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我聞言啞然,黯然。這兒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親人、身份、工作以及人生目標,而我呢?我有什麽?除了自己那陌生的名字,我不知道自己在這世上還有什麽值得關心的東西?哪怕是仇人也好,原來我在這兒跟在遊戲中也沒多大區別。
“喂,怎麽了?”綺丹韻注意到我臉上的失落,以為我是在為自己殺人的事擔心,不禁挽起我的胳膊笑著安慰說,“別那麽垂頭喪氣的,簡直不像個男人,別擔心,最多你坐牢的時候,我保證每周給你送一次牢飯。”
“去你的!沒句好話!”我破顏而笑,想回敬她一巴掌,卻又舍不得掙開她的手,便任由她挽著,慢慢踱出了研究所的大門,記憶中第一次有異性這樣親密地挽著我的胳膊,這一路我腳下都有一種虛飄飄踏在雲中的感覺。
大門外不遠就是停車場,裏麵稀疏地停著十幾輛車子,我們慢慢向那兒走去,大概是輕靠著我的這個獨特的女子讓我喪失了警惕,當我發覺停車場周圍那幾個形跡可疑的人時,我們已完全走進了他們的包圍之中,我眼角餘光注意到他們的同時,也感應到他們眼中有一絲不確定的疑惑,立刻靈機一動,摟住綺丹韻的腰往懷中一帶,綺丹韻也注意到周圍的異狀,順從地靠入我懷中,把她引人注目的臉藏到我的肩上,我學著那些情侶模樣輕啄著她的臉頰,裝著跟她親熱,眼光卻留意著周圍的動靜,腳下步伐不停,從我們那輛車子旁慢慢走過去,我注意到那幾個人明顯地舒了口氣,緊盯著我們的目光變成一種羨慕追隨著我們的背影。
這裏是停車場,我們不可能就這樣走出去而不取車,那立刻就會引起周圍這些人的注意,我們不得不在最靠邊的一輛小車旁停下,我摟著綺丹韻更加熱烈地親吻,大腦中卻在急速盤算:下一步該怎麽辦?
“啪!”清脆的巴掌聲讓所有人都嚇了一跳,我呆呆地摸著火辣辣的臉頰,半晌才明白是綺丹韻方才突然一把推開我,並順手給了毫無防備的我一記響亮的耳光。
這個不顧大局的白癡!我在心中暗罵,在如今這危急時刻誰還有心占她的便宜?我保證除了口中殘留著的那點淡淡馨香,沒有任何親熱的感覺,摸著發燙的臉頰,我愣在那裏正不知說什麽才好,她卻指著我鼻子搶先罵了起來:“你不是喜歡腦科研究所的那位女博士嗎,還來找我做什麽?這一巴掌是為我自己討的一個公道,從今往後我都不想再見到你!”
說完綺丹韻一把推開我,捂著嘴轉身就跑,我立刻明白過來,不禁為她的機智和演技喝彩,隻是這一耳光挨得卻有些冤枉。望著她遠去的背影和急速**的雙肩,我都要以為自己就是那個移情愛上某個女博士的負心漢了,胡亂叫著個女性的愛稱,我向她的背影追去,身後傳來那些人幾聲理解的調笑。
跑出停車場轉到一棟房子背後,我終於追上了一直捂著嘴綺丹韻,見她雙肩仍在急速地**,我有些不忍地靠過去,扶著她的雙肩勸慰道:“好了好了,他們已經看不到我們,你也沒必要如此全情投入嘛。”
綺丹韻終於放開手轉過頭來,我這才注意到她一直在笑,一直在捂著嘴偷笑,她雙肩聳動不是因為假裝哭泣,而是壓抑不住在狂笑,摸摸仍然有些火辣辣的臉,我突然發覺自己又做了回白癡。
“對不起對不起,”我裝出恍然大悟的模樣,補救似地擦著自己的嘴滿臉愧疚地說,“今天早上不僅忘了刷牙,還吃了大蒜麵包,也不知道自己的口腔是否清潔,希望沒有唐突佳人!”
說著我故意呲起牙齒,綺丹韻立刻皺起眉頭啐了一口,趕緊用手去擦拭臉頰嘴唇,我見狀嘿嘿一笑,心中總算找回了一點扯平的感覺。
對麵高樓上一點異樣的反光讓我突然生出一種莫名的恐懼,凝目望去,那像寶石一樣的閃光就隱在一扇半開的窗戶後麵,如果不是陽光剛好投進那扇窗內,又被什麽東西反射出來的話,我根本不可能知道自己已處在危險中。
“快臥倒!”一種本能驅使我把綺丹韻撲倒在地,就在我們倒地的同時,一聲尖銳的呼嘯從我頭頂掠過,在我身後的牆上擊出一個指頭大的窟窿,一見那窟窿的位置我才明白,方才這一下我才是目標。
緊貼在地上,身前低矮的冬青樹剛好遮住了我們的身體,我們匍匐著一動不敢動,生怕晃動的冬青樹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是狙擊手!”綺丹韻麵露驚詫,伏在我身旁連聲質問,“你到底惹上了什麽麻煩?值得別人下這麽大的功夫來對付你,甚至要殺你而後快?”
“我也很想知道!”對這樣的問題,我隻有無奈苦笑。
——嗖!又是一顆彈頭擦著我肩頭掠過,倏地沒入身後的土中,在地上濺起無數泥末,我心知這樣下去不是辦法,立刻抓起一塊泥土扔向一旁的冬青樹,趁樹枝搖動的瞬間,我輕叫一聲:“快走!”拉起綺丹韻便向前方狂奔。搖動的樹枝迷惑了狙擊手,接連兩槍都從方才泥土擊中的冬青樹叢中穿過,等他重新向我們射擊時,我們已越過毫無遮掩的地段,安全地藏身於一棟大樓後,那裏是射擊的死角。
“我叔叔一定出事了!”綺丹韻靠在牆上喘著氣,十分的擔心焦急,“那些人知道我們的行蹤,事先在這兒埋伏,一定是從我叔叔那兒得到的消息,難怪帕特·萊利教授沒有接到我叔叔的電話,我叔叔不知受了什麽樣的折磨才會泄露我們的行蹤。”
“別擔心!”見綺丹韻一臉惶急,我本想安慰兩句,卻不知說什麽才好。我們根本不知對方是些什麽人,會有什麽手段,但從對方行事來看,肯定不是什麽善類。
“我要回去看看!”綺丹韻說著就往外跑,我追出兩步,剛離開大樓的遮擋,一顆子彈立刻從我身前呼嘯著掠過,在一側的窗戶玻璃上擊出一個圓圓的窟窿,我不得不退回大樓後躲避,就這一會兒綺丹韻已跑出十幾步遠,停在另一個樓角向我招手,我望著我們之間這段毫無遮掩的空闊地,猶豫再三,還是不敢拿生命去冒險,便向她比劃了一個手勢,示意我們在遠離狙擊手的地方再匯合。
子彈短促細微的尖嘯驚動了附近稀稀落落的路人,他們先是尖叫著慌張地找地方躲避,接著又躲躲閃閃地想離開這危險的地段,他們的**引起了停車場那幾個家夥的注意,立刻向我這邊飛奔而來,他們的右手欲蓋彌彰地伸入腋下,讓人一眼就看出他們個個都身懷武器。
一二三四五六七,我立刻點清了他們的人數,這還不算對麵高樓上的狙擊手,我知道沒法跟他們硬拚,拔腿便向大樓一側狂奔,我不敢把自己暴露在狙擊手的視線內,隻有利用大樓的掩護,順著大樓的遮蔽角遠離狙擊手,同時示意綺丹韻往另一個方向快走。七個大漢呈扇形向我追來,他們的武器都已亮出,卻還沒有向我開槍,我在他們的逼迫下不得不一路狂奔,剛要橫穿一條空曠的小街時,卻被斜刺裏無聲滑出來的一輛黑色小車攔住去路。
這輛車和別的小車有些不同,明顯要長上一大截,卻更顯纖細精巧,我正要繞開它時,車門已無聲而開,一隻保養極好、無名指上有個炫目大鑽戒的手稍稍從車內伸出來,對我微微勾了勾手指。我一怔,立刻注意到隱在車內幽暗處那個有些熟悉的人影,這讓我雙眼幾乎睜大了一倍,雖然十分吃驚,我還是毫不猶豫地鑽進小車,並隨手關上了車門。車子立刻飛馳起來,轉彎的時候我看到綺丹韻在車後拚命追趕,但最終還是漸漸被甩開,我有意無意地靠在門邊擋住窗口,希望車內的人不會注意到車後的她。
車內像間密室一樣幽暗,我幾乎聽不到外麵任何一點聲音,也完全看不到駕駛者,除了我就隻有方才那個向我招手的老者,我上車前就認出了對麵坐著的那個留著山羊胡、戴著金邊眼鏡的紳士,他花白的頭發梳理得一絲不亂,臉上雖然還是那樣精瘦幹癟,卻沒有多少皺紋,衣著打扮也與以前完全不同,但那老謀深算的模樣卻一點也沒變,此刻他正習慣性地捋著頜下稀疏的胡須,好像能窺探人心的目光正透過鏡片饒有興致地打量著我。我心中雖然無比震驚,臉上卻還是不動聲色,換了個舒服些的姿勢閑適地靠在軟軟的椅背上,我已從最初的驚詫中平靜下來,麵帶微笑淡淡問:“該叫你什麽?桑巴老爺還是別的什麽名字?”
“你可以繼續叫我桑巴老爺,”他撫著無名指上璀璨奪目的鑽戒無聲一笑,“或者叫我漢斯博士,卡爾·漢斯博士。”
卡爾·漢斯博士?我在心中默默複述了一遍,沒有任何印象或熟悉感,隻好放棄回憶,狐疑不定地盯著眼前這個溫文爾雅的紳士,遊戲中的桑巴老爺或桑巴大祭司。
“要找到你可真不容易,”他微笑著顧自說,“為了不讓人知道你我見過麵,我不得不動用如此大的陣仗。”
我聞言心中雪亮,立刻明白方才我能從伏擊下有驚無險地逃脫,並不是因為我有多大能耐或多好的運氣,其實不過是狙擊手並不想要我的命,隻是要把我逼到這車上來而已,想通這一點,我對桑巴,或者叫漢斯博士的出現更感好奇,臉上也不禁露出詢問之色。
“看來你完全不記得自己是誰了!甚至也不記得自己的承諾。”漢斯博士唏噓不已。
我心中暗驚,臉上卻不動聲色,淡然問:“你知道我是誰?”
桑巴微微一笑沒有說話,隻從身邊的包中拿出一個文件夾遞給我,我接過來默默翻開,立刻為裏麵那幾張“畫”(現在我知道那叫照片)感到震驚,幾張照片上分別是幾個模樣完全不同的年輕人,但從他們那玩世不恭的眼神,我一眼就認出所有人都是我自己,這些都是我自己的照片!
“奇怪吧?”漢斯博士滿是驕傲地笑了笑,“我們不知道你過去有過多少身份,目前隻找到這些,從國際刑警最機密的檔案櫃中。這些檔案記錄了過去幾年你的幾個不同身份,每一個身份都曾經震撼了全世界的警察和職業罪犯,每一次成功的案例都堪稱犯罪史上的奇跡,所以你也理所當然地成為國際刑警最痛恨的對手和職業罪犯最欣羨的偶像。”
“我?罪犯?”我狐疑不定地翻閱手中的文件,飛快地瀏覽主要的內容,不一會兒,關於我的記錄就全部印入了我的大腦。我緩緩合上文件,微閉雙目輕靠在柔軟的靠背上,心中也為這記錄感到震撼。
“綽號孫猴子,這是東方神話傳說中最有名和最富傳奇色彩的反叛者和罪犯,”漢斯博士恬淡自如的聲音在我耳邊緩緩響起,“真名不詳,年齡不詳,國籍不詳,懷疑接受過‘基地’組織係統的訓練,曾用多個化身作案數起,得到證實的有:2022年,利用自編程序非法侵入華街股市交易網,使股市瞬間大幅波動,非法獲利一百多萬元;2023年,利用敦城國家銀行係統的漏洞,從自動提款機非法盜取八十萬鎊;2024年,孤身暗殺了中東某國元首,震驚了整個阿拉伯世界;2025年,組織幾名流浪漢搶劫了洛城銀行運鈔車,獲利一千二百萬元,幾個流浪漢目前都在監獄中享受他們的後半生,唯孫猴子還繼續逍遙法外;2027年,獨自一人綁架了巨軟公司總裁,成功敲詐十億元,成為有史以來金額最大和最成功一宗綁架案;2029年,孤身搶劫納斯維加斯賭城,雖然隻得手六十萬元,卻造成賭城停業半個月,損失達數億……”
“行了!”我抬手打斷了漢斯博士的話,淡淡道,“我不相信自己曾經有過這些壯舉。”
“我也不信,”漢斯博士狡黠一笑,“就像巴厘諾浮宮中那幅微笑的蒙·麗莎早已被孫猴子換成了贗品,全世界卻還是根本不相信一樣!”
“你到底要說什麽?”我淡淡問,“勒索我?讓警察逮捕我?”
“當然不是!”漢斯博士哈哈大笑,“我隻是來重申一下我們之間的君子協議而已。”
“協議?什麽協議?”我皺起眉頭,心中空空蕩蕩,完全沒有任何關於協議的印象。
“一個價值十億元的協議!”漢斯誇張地說,表情跟遊戲中的桑巴完全一樣。
我聳聳肩,目無表情地問:“十億元是多少?聽起來好像很多。”
“好像很多?”漢斯博士的三角眼驀地變成了龍眼,拍著身旁的座位大聲說,“這輛全手工打造的加長勞斯·萊斯不過一百八十萬,這塊一九四一年產的古董勞力士不過六萬元,這顆十二克拉的鑽戒不過三百萬,這身皮爾·卡丹不過八千多元,你這下該知道十億是多少了?”
說實話我還是不太清楚十億是個什麽概念,便追問道:“可以買下多少個熱狗?”
“熱……熱狗?”漢斯的眼珠差點從眼眶中掙脫出來,跟著爆出壓抑不住的狂笑,笑得淚水都從眼眶中滾落下來,使勁捂著胸口喘著氣,然後用另一隻手在身前劃了個半圓調侃道,“可以買下全世界所有的熱狗!”
這下我總算知道就算我不吃不喝背一輩子死人也掙不到這個數,我很奇怪自己心中並沒有因此而感到一絲興奮,隻對自己要靠背死人掙幾張小錢感到不解。漢斯博士注意到我神情的淡漠,立刻煞住笑聲,用指頭點著手上的文件理解地說:“當然,你是見過大世麵的人,十億元也未必能讓你動心,你隨便一次出手都夠你揮霍一輩子,但你注意到沒有,從2022年你第一次出手被國際刑警記錄在案開始,無論你掙了多少錢,你幾乎每年仍然要大幹一票,這還僅僅是記錄在案的。”
“這是為什麽?”我有些不解。
“說明犯罪對你來說已成為生命的一部分,已經完全無法割舍!犯罪本身於你來說已成為生活的目的而不是獲利的手段,”漢斯博士歎息道,“也隻有視犯罪為生命的孫猴子,才能把犯罪藝術發揮到淋漓盡致的地步!”
我再次聳聳肩,心中並不覺得犯罪於我有什麽特殊的吸引力,雖然這些案件每一樁都夠得上驚世駭俗,我卻感覺自己像在聽另一個人的故事,跟我完全沒什麽關係,不過就怕警察不這麽認為。
“你到底要說什麽?”我平靜地問,心知老奸巨猾的他決不會無緣無故地恭維一個人,不管他是桑巴老爺還是漢斯博士,當他盛讚一個人的時候,那一定是看上了他的利用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