”这些词语,就像我喜欢用“莫名其妙”这个词。我只记得过去,我无法像正常人一样走进正被我生活着的日子。过去的那些日子,它们成为我的回忆。我不记得自己当时爱过哪些人,只是记得,我爱过很多人。当我后来记起应当认认真真地爱某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往往已经走远,我只能远远地跟在她的后面胡乱对她吆喝一声,喂,我爱你!或者是,喂,我真的爱你!
我喜欢站在潮头上回忆过去,然后把自己重重地摔向现实,然后飘落,然后继续彷徨着生活。那时候我看到了《泰坦尼克号》,我开始喜欢上面的插曲《爱无止境》,更确切地说,我开始喜欢那种苏格兰味道的风笛,脆,清,悠扬,缠绵!
然而对于音乐,我从来是一窍不通的,甚至认为莫扎特与贝多芬是同一个人。我只会听一些中国的流行歌曲,土得掉渣。国外的流行歌曲我几乎认为只有一首,因为我听不出它们的区别。我却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直到现在我还那么固执地喜爱着苏格兰风笛的声音,甚至想着有一天还要用它吹出几首曲子,在一个凄凉的秋日的午夜吹给一个我苦苦爱着的人听。那时候人们都在沉睡,千回百转中,我爱着的人儿飘进他们的梦里,飘进因我的笛声而簌簌下落的秋叶里,我想我的笛声也一定会像飘落的叶片儿那样悠扬。
那些还在沉睡的人儿也许会忽然地醒来,在迷惘中,在我的笛声中,他们迷失了自己,没有了方向。那时候他们会像我一样莫名其妙地流泪,随着我的笛声,他们的泪也像叶片一样簌簌而落,顷刻间,整个世界都飘满了叶片,而秋风也常常在这个时候吹起,然后就只剩下我的笛声,在秋风中晃悠着不肯离去。
其实我活得很简单,只是活着,像所有的人一样活着。我渴望平凡,渴望平淡。我希望在一个平静的夜里听着简单的音乐,只有一种乐器演奏的音乐,笛子或是二胡,一样会令我心醉。然后是橘黄色的台灯,我躺在**翻看张爱玲的小说。
那时候,我以为很多人会爱我,像我在爱很多人。然而后来,所有的平淡或是轰轰烈烈的爱情都被岁月磨平,像外公那把坚硬的有着宽大的锄板的锄头,在他老了的时候,已被土地磨得只剩下一根长长的锄柄,只是锄头尾部的木把,却依然紧紧地嵌在锄柄里。那时我的想象,在我与所有被我爱过的人当中,最后只剩下我与我自己紧紧地相拥着,像跟随了外公一辈子的锄头上的锄柄与木把。外公还健在,常常拿着他那把已经没有锄板的锄头在手里比画着,冬天或是夏天,在他想起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