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韓以誠把錢交了,讓祁心捧著花,三個人又往前走了一段,韓以誠突然問李然:“你說,三十是不是買貴了?”
“啊?”李然摸摸下巴,看了看那束略微有些蔫吧的向日葵,“是有點貴,不過他不是說就他這裏有向日葵嗎,這也沒辦法還價。”
韓以誠點點頭,瞥了一眼走在旁邊的祁心,有意無意的說了一句:“我姐,她就特別不擅長還價,原來她帶我去小攤買零食,結賬就差五毛錢,她也張不開嘴讓攤主便宜,最後還跑回家取了一躺錢。”
“嗯?沒想到啊,我原來聽你描述,還以為她是…很潑辣的那種。”李然說。
“分情況,大多數時候她脾氣很好,但就是有的事情特別軸,誰勸也勸不動。”
祁心在一旁雖然不插話,但恨不得把耳朵都豎起來,一個字也不肯漏掉,她甚至故意拖慢著步伐,想要多了解一些關於媽媽的信息,再去見她時就能多幾分親切感。
“她上大學的時候,人緣特別好,她好多同學喜歡跟她開玩笑,她也從來不生氣,就跟著笑,有時候對方都不笑了,她覺得好玩,還會去到處跟別人講。”
韓以誠想了一會兒,又補充道:“其實隻要不碰到她倔的那一麵,我姐她就很…溫柔,對誰都是。”
三個人就這樣一邊聊著一邊走到墓園門口,李然猶豫了一下要不要像上次一樣在外麵等著,最後還是跑了幾步跟著進去了,這時候天上下起了毛毛小雨,打濕了一地的綠蔭青草。
李然跟在韓以誠和祁心後麵走過一排排的墓碑,一種淡然幽靜的氛圍籠罩著他,李然這一輩子沒有經曆過死別,這樣的地方他還是第一次來。等走到放韓亞楠墓碑的那一行時,李然發現這裏已經站了一個人,墓碑前也放著一束和祁心手上一模一樣的向日葵。
一旁的韓以誠和祁心看到這個人都愣住了,最後還是祁心先開口問道:“陳弦姐姐?你怎麽在這裏?”
第66章 一塊兒
陳弦顯然也沒想到會這麽巧,能正好在此時此地遇到韓以誠他們三個,她愣了好久才回答道:“我過來看一個朋友。”
“你認識我媽媽?”祁心驚訝的看看墓碑前放的那束向日葵,又看看站在墓碑前的陳弦,“你也知道我媽媽喜歡向日葵?”
“我不但知道你媽媽喜歡向日葵,還知道你媽媽喜歡鯨魚和大海,但是她…最愛的還是你。”陳弦說著半蹲下.身子,讓自己平視著祁心。
“對不起小美女,”她說,“之前是姐姐太慫,沒有告訴你。”
祁心昨天哭了一晚上,今天眼睛都是腫的,現在突然知道了這麽多關於媽媽的信息,眼圈又無聲的紅了。祁心默默蹲下來,把手裏的向日葵放到陳弦帶來那束的旁邊,像是在自言自語,也像是在問長眠於地下的韓亞楠。
“媽媽,你原來是不是幫助過很多人,他們現在都到我身邊來了。”
韓以誠站在一旁雖然沒有說話,但也震驚於陳弦曾經和韓亞楠熟識的事實,他盯著陳弦看了一會兒,覺得她跟之前有什麽不同了,卻一時想不清楚究竟不同在哪裏。
“你們…是怎麽認識的?”他最終還是問出口來,安靜了周遭的空氣,隻剩下遠處的知了在不知疲倦的蟬叫。
陳弦笑笑,將自己那些少年往事大致跟韓以誠複述了一遍,期間祁心就一直蹲在地上聽著,略微蜷縮的姿態像是又回到了母親的孕肚一般,安全且靜謐。
“我之前跟李然講過,我以為我很了解亞楠,但其實這麽多年來,她才是我從來沒搞清楚過得人,”陳弦垂眸看了一眼祁心,又繼續說道,“她原來跟我說,在她逛完世界五大洲之前,絕對不會結婚,可是她為了祁心不但結了婚,還甘願退出了當時的紀錄片團隊。”
“我當時真的特別特別不理解她,甚至有點怨恨她,我覺得這麽多年將這個世界展示給我看的人反而退縮了,我那時候發過好幾封郵件問她,但再也沒有收到過她的回信。直到昨天晚上,我從祁東青那兒知道了亞楠的郵箱密碼,在草稿箱裏看到了有一封郵件,是她十三年前沒來得及發給我的。”
李然看到韓以誠喉結滑動了一下,修長的雙手插.到兜裏又拿出來,似乎是有些無處安放。於是李然把自己的手伸過去,握住韓以誠的手,他沒有用多大力氣,卻源源不斷的把體溫傳遞給韓以誠。
“她說,我們每個人身上都有我們無能為力的空洞,我們耗盡自己的時間、金錢、精力和青春去彌補它的表麵,卻永遠填補不完那個洞底下。她說她前半生花了太多的時間想向父母證明她是一個值得被愛的人,這份堅持後來變成了執念,逼迫她筋疲力盡地向全世界一遍一遍證明自己的價值。”
“她說她在眾人的世界麵前太渺小了,她拚盡全力也沒辦法糾正全世界的錯誤,卻在知道自己懷孕時候幡然醒悟,她沒有必要去與全世界為敵,因為她可以孕育出一個新的世界。”
說到這裏,陳弦把目光從墓碑上移開,笑得有些無奈的看向韓以誠:“你說是不是很神奇,那些你省下來偷偷塞給亞楠的錢,其中一小部分卻被她暗暗送到了我手上,改變了我的人生。”
陳弦看韓以誠默然著沒有說話,就繼續開口道:“我現在大概能理解一些了,小美女的世界,臭大叔的世界,還有你的世界,大概就是她最想改變的全世界吧。”
陳弦說完,也蹲下來摸了摸墓碑被雨水打濕的表麵,黑色的大理石台麵觸感微涼,在這悶熱的夏日裏,是為數不多保持冷漠客觀的事物之一。
“我先出去等你們吧,讓你們單獨呆一會兒,”陳弦往外走了兩步,又回頭跟韓以誠說,“對了,亞楠還說過,有的時候,決定要放下不是對敵人的妥協,而是要…原諒受傷的自己。”
李然感受到韓以誠的手抖了一下,他微微用力捏了捏韓以誠的皮膚,輕聲說道:“我也先出去等你。”
空氣中若有若無的細雨絲不知道何時停了,墓碑前一大一小的衣角還都濕潤著,韓以誠想說點什麽,倒又覺得現在一切都在不言中。
如果說之前痊愈出院,是在韓以誠堵塞的心牆中打了幾個孔透氣,那剛剛陳弦的話,就是徹底捅破了桎梏他十幾年的牢籠,但這本該轟轟烈烈的一刻來的又這樣毫不經意,仿佛一切都是命中安排好的,整理完其他瑣碎思路,拚圖最後一塊便自然而然露出來。
遍觀三千大千世界,覓普賢不可得見,而來白佛。佛曰:“汝但於靜三昧中起一念,便見普賢。”
韓以誠甚至沒有流眼淚,他看著祁心從小書包裏翻出她自己畫的畫,一張一張壓好擺到墓碑前,隻覺得呼吸越來越輕鬆,一吸氣,便吸到心裏麵去了。
“我們以後還能一起來看媽媽嗎?”祁心收拾好書包,仰頭問韓以誠。
“嗯,可以。”
“那下次,可不可也和我爸一塊?”
“好,和你爸爸一起。”
“那讓阿然哥哥和陳弦姐姐也還這樣陪我們一起來行嗎?”祁心可能覺得自己也有些得寸進尺,還有點不好意思的搖了搖韓以誠的手臂,像是在撒嬌一般求他,“剛剛媽媽跟我說的,我真的聽到了。”
韓以誠嘴角也微微揚起來一些,他往外看了一眼在站墓園門口抽煙的李然和陳弦,最後說了一遍:“好。”
李然恰好也在門口遠遠地望著裏麵的兩個人,他看到韓以誠往外看,就對韓以誠笑了笑。李然轉頭掐掉已經快燃燒至盡頭的香煙,又從陳弦那裏蹭了一根點上。
“嘖,你怎麽這麽摳啊,連盒煙都不買,這盒給你算了。”陳弦有些嫌棄的把煙盒塞到李然衣服兜裏,抽了一根出來給自己重新點了火。
“你跟祁心他爸什麽情況啊,你是不是以為祁心傻啊,她昨天晚上可勁兒跟我倆在那裏哭,說是唯一真心喜歡她的陳弦姐姐也不要她了。”
“哎,我這幾天好好跟小美女賠罪吧,”陳弦有點愧疚,吹了一口煙霧到空氣中,“我昨天是在跟臭大叔吵架,可能有的話被小美女聽見誤會了吧,他最近煩人的不行,有事沒事的老躲著我,都是一把年紀的大叔了,也不知道一直在那裏糾結個什麽勁呢。”
“那個,之前韓以誠跟我說過,說覺得你和他姐感覺有點像,我是不是還沒跟你說過?”李然踢了踢旁邊的台階,踢下一點小土塊落到地上散開,“我猜啊,祁心他爸是不是也有這種感覺,心裏過不去這個坎兒,怕是愧對你,才故意躲著你的?”
“啊?”陳弦驚訝的眨了眨眼睛,她本人像是完全沒想到李然會這麽說一樣,“他們倆都覺得我跟亞楠像?怎麽會呢?她脾氣可能也就...比我好一百倍吧?”
“我就是瞎猜的,有可能也不是,反正你自己琢磨吧,別再把祁心搞難過了就行。”李然看到墓園裏麵一大一小開始往外走,趕緊抽完最後一口,把煙滅了扔到垃圾桶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