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

26、朗月定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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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朗月定亲

三人成品字形坐在刚铺了狼皮褥子的亭中,看着雪,永炎拿着酒壶自酌,永铭拿着杯子细品,福恒则拿着杯子看着最后一滴酒,旁边的人要斟酒,被他挡住了:

“一会晚宴还要喝,醉了不好,喝两杯暖暖就行。

永炎笑笑的点头。

永铭却不说话,只是怔怔的看着雪地里奔跑的小皇子,脸上是挂不住的不舍,与担心。短短数日可能要失去两个自小一处的兄弟,他的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永炎即将离开皇城,这个念头让福恒和永炎有些难过,又有些替他高兴。

也许永铭太安静了,永炎对永铭说:“除夕那夜,我到不曾想你会唱江南小调,这会子也唱首我听听。”

永铭白了他八哥一眼,冷道:“我今天又没喝醉!”

永炎笑了,推了推永铭:“难不成你喝醉才唱,那天我看你也没喝多少。”

福恒放下酒杯笑道:“他那天当真喝醉了的,不过唱完就醒了。”

永炎想到那天的情景也笑了。

幸而父皇高兴,不过那曲子却也好听。

永铭想着也笑了道:“那天我心里可着了慌,大除夕去跪祠堂可不是好玩的。幸而父皇那天没追究,福恒这小子也没意气,见我那么失态也不提点声。”

福恒大呼冤枉。

皇八子说:“还说他!我看康安听得比你这唱的还醉——”说完一阵大笑,捉狭道:“可惜都是男的,不然倒像一对儿——”

永铭红了脸,当即把脸一沉,道:“这是说我像女的呢?”

皇八子马上说:“我没这么说,福恒可以作证。”

永铭眉一挑,问:“康安,我八哥说你呢,你还敢替他做证?”

福恒不慌不忙的笑说:“我要是认真了,岂不是让人坐实了这玩话?”

永铭正要说话,却见朗月跑了过来,姑娘大了本有些忌讳,但今天却一反常态,一进亭子问过皇八子和福恒,就拉住永铭哭起来。

永铭也摸不着头脑,拉着朗月问:“谁欺负你了?”

朗月也不说话,满眼是泪,呼啦啦的纷纷滚落下来,见永铭问,更是泣不成声。

许久她才瞪着眼,冷冷的问:“你当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这话一出,福恒和永炎纷纷用猜疑的眼神看向永铭,永炎的是好奇和担心,福恒的心里有点不爽,但是忍不住好奇。

永铭还是无辜的摇头,朗月拿一双泪眼直直的瞅着永铭,似乎要看出谎话来。

永铭见朗月这副样子,便牵着朗月走出亭子到另一边细细询问,那地方正好挡住了福恒和皇八子的视线。

“喝——艳福不浅,那朗月那丫头够大胆的!”

皇八子拉长脖子望了望,笑的贼贼的,“说什么话要躲开我们说呢?”

福恒也好奇,无奈身量不够,纵然拉长脖子也够不着,索性就坐下来,听皇八子细细道来“抱住了……”,福恒一听,这还了得,立刻起身,跟着八爷朝那边挪移了几步——

两人竖起耳朵,只听着那边传来的声音,有些激动所以有些大声:

“你去和皇上说好不好……我不要嫁给那个什么世子……铭哥哥……你去说……你说你将来会娶我的……现在去说好不好……铭哥哥……怎么办……我……还要请旨……你去和皇上说……不……和皇上说……铭哥哥……”

皇八子慢慢坐下来,拿起酒壶斟了一杯,一口咽下,才忽然说:

“我才想起来,朗月前儿天被指给了蒙古亲王的世子。永铭到十四岁还差两三年,就算他说他喜欢朗月也无用。”

福恒没有说话,只是又倒了一杯酒,细细的品起来,说不清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只觉得心里松了一口气——

走了一个程潜,如今朗月也要走了,如果更幸运,永炎也要走,天要成全他福恒啊!真是拦都拦不住的运气……

但皇八子的下一句话却让福恒的心提了起来。

“其实,永铭的婚事我父皇心里早已经有人选了,可惜不是朗月——康安的也是,那天你父亲给太后请安,说你母亲要为你去提亲——”

福恒的手一抖,提亲?

“太后说,皇上心里已经有人选了,无论模样还是家世都是一等一的,你这小子可是有福气——”

皇八子还想说什么,那边朗月已经哭着跑开了,永铭也没拉住,要追却又停下来,站了一会儿,方缓缓走进亭子来,拿起酒杯仰口喝干。

接着永铭又抢过皇八子的手中的酒壶就着喝,福恒要去劝,皇八子却摇头小声道:“没多少了——”只是让人去拿解酒汤。

滴了最后一滴,永铭就恹恹地坐下来,盯着酒壶直发愣。

福恒和皇八子也不敢言语,这时的皇九子是不能劝的。

一时后面的嬷嬷忙把醒酒汤端来伺候着永铭喝下,永铭先是喝令人走开,但是磨不过嬷嬷就着杯沿喝下去,皇八子又让人抱来狼褥子扑在石桌上让永铭靠着。

永铭趴着,酡红着脸半日都不言语。

水蒙蒙的眼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怔怔地出神,半日竟眼圈儿越发红了,埋下脸在褥子里,瘦瘦的肩是隐忍的颤抖。

谁都知道永铭是想娶朗月的,虽看不出多喜欢,但朗月一哭,永铭的心里百般难受。

他不说,福恒和皇八子都懂。

许久,永铭才抬起头,脸依旧很红,只是眼中的神情有些清明了。

他问:“我是不是很没用?”

皇八子摇头;“怎么会,你这样只是保护她,明知道圣意不可违,你去只会把事情弄大,朗月出嫁后世子会怎么想。”

朗月是皇上的养女,如今当做公主一样嫁出去是一件荣光的事情。

何况是世子,将来也是王妃,永铭虽说可能有一天能做亲王,但是从贝勒或者贝子做起,做到郡王也不容易。

很多皇子终其一生也只是死后才有了郡王的封号。

只是这青梅竹马的感情不是说忘就忘的。

福恒没有说话,他心里想的是皇八子刚才的话,以及母亲那日的话,多么像啊——是巧合?

还是藏着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而答案就要呼之欲出时,永铭说他想起了一首歌,一首一个女子唱的很忧伤的歌:

“回忆像个说书的人,用充满乡音的口吻,跳过水坑绕过小村,等相遇的缘分。

你用泥巴捏一座城,说将来要娶我过门,转多少身过几次门,虚掷青春。

小小的誓言还不稳,小小的泪水还在撑,稚嫩的唇在说离分,我的心里从此住了一个人。

曾经模样小小的我们,那年你搬小小的板凳,为戏入迷我也一路跟。

我在找那个故事里的人,你是不能缺少的部分,你在树下小小的打盹,小小的我傻傻等……”

福恒怔怔地看着永铭,有些恍惚。

永铭不似福恒的声音已经开始嘶哑,还是清亮亮的像个女孩子,他趴在狼褥子上看着雪,轻轻的唱,也许眼圈有些红,看上去水雾雾的竟觉怜爱。

歌里的女孩,福恒想到的不是哭着离开的朗月,而是眼前看着雪独自伤感的永铭:

雪地里小小的坑、粉红着小小的脸、站在小小的凳子上、挽着一把小小的木板弓,拉过数开……小小的他拉着红线……小小的他说一生永不分……

然后福恒想到了自己的母亲,越发纤细的身影——

那一年年的等待和寻找,倔强的执着……

如果是他,福恒对自己说,他不等!

那日下午大家都在想着各自的心事,雪不知道何时簌簌地落下,永铭说冷就去了前面已经聚集了很多人的大殿里,等着晚宴。

最初,三人坐在一处围栏边靠着炭火,一时皇八子离开了,随后福恒被太子喊去了。

只有永铭一个人恹恹的趴在狼褥子上,一直怔怔的出神,看着雪,他想起了很多,却又不知道那些记忆里的东西是不是真的?

永铭只是一直看着雪,看着雪花落下的瓣,落在手上那么美,千姿百态。

他问自己:是谁说它们是水的结晶体?又是谁说这里有他要的答案?恍恍惚惚竟似一场梦。

忽然头顶的雪消失了,永铭回过头看见朗月担心的脸,在她的脸后,还有一张脸,是福恒——太子派未来的中流砥柱,是他不能接近的人。

“铭哥哥,我错了,我不该对你发火——铭哥哥……”

朗月的眼依旧红得像个核桃,永铭只觉得心疼,却无力!

永铭笑着接过朗月从保姆手中拿过的伞,说:“上去吧,雪大了。”

朗月点头。

这是最后的缘分,剩下的日子,过一日少一日。

永铭只能握紧朗月的手,捂住这最后的温暖。

如果知道结果是如此,他问自己,是不是就不该给朗月一个承诺,这样听凭自己的缘分,去到真的有缘人那里,是不是会更幸福?

福恒站在太子永宁身边,像个孩子,静静地聆听教导,太子的目光带着不易觉察的温柔与福恒不懂的深意。

太子身边的大皇子们一个个兄友弟恭,互相恭维又话里绵里藏着针,让福恒总是不自觉得皱起漂亮的眉,说不清是憎恶,还是对太子的担心。

即将入朝做事的皇八子也开始在其中穿梭,一贯的温顺谦恭,又带着和善的微笑。

只有永铭还像个孩子一样,带着朗月任性地在雪地里接雪花,与这厢的热闹格格不入。

他们仿佛独立于世外,又自成一种乐趣,那是福恒羡慕的自由。

席位上福恒脸上挂着谦和恭敬的微笑,站在诸位成年的皇子中间,不多言也不多语。

眼神却在发现朗月之后微微动容,他的心不易觉察地有些不快,而另一个人淡淡的顺着他的目光,也看见了雪地里堆雪人的两个大孩子,莫名的深沉。

身为人父后的福恒很久才明白:

皇上为什么明知道朗月与永铭两小无猜,却不挑朗月。

因为皇上一心培养的是一个可以治国安邦平天下的皇九子。

即使不做太子,也当是朝中第一能臣。

美丽多情的朗月只会让皇九子沉溺于皇上最讨厌的淡泊中,荒废他一生的心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