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說完李仁孝轉身就走,不再回頭,扔下一頭霧水的眾貴族和滿臉通紅的浪烈。
我正為李仁孝的救命之恩和廢除鬥奴的仁慈之舉感動,立刻又為其借刀殺人的心計膽寒,心知因最後這句話,我立成浪烈的眼中釘,以浪烈的秉性,一定會找機會殺了我以證明其能力,不然容一個白癡從劍下逃脫,無疑是對浪烈這“第一高手”稱號的莫大諷刺。這借刀殺人之計當然不會是針對我這個卑賤的奴隸,而是針對浪烈,我幾乎能猜到如果我戰勝金國鬥奴,一定會被李仁孝恢複自由留下來,成為浪烈如鯁在喉的刺,這根刺即便不能要了浪烈的命,至少也會讓他因難受而犯錯。
隻是我搞不明白,浪烈是黨項族人,大夏國第一高手,但李仁孝對他卻從來沒有好臉色,而他也不把大夏國皇帝李仁孝放在眼裏,反而對異族的楚王任得靜百依百順,看來也不能完全依照血緣或民族來確定一個人的歸屬。
不管怎樣,我還是要感謝李仁孝,不是他,我的冒險早已經結束,十億元也該拜拜了。
楚王的宴會結束後,我和托尼以及另外三名幸運的鬥奴均被送入皇宮,我們都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優待,首先沐浴更衣,全身煥然一新,然後住進整潔的新房,日常飲食不僅堪比貴族,甚至還有數名女奴侍侯起居,除了手腳上的鐐銬和每日不缺的格鬥訓練,以及奴隸不該有的自由,我們過上了貴族一樣的生活。
大概是為了防止我們串謀,我和托尼以及其他幾個鬥奴雖隔牆而居,卻沒有再見過麵,就連我們訓練的時間也完全錯開,不過一到夜裏,房中再沒有旁人的時候,我可以用鐐銬敲擊一側的牆壁,那邊一定會傳來托尼的回應,我們每天都要敲著牆壁“聊”到深夜,雖然從敲擊聲我們無法完全理解對方想要傳達的意思,但從敲擊的輕重和節奏可以感受到對方的情緒,每當這個時候,我們不再感到孤獨,甚至忘掉日間所有的痛苦和不快。
這樣的日子沒有維持多久,當我們再次見麵時,也是一同被押上鐵囚車的時候,我知道,金國的使者終於到了,決定我們命運的日子也已來臨。
囚車載著我們一路往北,出了興慶府北門轉西北方向直到遠郊才停,這裏是起伏平緩的大草原,有幾個異常華麗宏大的六棱帳篷突兀地出現在這裏,完全不同於韃靼人的圓帳篷,也不同於黨項人的四方帳篷,我猜到那是東方最強大的金人的帳篷,金、夏會晤的地點該是這裏了。我的目光在帳篷外那些體形彪悍、神情趾高氣揚的兵卒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後越過帳篷極目遠眺,遠方,隱約可見賀蘭山脈橫亙於天邊。青山白雲間,一隻蒼鷹正孤獨地翱翔。我心中感慨,不知什麽時候我才能和它一樣。
我和托尼以及其他鬥奴下車後被帶到一營帳,大概是大夏國近衛軍的營帳,心知決定我們命運的時候就要來臨,我們卻都不太放在心上,我是已經窺破天機,完全超越生死之念,托尼則是出生入死慣了,意誌早已錘煉得堅韌如精鋼,別的人卻是受到我們的感染。
足足等了小半天時間,終於有內官來傳諭我們晉見,說是金使要見見我們,我想這大概就像是鬥雞前,雙方主人要相互欣賞一下對方的鬥雞一樣。
“你們居然用一個白種豬和一個宋人作鬥奴,”金國使者見到我時有些吃驚,“白種豬也還罷了,宋人一向懦弱,用來對付南蠻還堪一用,訓練來做鬥奴,豈不是所托非人?”
那金使也就三十出頭,雖然年輕,卻十分驕橫,竟與大夏皇帝李仁孝平起平坐,我從夏國官員們對他的奉承中知道,他竟然是金國皇帝完顏亮的親弟完顏希,為大金國烈親王。
李仁孝聞言輕輕咳嗽了一聲,目視一個彪悍的武將沒有說話,那武將立刻跨前一步,對完顏希抱拳問道:“宋人嶽飛的武藝,不知貴使以為如何?”
“你……”完顏希一窒,一時漲紅了臉說不出話來,跟著拍案怒道:“宋有嶽飛,仍是我大金子侄之國,西夏有名將野利家族,卻還是南宋藩屬,何況嶽飛已死近二十年,天下還有何人能擋我女真虎狼之師?”
那武將顯然便是野利家族的一員,聞言臉色通紅,正要怒而爭辯,李仁孝已擺手笑道:“大金國縱橫九州,天下誰人不知?如今在天德帝的治理下,勵精圖治,國力空前強大,目前更有雄兵百萬,虎視天下,南宋就算嶽飛韓世忠在世,也不過是螳臂擋車,何足道哉?”
完顏希見李仁孝言詞卑恭,臉色稍霽,指著我們幾個鬥奴吩咐隨從:“賞酒!賞肉!”
立刻有金人為我和托尼等幾個鬥奴送上了幾壇烈酒和幾腿烤鹿肉,我們就在帳前像那些金人一樣據地而坐,大口吃喝,旁若無人。
“這個宋奴果然有些與眾不同,”完顏希深望我一眼,對李仁孝點頭道,“在我威武大帳中,在無數勇士環視下,神色仍能如此泰然。”他卻不知我是得窺這世界天道之秘的異人。
李仁孝淡淡一下笑:“比起烈王帳下幾名契丹族鬥奴,卻還是有所不如。”
“這是自然,”完顏希毫不謙虛地昂然一笑,“這幾名契丹鬥奴是我王兄親手俘獲,訓練了足有兩年的勇士,本王這次代表皇兄前來,除了與夏皇鬥奴為樂,還要為皇兄說媒,希望金、夏兩國能結秦晉之好,共創千古霸業。”
“說媒?”李仁孝皺起眉頭,淡淡問,“不知天德帝想納誰為妃?”
完顏希對李仁孝拱手笑道:“當然是夏皇掌珠,興慶府最有名的寶燕公主。”
此言一出,西夏皇親貴族們一時嘩然,有的麵色激憤,顯然認為這是仗勢淩人,但更多的則是麵露喜色,大概覺得能和強大的金國結親,不失為維護西夏和平和強大的最好辦法。就在眾人竊竊私語中,王子李純祐拍案而起,戟指完顏希怒問:“完顏亮荒**好色暴虐無常,此乃天下皆知,我妹妹豈能嫁給這等暴君?”
“混帳!”李仁孝搶在完顏希發火前拍案喝罵道,“國家大事,豈容豎子插嘴,與朕打了出去!”
李純祐還想爭辯,已被身後的野利莫仁攔住,不容他掙紮,野利莫仁立刻把他強拉出了大帳。李純祐被趕出去後,大帳中一時鴉雀無聲,就算有人覺得這樁婚事不妥,有李純祐前車之鑒,便都噤若寒蟬。見眾人不再言語,李仁孝這才對完顏希拱手道:“犬子無禮,讓烈王見笑!”
“無妨,”完顏希擺擺手,“年輕人口沒遮攔,也不算什麽大事,隻是身為王子,以後不要再如此輕狂魯莽才好。”
李仁孝忙道:“烈王教訓得是,朕以後定會嚴加管教!”
完顏希見李仁孝言詞卑恭,這才笑道:“此事夏皇若無異議,便這樣定下來,待本王歸國之時,便把寶燕王妃帶回去,皇兄願割河南三府十八縣作為聘禮。”
李仁孝本有些猶豫,待聽到最後那句話後,神情更是痛苦,掩飾般端起麵前酒杯擋住自己麵目,把那杯酒慢慢一飲而盡,放下酒杯時麵色已平靜下來,推杯緩緩道:“小女能得天德帝青眼,那是她的福分,朕豈能有異議,這事就這麽定了。”
“還有,”完顏希似乎早料到李仁孝會同意,除了禮貌的微笑,臉上並沒有太多的喜色,隻說,“本王這次代表皇兄前來,不僅希望能與夏皇結成同盟,還想達成金、夏共同出兵南宋的協議,屆時咱們兩國會師江南,並分天下!”
“這個……”李仁孝手撫玉佩,麵色大為躊躇,顯然一時難以決斷。
“本來呢,”完顏希見李仁孝沉吟不語,便不以為意地低頭把玩手中杯盞,“以我大金國目前的國力和威震天下的百萬雄師,獨力掃平南宋完全不在話下,不過你我既為秦晉之國,當然與南宋因武力臣服的子侄國完全不同,自然是要利益均沾,希望夏皇不要辜負我皇兄的美意才好。”
李仁孝微微一笑:“天德帝的美意朕心領了,隻是這等軍國大事,朕要與眾大臣尤其楚王商量後才能定奪,此事改天再給烈王一個滿意的答複吧。”
見李仁孝柔中帶剛不願立即應承,完顏希鼻子裏輕哼了一聲,淡淡道:“希望夏皇早作決定,皇兄近日已征集四十萬兵卒和六十萬民夫,不日就要飲馬長江,到那時再作決定恐怕就遲了。”
此言一出,西夏不少文武大臣臉上俱有懼色,隻有李仁孝不以為意地淡淡一笑道:“我大夏傾國之兵也不過十幾萬,恐怕幫不上大金國什麽忙,再說夏國北邊有韃靼人和乃蠻人時時騷擾、南邊有吐番人和回鶻人日日作亂,使咱們想出兵也有心無力,不過待朕和楚王商量後,總要給烈王一個滿意的答複才是。”
完顏希在李仁孝不軟不硬的推拒下隻得悻悻作罷,轉頭突然指著我和托尼等幾個鬥奴高聲道:“軍國大事咱們改日再議,現在就讓本王看看貴國訓練出的鬥奴是否可與我大金鬥奴一決高下?”
眾人一聽,齊齊鼓掌叫好,完顏希不等李仁孝答應,已對身旁的金將吩咐:“在帳外圈出決鬥場,本王要和夏皇飲酒觀戰。”
我們被幾個金兵帶出了大帳,大帳外早有數百金兵圍出一個十丈方圓的空地,地上畫有白線,金兵們在白線外用長矛指向場地中央,顯然決鬥中如果誰不幸被逼到邊上,會被那些長矛戳成篩子。當我們被解開鐐銬趕入決鬥場後,在大帳外事先搭起的觀戰台上,完顏希和李仁孝以及金、夏數十文武大臣也先後落座。
“這次鬥奴為群鬥,”完顏希的聲音遠遠傳來,“雙方各出五名鬥奴,不論使用何種手段,以殺光對方所有鬥奴為勝,另外,為了使決鬥更加精彩持久,除了短刀,每人再賜一麵盾牌防身!”
此言一出,我不禁暗罵金人狡詐,想我們平日訓練從未使用過盾牌,在這上麵已經比金國鬥奴差了一大截,再加我們從來沒有在一起訓練過,相互間既沒有信任也不可能有配合,隻能各自為戰,如果金人的鬥奴像一支軍隊那樣同進同退,合理使用各種戰術,即使單打獨鬥我們能勝上一籌,群鬥也必定大大吃虧,決鬥還沒開始,我們已完全處於下風。我相信李仁孝和西夏那些領兵打仗的將領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但卻沒人有絲毫異議,沒想到他們對金人的恐懼竟有如此之深。
托尼顯然也明白了其中關節,不禁轉頭望向我,我們目光交匯,立刻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樣的意思,至少我們兩人之間有毫無保留的信任,至少我們兩人可以成為一個牢不可破的整體!
四周的槍陣閃開一道縫,五名金國鬥奴緩步進入決鬥場,隻見五人**的上身肌肉虯結,下身僅著一貼身短褲,**的肌膚在烈日下閃出黑黢黢的油光,就像五隻彪悍的獵豹。五人幾乎一般高矮,除了年紀有差別,甚至連長相都很想象,都如猛獸般彪悍猙獰,我見狀心中一寒,突然意識到他們是親兄弟。這情況比我估計的還要糟糕,他們五人之間有毫無保留的信任,可以組成一個完整的戰鬥集體,戰鬥力將比各自為戰成倍提高,決鬥還未開始,我們似乎就已經輸定了。
場地中扔進了十把短刀和十麵盾牌,大家默默地撿起屬於自己的刀和盾,然後自覺地分成兩個陣營,相互虎視眈眈,兩幫完全沒有任何仇怨的人,隻為了爭取活下去的權利,不得不作殊死搏鬥,我不禁為自己也為對手感到悲哀。
“擂鼓!”寂靜中,隻聽完顏希突然高喊,話音未落,立刻有四麵大鼓同時在四個方向擂響,鼓聲緩緩,像天邊滾滾奔雷,一下下砸在人的心上,使我的心髒都像要不由自主地隨著那鼓聲抽搐,鼓聲漸漸轉急,漸漸高亢激昂起來,令人渾身熱血有一種沸騰般的感覺,就在此時,陡聽完顏希一聲高喝,“開始決鬥!”
“——殺!”搶先發出呐喊的竟是決鬥場周圍那些金兵,聲音整齊洪亮而突然,竟蓋過了激越的戰鼓,把我嚇了一跳,就這瞬間,五名契丹族鬥奴已緊咬牙關向我們衝過來,神情猙獰如出柵猛虎,卻又分工明確隊形完整,五個人竟像一支衝鋒陷陣的軍隊,楔子般把我們五人從中一分為二,除了我和托尼,其餘三名夥伴立刻後退自保,各自為戰。
“嗷——”四周金兵的助威聲震耳發聵,林立的長矛閃耀著凜冽的寒光,在熾烈的驕陽下,十名上身**的大漢在長矛的包圍圈中一聲不吭地奮勇搏殺,粗一看雙方似乎並無明顯的優劣,但契丹人是共同進退的一個整體,而我們,則是各自為戰的一盤散沙。
契丹族鬥奴幾個次衝鋒下來,試出我和托尼是最不容易對付的對手,立刻把主要攻擊力集中到其餘三名對手身上,五人有掩護有主攻,配合得天衣無縫。一名同伴在兩名契丹人的緊逼下,大概忘了身後的槍陣,直退到金兵們平端的長槍上,立刻被刺了個對穿,長長的慘呼極大地打擊了我們的鬥誌。
“一味退縮躲閃,咱們必死無疑,隻有跟他們拚了!”我大叫著招呼同伴,和托尼當先衝了上去,兩名同伴都知道這是你死我活的決鬥,如果我們戰死,他們也不能幸免,立刻嚎叫著追隨我們衝上前,揮刀向對方狂攻,爆發出哀兵最後的強悍,五名契丹鬥奴立刻退守成一個圓圈,盾牌向外抵擋我們瘋狂的進攻,決鬥用的短刀完全無法攻破對方盾牌嚴密的防守,那種盾牌簡直就是這種短刀的克星。不過對我們來說,完全沒有用盾牌訓練過,這種盾牌到我們手裏反而成了一種累贅,甚至影響了我們的步伐和出刀的速度,我們的進攻完全無效。
“殺!”五名契丹鬥奴在我們勁力稍懈時,立刻爆發出整齊的呐喊,揮刀向我們反攻,我們不得不退守,但缺乏共同進退的默契,一名退縮稍慢的同伴不幸落入對方三個人的重圍,當我們想返身營救時,他已連中數刀,一頭栽倒在地,幾名契丹鬥奴卻不立刻殺死他,故意要讓他臨死前那不甘的掙紮和慘呼不斷撞擊我們的神經,不斷打擊我們的鬥誌。
四周戰鼓震天轟鳴,與垂死者絕望的哀嚎交相輝映,更為這決鬥增添一抹慘烈之色,一個同伴再忍受不了那種厲鬼吞噬神經般的折磨,大叫一聲:“我跟你們拚了!”歇斯底裏地嚎叫著向契丹人撲去,對方三前二後的陣形立刻裂開一道縫,任那同伴一衝而入,陣形跟著重新合上。我暗叫不好,和托尼揮刀想衝進去,卻被對方三麵盾牌阻住,眼睜睜看著那同伴在兩名契丹人圍攻下,轉瞬間便倒在血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