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這也算特權?”我頗不以為然,“在遊戲中保留記憶有什麽了不起?”
綺丹韻輕歎了口氣:“這話說起來就長了,你想想看,如果你事先知道自己是置身於遊戲中,那你會怎樣?”
我略一躊躇,漸漸明白過來,點頭道:“會像你一樣行事果斷不動感情,殺人掠貨不當回事,反而覺得刺激驚險,毫無同情憐憫之心,把自己的性命也視同遊戲。”
綺丹韻微微一笑道:“這還隻是一個方麵,最麻煩的是他會利用自己知道的最先進的知識來為遊戲中的自己服務,這對其他遊戲者尤其不公平。比如在‘真實幻境’的遊戲曆史上,千年前的絲綢之國有位姓諸葛的名人,因為係統的不完善,沒能完全屏蔽掉他現實的記憶,結果他靠著自己殘存的記憶,居然在刀耕火種的時代,造出了工業時代才有的自動機械來為自己的軍隊運送糧草,還取名叫走牛木馬。他甚至還利用自己記憶中的先進天文、地理、軍事、氣象等知識,創造了一個又一個軍事奇跡,要不是他在遊戲中死得早,差一點就要改變遊戲曆史。再往前,在遊戲中最早統一絲綢之國的那個皇帝,就是因為殘存的記憶使他明白自己是身在遊戲中,所以行事異常冷靜理智,對敵人異常殘暴凶狠,甚至對自己的軍隊也毫無憐憫之心,他能掃平六國一統天下,和他殘留的記憶不無關係。這些都是遊戲者因殘留記憶創造的著名事跡,所有後來參與遊戲設定和修改的工程師們都一直引以為戒。”
我不以為然地撇撇嘴說:“不過是遊戲,何必那麽認真?”
“對你來說或許隻是遊戲,但對身在遊戲中卻不知道是遊戲的玩家來說,卻是一次真實的人生,”綺丹韻歎了口氣說,“如果少數人知道是遊戲而絕大多數人卻不知情,那麽少數人在遊戲中的肆意妄為,對大多數人來說就是真實的殘忍,因為他們的悲痛、恐懼、傷心、失望等等,都是一種真實的體驗,而那少數人無論權利欲英雄欲帝王欲瘋狂欲,都可能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實現。所以有狂熱的遊戲迷希望在‘真實幻境’中成為超人,不惜雇傭罪犯來綁架我,就是想獲得不被屏蔽記憶的能力。”
我減緩了一些車速,然後慎重地問:“我對你說的都不十分明白,尤其不明白這個遊戲到底是怎麽回事,你能否詳細給我說一說它的具體情況,比如這個遊戲怎麽產生?有些什麽規則?怎麽遊戲等等?還有你在遊戲中的作用之類。”
綺丹韻無聲一笑說:“這些其實都不是什麽秘密,幾乎所有人都該知道,不過白癡就難說了,看在你救我兩次的麵子上,我就給你隨便說說。”
說著綺丹韻捋了捋鬢邊飄逸的金發,慢慢回憶道:“這個遊戲是在生物學、電子工程、網絡技術、虛擬技術等高度發達後產生的,從它誕生那天起就贏得全世界玩家的瘋狂追捧,最高峰時有十幾億人同時遊戲,這個遊戲參照古代真實的地球物理環境,利用虛擬技術虛擬了一個以現實世界為參照的虛擬時空,遊戲者通過把大腦和電子網絡相連而進入這個虛擬時空,而網絡給予遊戲者的大腦完全參照真實的電刺激,所以遊戲者在遊戲中體驗的任何感覺都跟真實的感受一樣。另外,還通過減緩身體新陳代謝的休眠技術,讓遊戲者可以連續遊戲相當長時間而不用補充能量,通過時間錯覺讓人在不太長的時間內,在遊戲中體驗一次完整的人生,所有這些技術都是目前最尖端的科技,是人類智慧最偉大的結晶,最後這句是遊戲公司的廣告詞。”
我笑了起來,雖然還不是很理解“廣告”這個詞,我還是覺得有些好笑。
“這個遊戲剛開始的時候繼承了傳統遊戲的一些設定,”綺丹韻接著說,“比如像呼風喚雨移山填海的魔法、點木成將撒豆成兵等超能力,以及法寶、神器之類,甚至還有作弊代碼,這引起了大多數玩家的不滿。他們不僅在生活中忍受著種種不平,就是在遊戲中也再次成為無足輕重的升鬥小民,因為那些魔法超能力作弊代碼之類都價格不菲,不是任何人都買得起,而一旦擁有這類超能力,在遊戲中就能像神靈那樣神通廣大,普通人決不能與之相提並論,所以早期的‘真實幻境’是人神共存的時代,這無法吸引廣大沒有雄厚經濟基礎的普通玩家參與,所以遊戲公司應廣大玩家要求,拆巨資對遊戲進行了大修改,屏除了不真實的魔法和超能力,以及所有作弊代碼,這在遊戲中就是各民族都有記載的大毀滅,從那以後再沒有任何神靈,也很難再有什麽超自然的神秘力量了。”
我微微點頭歎息:“難怪黛絲麗曾懷疑,為何許多民族,無論東西方,都有關於神靈的相似記載和傳說,並且越是久遠的就越詳細越完整,現在我總算知道原因了,想來她的國度上那些神跡,像金字塔、獅身人麵像之類,大概也是那個時代的產物。”
綺丹韻沒有理會我的感慨,接著道:“大毀滅之後的‘真實幻境’又發現了新的問題,由於人人都可以自由選擇外表,所以遊戲中人人英俊瀟灑,個個漂亮美麗,完全給人以不真實的感覺,所以應廣大玩家的要求,遊戲公司再次修改設定,遊戲者隻能帶入和現實中相同或相近的外表、智商、技能、體力等等,盡量用真實的自己去體驗不同的人生,甚至在遊戲中也隻能像真實世界那樣經曆混沌的童年時代,懵懂的少年時代,最後漸漸長大然後老去,玩家會體驗一次完整的人生,所以我對你完全沒有過去的記憶大為不解,隻要參加了遊戲,就該有一個遊戲中的人生記憶,哪怕離開了遊戲也不會忘記。”
我苦笑道:“或許是我確實有些特別吧。”
綺丹韻歇了口氣又說:“雖然屏蔽現實記憶從遊戲最初就開始實行,但那時的技術還不完善,所以出現過五歲孩子吟詩、十二歲少年拜相的事情,那是由於他們殘留了現實或上一次遊戲的記憶,各民族早期也都有過前生後世的傳說,那其實不過是玩家上一次遊戲角色的記憶,甚至還出現過利用現實殘留記憶成就的超人,遊戲中的絲綢之國利用道家秘典獲得這種能力人的很多,所以遊戲公司再次修改更換代碼,力圖把這種能力完全毀去,但如今全世界接入的遊戲節點如此之多,‘真實幻境’也漸漸成為一個依附在英特網上的獨立世界,不完全受幾大遊戲公司控製,所以這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做好的事情。”
我漸漸有些明白起來,不禁歎息道:“難怪黛絲麗奇怪東西方民族都有關於前世和生命輪回的說法,原來不過是幾次不同的遊戲記憶,隻是就算有點殘留記憶,成就了幾個超人,那也是別人運氣好,為何非要費這麽大的功夫去改動什麽?”
“這絕對不行!”綺丹韻決然道,“比如在遊戲中的絲綢之國,利用道家秘典,也就是最早的作弊代碼,恢複部分現實記憶後,出現了科技文明的跳躍式發展,其中的代表就是四大發明,這使東方文明最多的時候領先了世界文明一千年以上,幸好絲綢之國處在富饒而溫暖的地域,東麵是海,西麵北麵南麵不是荒漠就是極寒極暑之地,使他們少了征服世界的欲望,才沒有出現勢力失衡後世界大統一的局麵,也幸虧及時修改了代碼,不然沒準有人完全恢複現實記憶後,在冷兵器時代就鼓搗出一顆原子彈來對付敵人,這個遊戲世界如果出現呈一邊倒的局麵,就不會再有玩家有興趣參與,那就會毀了幾大遊戲公司幾十年的研究成果,毀了所有遊戲者另一次生命的體驗。”
我似乎有些明白,點點頭道:“我明白了,你的責任就是維護這個世界勢力的均衡,阻止可能出現的一邊倒,而不是什麽接受神靈指示去拯救世界。”
“沒錯!”綺丹韻點了點頭,“比如這一次黛絲麗要用西方太陽教經書去交換東方道家秘典,這是‘真實幻境’中殘存的最有效的兩種作弊代碼,當它們結合後,修習者完全有可能喚醒所有記憶,這是這種遊戲中一定要屏除的超能力,所以我要不惜一切代價來阻止,這是我的工作和責任。”
我有些不解地問:“既然是遊戲,為何不通過規則來阻止,比如修改代碼什麽的,為何一定要你在遊戲中去阻止?”
綺丹韻歎息道:“修改代碼當然是最有效的辦法,但遊戲代碼為多家遊戲公司共同掌握,許多年以前就把核心部分用最嚴密的加密技術封存鎖死,眾多公司分別掌握著部分密碼,要大家達成共識修改代碼十分困難,這也需要時間,尤其全世界有上百萬的遊戲節點和區域網,全部更換過來除了巨額開銷不說,時間上也來不及,要知道遊戲中的時間和現實中的時間完全不是一個概念。”
“所以你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殺掉黛絲麗?”我冷冷地追問,“哪怕她完全不知情?以為自己是在完成一個揭開世界奧秘的偉大使命?”
“沒錯,”綺丹韻冷酷地說,“她不過是一次遊戲生命,我們會在她結束遊戲後給她道歉,並做一定的經濟賠償,但無論如何,我也要在遊戲中殺掉她,阻止可能出現的超能力,這是打破遊戲世界的平衡,也是其他玩家都深惡痛絕的東西。”
我歎了口氣,對綺丹韻的話我不知道該相信多少,就算都相信,我也不知自己能理解多少,但我想,黛絲麗和綺丹韻的恩怨跟我已沒有任何關係,我也不必再回那個世界,管它是真實還是幻境,反正在那邊我既沒有親人也沒有過去的記憶,還不如回到這兒繼續靠背死人混日子算了,至少在這兒我還知道自己的名字是皮特·李,而不是白癡。
“往那邊拐!我們到了!”
天快亮的時候我們已來到一個整潔的小鎮,在綺丹韻的指點下我把車停在一個偏僻的街角,然後跟著她越過幾個街口,她對這一帶似乎相當熟悉,領著我來到一個頂上畫著紅十字的房子前,輕輕按動了門旁一個按鈕。不一會兒,屋內亮起了燈,一個頭發花白的老頭打開了房門,見到我們時愣了一下,立刻把綺丹韻擁入懷中,喜悅地驚呼起來:“雪妮!我的寶貝,我還以為是急診的病人呢!”
我有些羨慕地望著他們問候寒暄,好半晌綺丹韻才想起把我介紹給了那個老頭,她的叔叔。那老者禮貌地握握我的手說:“我叫斯德林,叫我斯特大夫就行。”說著把我們讓進屋,進門後我注意到裏麵十分整潔,甚至潔淨得有些過分,白色是裏麵的主要顏色。
斯特大夫和他的夫人一邊為我們張羅吃的,一邊追問著綺丹韻的近況,我疲憊地靠在椅背上,喝著女主人為我準備的咖啡,在他們絮絮叨叨的家常中沉沉睡去,醒來的時候天已大亮,睜眼就看到斯特那雙充滿好奇的眼睛,見我醒來,他立刻笑道:“你的情況雪妮已經跟我說了,像這種失憶症我職業生涯中還很少遇到,所以很感興趣。如果你不反對,就讓我先給你的頭部做個磁共振,看看你頭部有沒有受過外傷,許多失憶症都是由外傷引起。”
我在一個白衣少女——斯特大夫告訴我那是護士——引導下,來到一間有著巨大機器的房間,房間中央有一張奇怪的金屬床,我在那護士的指點下躺上去,然後那床就動了起來,把我送入一個金屬的殼子中,不一會兒再重新把我送了出來,護士小姐便告訴我已經檢查完畢。我糊裏糊塗地跟著護士小姐來到外間,見斯特大夫正對著一個小屏幕發呆,從綺丹韻那兒我早已知道那叫電腦屏幕,不過那上麵顯示的圖像卻是我從未見過的模樣。隻見那上麵有一個彩色的圖案在不斷變換著角度,那圖案看起來有些像一個骷髏頭。
“我對你的檢查結果無法作出準確判斷。”斯特大夫抱著一隻手,指著屏幕上那個骷髏頭饒有興致地對我說,“從你頭部的掃描中我沒有發現任何外傷,卻發現了一些奇怪的東西。”
“是什麽?”我淡然問,有過太多奇怪的經曆,我已經不為任何稀奇古怪的事物動心,哪怕它就出現在我頭上。
“你看這裏,還有這裏,”斯特大夫指點著屏幕上的骷髏頭,完全不理會我看不看得懂,“你做過整容手術,雖然現今這時代,做整容就跟以前割盲腸一樣平常,我太太就做過三次,本來沒什麽好奇怪,但你這整容手術與旁人完全不同,旁人的整容手術都是要把自己的臉整得漂亮好看,但你卻不是,看看你這鼻子,還有你這顴骨。”
斯特大夫指點著骷髏頭的鼻子和顴骨部分,我俯下身湊近些,卻還是看不出有什麽奇怪和不同,隻是覺得所有一切都很奇怪。
“你的鼻子原本高挺筆直,”斯特大夫興致勃勃地解釋說,“通過手術卻變得低矮扁平,還有你的顴骨,原本也有些高聳,卻被磨平下來,甚至連眉骨也都被磨去了棱角。”
“不會吧?這可能嗎?”我摸摸自己的臉,苦笑說:“我整張臉都被人動過,而我自己卻一點不記得?”
“你要不相信隻需看看自己耳朵下麵,那裏一定能找到手術的刀口。”斯特大夫說著指指一旁的鏡子,我疑惑地來到鏡子前,正為看不見自己的耳朵背麵發愁,一個護士小姐已識趣地在我身後豎起了另一麵鏡子。我轉動著頭,終於從鏡子中看到了耳朵後那道淡淡的傷痕,兩邊都有。
“這是怎麽回事?”我摸著那傷痕,無助地喃喃自問。
“這是整容手術留下的疤痕,”斯特大夫完全不顧我的感受,不停地在我臉上比劃著解釋,“從這兒割開皮膚,揭起整個麵皮,然後對皮下的骨骼做精細的雕琢研磨。我還從來沒有見過如此複雜的整容手術。”
“這是為什麽?”想著自己整張麵皮被人揭起來,我隻覺得嗓子發幹,牙根發酸,嘴裏發苦,甚至連聲音都有些顫抖起來。
“你看看你現在的容貌,不知你有何看法?”斯特指著鏡子中的我,饒有興致地問。我仔細端詳著鏡子中的自己,很想從自己臉上看出一些特別的東西,但最後我還是隻得苦笑說:“沒有,我覺得自己相貌十分平常,甚至沒有任何特點,就像任何普通的東方人一樣。”
“沒錯!”斯特大夫興奮地鼓掌道,“你原本高挺的鼻子、棱角分明的顴骨眉骨都被磨平,你的容貌就少了引人注意的特點,使人很難記住你的長相,稍不留神你就消失在人群中。我敢肯定這正是你整容手術的目的,讓你麵目模糊起來,讓你完全不引人注意!”
我摸著自己的臉,聲音更加滯澀:“為什麽要這樣?”
“你真的不記得自己是誰?”斯特大夫從鏡子中緊盯著我的眼睛,見我苦笑著搖了搖頭,他輕歎道,“就我所知,通常有一種人最不希望引人注意,要盡量偽裝得越平常越好。”
“什麽人?”
“秘密特工!或者叫間諜!”
秘密特工?間諜?我心中一動,正想爭辯,斯特大夫已回身敲動桌上的電腦鍵盤,屏幕上的骷髏頭立刻變成了一個完整的人體形象,斯特大夫敲動著鍵盤,頭也不回地說:“我方才還對你全身做了掃描,你的肌肉結實勻稱,骨骼粗壯,顯然是長期進行著大運動量的鍛煉。從肌肉和骨骼的比例,以及手腳上的角質厚度,我敢肯定是經過係統的格鬥訓練。”
“就算我進行過格鬥訓練,也不能說明我就是秘密特工啊!”我立刻反駁道,“綺丹韻不也精擅擒拿格鬥,完全不在我之下。”
“綺丹韻是誰?”斯特愣了一下,我奇怪地反問:“不就是你侄女嗎?”
“原來你是說雪妮,”斯特大夫恍然大悟,“現在那遊戲鬧得人經常分不清現實和虛幻,你可知道雪妮原來的身份?”
見我茫然搖頭,斯特大夫有些驕傲地說:“雪妮的父親曾經是世界級格鬥冠軍,所以雪妮從小就接受過最嚴格的格鬥訓練,不到二十歲就已經取得了空手道黑帶資格,在受雇於遊戲公司前,雪妮曾就讀於世界著名的加州警校,是警校最優秀的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