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咱們可以暫時歇息了。”我停在一旁,等著桑巴的駱駝趕上來,對高據駝背的他說,“休息一個時辰後繼續趕路,明天我們折往東方,隻要天黑前沒有發現跟蹤者,我們就完全甩掉了‘一陣風’。”
桑巴點點頭,對一旁的弗萊特說:“讓大家休息一個時辰,抓緊用餐,我們還要趕路。”
商隊已經疲憊不堪,這一個時辰的休息對大家來說實在太寶貴了,我注意到幾個苦力最為狼狽,再走下去他們肯定會倒下,我在心裏默默祈禱他們能再堅持半天,卻不能為他們作太多的停留,我要為整個商隊的安危考慮。
夜幕降臨的時候,墜後的幾個武士仍然沒有發現任何追蹤者,我這才完全放下心來,整個商隊到現在總算可以安安心心地休息了,更讓我欣慰的是,所有人,包括我所有的苦力夥伴,都挺過了這最艱難的一段旅程,沒有一個人掉隊。
第二天一早,我們開始折向東方,大家表情都異常凝重,這是一條從未有人走過的路,沒有路標,沒有任何參照,唯一依靠的,是我結合星相和行程計算後畫出的草圖,草圖上表示我們前進方向的箭頭直直地指向東方,沒有人知道這箭頭會把我們引向哪裏,什麽時候才能穿越這地獄般的沙漠?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
“看!那是什麽?”折往東方的第三天清晨,我們收拾寢具準備繼續上路的時候,身旁的瘦猴突然指著遠方,眼裏泛出驚喜的表情,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隻見東北方地平線盡頭,橫亙著一座朦朧幽暗的城郭,像一條靜臥在地平線上的黑色長龍,在遠方地表蒸騰出的水氣迷蒙下,顯得有些縹緲虛幻。商隊中起了一陣**,顯然大家都看到了那段城郭,一時議論紛紛,這時弗萊特突然來找我和向導哈裏老爹,讓我們去見桑巴,我們跟著弗萊特來到桑巴麵前,發現他正和托尼在爭論什麽。
“這一定是昌國的昌城,”見我過來,托尼更加寸步不讓,“咱們一定算錯了路程和方向,現在咱們正該就此前往昌城補充休整,然後再從昌城出發去東方!”
桑巴沒有回答,也沒有問我,卻轉向哈裏老爹問:“哈裏老爹,你有什麽看法?”
哈裏老爹縮縮脖子,身子顯得更加佝僂,舔著幹裂的嘴唇喃喃道:“沙漠中常有一些怪異現象,那是妖魔用幻相來迷惑人心,不夠自信和堅定的人會在沙漠中完全迷失,最後在沙漠中幹涸瘋狂而死。”
桑巴點點頭,捋著頜下山羊胡淡定地說:“我也知道沙漠中有時會出現一種現象叫海市蜃樓,倒也不是什麽妖魔鬼怪,隻是天地間一種幻相罷了。白癡,你能肯定自己的計算沒錯嗎?”
我點點頭,淡然道:“當然!”
“好!我們繼續趕路!”桑巴說著已在黛絲麗的攙扶下站了起來,抬手指向東方,“就照原來的方向!”
我和哈裏老爹告辭的時候,托尼也悻悻而退。
太陽漸漸升高,天地越來越明朗,左前方那城郭也越加縹緲起來,接近地麵的部分越來越淡,最後完全消失,隻剩一點黑影靜浮在空中,太陽升高後,終於所有的城郭都消失無蹤,我對這不再感到怪異,我知道那是海市蜃樓。
一天的旅程就在枯燥的行走中渡過,四周永遠是一成不變的寂寂沙海,要不是我一路計算著自己的腳程,也忍不住會懷疑自己是不是一直在原地踏步。黃昏時,商隊歇息下來,又是瘦猴第一個驚叫起來,這一次他的驚叫中充滿了恐懼:“看……那是什麽?”
我順著他的目光望去,依稀有些熟悉,地平線盡頭再次出現了那段幽暗的城郭,在黃昏血紅的夕陽照耀下,似乎清晰了些,我忍不住回頭看看身後的夕陽和已經升起的淡月,立刻就肯定自己沒有走錯方向,這一瞬我突然感到後脊發冷,心中升起一種莫名的恐懼,我清楚記得,今日清晨它出現在商隊的東北方,而現在,它出現在我們的東南方,也就是說清晨它在我們的左前方,而現在卻在我們的右前方!
“鬼城!那是鬼城!”身旁的哈裏老爹啞著嗓子喃喃自語,眼中滿含懼意,頜下的胡須也像他的聲音一樣在簌簌發抖。
“鬼城?”我有些疑惑,把腰中的水袋遞給哈裏老爹,看著他使勁灌了兩口,神情才漸漸平靜下來。水袋是桑巴給我的又一特權,對這我沒有推辭,我想我和夥伴們都需要它。
“哈裏老爹,”我盡量平靜地問,“什麽是鬼城?”
哈裏老爹望著遠方那段黑黢黢的城郭,喃喃地像在夢囈:“古老相傳,沙漠中有一座飄忽不定的鬼城,沒有固定的位置,時東時西沒有定準,不幸看到它的人,無論怎麽走,最終都會走進那座鬼城!”
我勉強笑笑,淡淡問:“鬼城中有什麽?”
“不知道!”哈裏老爹的聲音又開始發抖,“進了鬼城的人,沒有誰再出來。”
嘁!我在心中冷笑了一聲,沒有誰再出來?那誰會知道這座鬼城?不過這話我沒說出來。
接下來的旅程讓商隊籠罩在壓抑莫名的恐懼中,從那以後,我們時時在清晨或黃昏看到遠方那幽暗的城郭,在太陽完全升起和黑夜完全降臨時消失,隻在日出日落的短暫時間出現,時左時右,或南或北,所有人都注意到,它偏離正東方的角度越來越小,位置的變換越來越近,我對沙漠中有變幻位置的鬼城的說法從心裏嗤之以鼻,但要說那是像海市蜃樓一樣的幻境,卻又不該如此頻繁如此真實地出現。
終於,在我們折向東方的第七天,它出現在了正東方,剛好攔在我們前進的路上,我們懷著複雜的心情慢慢向它走去,身後,昏黃的太陽慘淡無神,我突然發現,它這次出現的時間是如此的長,沒有像以往那樣漸漸從我的視線中消失。
商隊中無聲地起了一陣**,就連駱駝似乎都感受到了這怪異而躑躅不前,我們鞭笞著牲口,一步步走向鬼城,望著在地平線上越來越清晰、越來越高闊的昏黃城郭,我知道,那已經不是虛幻的海市蜃樓了!
“停!”桑巴不得不屈從大家的情緒,所有人,無論武士還是苦力,都越來越不安,恐懼像會傳染,就連從來不相信什麽鬼神怪誕的我,也無法說服自己對眼前的情形泰然視之。
商隊在離鬼城數裏外停下來,鬼城寂寂地攔在我們正前方,仍然是混沌灰黃、一成不變的大漠顏色,風從城中刮過,隱隱有幽怨的嗚咽傳來,鬼城左右望不到盡頭,城中是由無數大小不同,高矮不一的灰黃岩石組成的“建築”,隻是這些“建築”沒有一絲一毫人為的痕跡,有的,隻是鬼斧神工!
“繞過去,我們繞過去!”托尼在命令我,我望著前方廣闊不見邊際的鬼城,無法估計繞過去需要多走多少路程,但要我穿越鬼城,我心來也不禁感到一陣恐懼,尤其身旁的哈裏老爹一直在喃喃囈語:“看到鬼城的人,最終都會走進鬼城,誰也避不開,逃不了!”
我很想說這隻是巧合,但我知道,在這樣一片廣袤無垠的沙海中,這鬼城就像是滄海一粟,我們要直直走到這一片石林,簡直比芝麻掉針眼裏還難,若這是巧合,也實在太巧了些!
“看!那是什麽?”有人突然指著我們的身後高喊,我這才注意到,天色不知什麽時候變得十分昏黃,空氣中似乎有細微的沙子在飄蕩,我回頭望去,隻見身後的天空中,本該是太陽的地方,竟隻有一團混沌迷蒙的血紅,一向清澄碧藍的天宇,此刻竟變成迷蒙中透著血色的渾濁,尤其在西天盡頭,地平線已經完全消失,沙海與天空已經完全混沌不分了。
我雖然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但也清楚這絕不是什麽好情況,立刻把失魂落魄的哈裏老爹扳過身來,指著西天大聲問:“告訴我!那是什麽?”
“沙塵暴!”哈裏老爹驀地睜大眼,聲音中閃過更大的驚恐,幾乎要哭聲出來,“老天爺都在把我們往鬼城趕啊!”
“怎麽辦?”桑巴親自騎著駱駝到隊伍前麵來問我,他身旁緊隨著弗萊特和黛絲麗,都彷徨無依地望著我,我深吸口氣,藏起眼中的恐懼,指著前方的鬼城平靜地說:“我們先到那裏去躲避沙塵暴!”
風漸大,沙漫天,黃昏時分,我們在一片混沌迷蒙中,緩緩走向沙漠鬼城……
第三章 魔泉驚魂
我現在不知是該詛咒老天還是該感謝老天,它在用風暴逞威的同時,也給了我們一座石頭城以避難,又或者是用風暴把我們趕進傳說中的鬼城,讓鬼城來咀嚼吞噬消化我們這些無辜者,就像沙漠中那恐怖的傳言一樣?
我猜不透它的心思,卻已無從選擇。
鋪天蓋地的黃沙向我們裹來,就像是天神在揮動巨鏟把沙子盡數傾向大地,撒向我們,要盡力把我們埋葬。整個商隊卷縮在鬼城幾處巨大的岩石下,不管鬼城以後有什麽不測的凶險,畢竟現在為我們擋住了大半的風沙,不然商隊的人畜至少有一小半不是被颶風卷走,就是被沙子完全埋葬。
風沙從鬼城林立亂石間穿過,發出刺耳的厲嘯和嗚咽,就像無數惡鬼在城中疾走呼號,我倦縮在一柱怪石背風的角落,望著在颶風中紋絲不動傲然而立的嶙峋岩石,突然間有些明白鬼城的由來。想必這兒原本是一片山丘,隻因時常出現的颶風吹蝕了不夠堅硬的岩石,留下了這最剛強的部分,風沙千百年來在這一大片山石上穿鑿雕蝕,終於用鬼斧神工劈出了這座詭異陰森的鬼城,至於它在沙漠中神出鬼沒的說法,大概是因為陽光和水氣折射的不同幻像被沙漠中的旅人看到,以訛傳訛而來,就像我們這幾天看到它的幻影早晨和黃昏出現在不同的方位上一樣。至於看到鬼城的人就必然會走進來,再也出不去的說法,我現在已完全不放在心上。如果這樣的說法也成立,那麽所有看到鬼城的人都該被困在鬼城中,這傳言也就無從而來,甚至不會有人知道什麽鬼城。想通這一切,我心頭一陣輕鬆,我好像對所有怪亂神力有本能的抗拒,總想給任何神秘不測的現象找到一個自己能理解和接受的解釋。
風沙肆虐了足有一個多時辰,當颶風漸漸趨弱、不再威脅我們的時候,天色已從漫天的混沌昏黃變成了籠罩天地的迷蒙幽暗,繁星弦月也重新出現在頭頂,雖然還很朦朧模糊,但我知道,這場颶風總算過去了。有這些林立的怪石掩護,我想商隊該沒有受到什麽損失,不管關於鬼城的傳言多麽可怕,我們也該先感謝它,是它先從天威之下救了我們一回。
“收拾貨物,清點牲口!”遠遠傳來弗萊特的聲音,“今晚我們就在原地紮營,歇息一夜再走!”
我帶著苦力們卸下駝背上的貨物,清點所有的牲口,沒想到在這場驚天動地的颶風中,僅有一匹有傷的戰馬走失,多虧了這座陰森詭異的鬼城。
紮好營布置完崗哨已經是中夜時分,大家對周圍那些寂寂如惡鬼異獸的嶙峋怪石漸漸習以為常,恐懼有時候僅源於未知,如今置身於鬼城中,置身於恐怖傳說的發源地,大家反而平靜下來。這一夜我休息得很好,雖然微風穿過亂石林整夜都發出一種幽咽的怪響,也沒讓我從一個詭異古怪的夢中醒來。有高聳入雲的四棱高樓、筆直堅硬的寬闊道路,路上怪叫奔跑著不長腳,卻長有四個圓軲轆的異形怪獸……夢中的情景異常清晰,卻跟我生活中的情景沒有哪怕一丁點相似,大概人在夢中總會見到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所以早上一睜開眼,我就差不多把那個夢忘得一幹二淨。
“吃完東西,我們徑直穿越鬼城!”早早就傳來弗萊特的聲音,大概是昨晚的幸運和一夜的平靜,桑巴已不再把鬼城的傳說放在心上,決心要盡快趕往東方。
朝陽在正前方升起,萬道霞光讓我們目眩神迷,商隊蜿蜒在嶙峋怪石間穿行,我手搭涼棚走在隊伍最前麵,領著大家不偏離大方向的同時,盡量避開太難走道路。在鬼城中穿行了大約半個時辰,前方亂石間,一點不同的顏色在一片灰黃中有些顯眼,立刻引起了我的注意,那種深黃不該是沙石的顏色,我仔細審視半晌,仍然不敢確定那是什麽東西,雖然它像塊不高的岩石一樣猙獰峭立,寂寂不動,但我肯定那不是一塊岩石。
它越來越近,我反而越來越不敢肯定那究竟是什麽東西,直走近到十多丈距離,我終於看清它隨風輕輕搖曳的長長鬃毛,才想起那該是我們昨夜走失的一匹傷馬。看清了它我反而感到渾身冰涼如墜冰窟,迎麵而來的熾熱陽光竟也驅不去我心中的寒意,我見過無數的馬,無論活的死的,傷的殘的,腐爛發臭或者隻剩骨架的,都從來沒讓我恐懼過,但這一回,我恐懼得渾身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