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不到盞茶功夫,我方五人就折了三人,而對方卻毫發無損,這讓所有人對我們都失去了信心,就連最凶悍的西夏武士也隻是絕望地衝我和托尼高喊:“殺一個夠本,殺兩個有賺!”他們現在最大的希望也隻是想我和托尼能殺幾個金國鬥奴,使夏國不至於輸得太難堪。
我和托尼在金人的呐喊和夏國武士的鼓噪中,幾乎同時扔掉了累贅般的盾牌,然後對望一眼,俱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信心,這信心又在眼光相互的交流中被無限放大。
“‘一陣風’百多號匪徒都敗在咱們手裏,‘死亡之海’咱們都闖了過來,難道還對付不了這幾個契丹人?”我橫刀昂然而立,用過去商隊中通用的大食語言對托尼大聲道,“咱們先跟他們遊鬥,覷得破綻後同時進攻,集中力量攻擊一人,依年紀把他們分為一至五號,進攻時喊出目標的號數,咱們同時出刀,我相信他們沒人能擋你我同時的絕殺。”
“好!就這麽辦!”托尼信心倍增,五名契丹人卻一臉茫然,他們聽不懂我們的語言。
契丹人開始逼過來,我和托尼跟他們一觸既退,手中少了沉重的盾牌,我們的步伐比他們要靈便迅捷得多,隻剩下七人的決鬥場顯得足夠的大,我們有足夠的騰挪躲閃空間,他們根本追不上我們靈便的步伐。一時的上風令契丹人信心開始膨脹,主動分散開來,對我們進行圍追堵截,我們的機會來了。
“注意五號!”托尼聽到我的提醒,立刻有意識地向我靠過來,我覷準機會,突然舌綻春雷一聲厲吼,“殺!”
話音未落,我猛然一刀挑開他烏龜殼一樣的盾牌,托尼的刀立刻應聲沒入盾牌後,最年輕那個契丹人當即慘叫一聲,捂著肚子跪倒在地,那一刀幾乎把他的肚子完全剖開。
“好!”夏人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完全蓋過了金人的呐喊。
“三!”歡呼聲中,托尼突然一聲厲喝,挑開了三號護在身前的盾牌,我就在機會如白駒過隙的瞬間,一刀切入盾牌的空檔,砍中了他的胸膛,立刻讓他失去了戰鬥力。
“好!”夏人再次歡呼,這大大出乎他們的預料,他們甚至看到了贏的希望。
剩下的三名契丹人嚎叫著向我們撲來,我和托尼立刻退走,雖然以二敵三我們已能占到上風,但我們還是不想冒險,對方有盾牌拖累,根本別想沾到我們的邊,但要扔掉盾牌,那又是棄長用短,更加不是我和托尼的對手,他們已是必敗無疑。
“二!”托尼再次大吼,揮刀斬向二號,那名契丹人似有預感,立刻棄盾後退,卻被我追上去的一刀逼到場邊,一下撞在那些金兵平端的槍上,幾個金兵收槍不及,眼睜睜看著他穿在槍上,像一匹落入陷阱的野獸般絕望地嚎叫掙紮。
身後有刀風響起,不需要再和托尼配合,我躲開那幾乎不成章法的一刀,跟著一個掃蹚腿把那個幾乎瘋狂的契丹人掃倒在地,倒地時我聽到了他腿骨折斷的脆響,他慘叫著還想掙紮爬起來,我踏住他握刀的手,一刀架上他的脖子,使他完全失去了抵抗,幾乎同時,托尼也一刀斬掉了另一個契丹人拿刀的胳膊,那契丹人嚎叫著用盾牌砸向托尼,卻被托尼一腳踢出老遠。
決鬥已經結束,場地中除了一死四傷的五個契丹人,還有兩個西夏鬥奴也永遠地閉上了眼,另一個伏在地上,還在發出微弱的呻吟。勝負已分,隻剩下最後的屠殺,但我對著刀下那失去抵抗的契丹鬥奴,尤其對著他那雙絕望的眼睛,這刀怎麽也斬不下去,雖然早已窺破這個世界的一切天機,我仍為眼前這雙眼睛中滿含的對生的留戀和對死的恐懼感到心悸,一旁托尼的刀也垂了下來,他是真正的武士,不能對沒有還手之力的對手出刀。
“殺了他,快殺了他們!”夏人的歡呼漸漸變成了責罵,“你倆還在等什麽,殺了他們你們就是今日決鬥的勝利者,就有希望獲得自由。”
自由?我聞言心中一動,慢慢放開腳收回刀,向觀戰台方向走近兩步,遠遠地衝夏皇李仁孝跪倒,為了四條人命,我毫不猶豫地跪倒。眾人的嘈雜漸漸弱了下去,大家都不明所以地望著我,不知道我要幹什麽。
“皇上,”我身子挺得筆直,對李仁孝大聲道,“我記得您說過,隻要我們能戰勝金國鬥奴,就給我們自由,並有豐厚賞賜,不知這話算不算數?”
李仁孝聞言失笑道:“朕一言九鼎,說過的話當然算數!”
我立刻追問:“是不是從現在起,我們就算是自由人?”
李仁孝沉吟了一下,大聲道:“朕現在宣布,你二人從現在起,便是我大夏國子民。”
我心情來不及激動,立刻道:“既然如此,依照草原上的法則,誰的性命被別人掌握,誰就該成為對方的奴隸,如今這幾個契丹人的性命就掌握在我和同伴手裏,他們就該成為我們的奴隸,我們既然是自由人,就有資格成為他們的主人。”
此言一出,無論夏國還是金國貴族們俱是一片嘩然,不說一個奴隸居然敢出言擠兌皇上,還想要擁有自己的奴隸,作別人的主人,這在夏國曆史上大概是絕無僅有,也難怪他們嘩然,他們是不知道我完全不把什麽等級尊卑或生死存亡放在眼裏。完顏希更是拍案怒罵:“荒謬,奴隸也想一步登天,再說金國的鬥奴永遠屬於我大金,他們的生死掌握在本王手裏,他們不能在決鬥中勝出,就該一死以謝罪!”
“不對,烈王!”我昂然道,“首先我已不再是奴隸,這一點方才皇上已當眾宣布過,其次這幾名金國鬥奴的性命現在也不是掌握在你手裏,而是掌握在我們手裏,我們理該成為他們的主人,雖然如此,我還是願意把皇上給我的全部賞賜奉獻給烈王,作為這幾個金國鬥奴的補償,相信我的同伴也願意如此。”
“不錯,我願意!”托尼立刻道。
完顏希還要反對,李仁孝已鼓掌笑道:“你二人如此殷切想要那幾名殘廢的鬥奴,甚至不惜用朕豐厚的賞賜來交換,烈王肯定不會反對,是吧,烈王?”
見李仁孝如此說,完顏希鼻子裏輕哼了一聲沒有言語,李仁孝立刻對我說:“烈王已經同意,那幾個契丹鬥奴就屬於你們了,你們可以先帶他們退下,暫時在近衛營中歇息,待回京城後朕再行封賞。”
“謝皇上!”我笨拙地磕了個頭,和托尼一起,在眾目睽睽之下把四名重傷的契丹人和那名幸存的夥伴帶離決鬥場,暫時帶到軍營歇息,期間沒有人再給我們帶上手銬腳鐐,但有幾名李仁孝的近衛兵丁在有意無意地監視著我們。我知道,雖然現在不再是奴隸了,但要想離開這兒的話,一樣會被人當成奴隸追殺。
我和托尼為幾名契丹人包紮傷口的時候,他們的眼神十分複雜,既有死裏逃生後的慶幸,又有失去兄弟的悲傷,我能理解他們的感情,一方麵我和托尼殺了他們的兄弟,另一方麵我們又救了他們一命,這恩仇之間實在難以算清,在我們為他們包紮完傷口後,他們的大哥終於囁嚅著向我拜倒在地,哽聲道:“多謝主人不殺之恩,從今往後,我們兄弟幾人就是做牛做馬也要報答主人的大恩!”
“大哥你胡塗了!”躺在**,肚子被托尼劃開的老五拍著床板怒道,“二哥死在他倆手裏,你一條手臂被廢,卻還要當他們是救命恩人?”
我把斷了一臂的老大扶了起來,握著他的手說:“我假意作你們的主人,是為救你們的權宜之計,你們在我這兒永遠是自由的,養好傷後隨時可以離開,以後為仇為友都悉聽尊便。”說完我轉向托尼問:“托尼,你看如何?”
托尼輕輕撫著手腕上鐐銬留下的疤痕,垂首黯然道:“隻有做過奴隸的人,才能真正體會到奴隸的辛酸,如果有可能,我願這世上不再有奴隸。”
老大的眼眶有些濕潤,緊緊握著我和托尼的手沒有說話,但從他哆嗦的嘴唇可以知道,當他得知自己是自由人後,心中的激動難以言表,一個奴隸突然成為自由人,就如同獲得一次新生,我完全能感受和理解這種心情。
後來我才知道,他們五兄弟原是契丹貴族,是從小就習武的契丹勇士,難怪有如此好的身手,完全不是尋常鬥奴可比,他們因父親忠於遼國皇帝,亡國後全家才被貶為奴隸,他們複姓耶律,斷了一臂的老大叫耶律昭,被我砍中胸口的老三叫耶律順,被我掃斷了一條腿的老四叫耶律寧,被托尼砍中肚子的老五叫耶律剛,不幸死在金兵槍下的老二叫耶律遷。而我們幸存的那個韃靼同伴則叫忽耳巴,他身中六刀,傷勢最重,一直昏迷不醒,所以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是自由人的天大喜訊。
黃昏的時候我們終於開始拔營回京,我和托尼本來完全沒有辦法為傷者找到舒適的馬車,幸虧寶燕公主念著故主之情來看了我一回,我不得已求她幫忙,她便讓出了自己和奶娘的車馬,這讓我頗有些感激,望著因訓練了我而有幾分得意的她,我突然想起她即將作為交易品嫁到金國,嫁給比她父親年紀還大的完顏亮,雖然不能原諒她逼我殺掉同伴的殘忍,但我心中還是為她感到有些難受,她顯然還不知道這事,一直還笑語嫣然。
夾在李仁孝的近衛軍中望興慶而回,一路都可以看到前方不遠那輛巨大的明黃色輦車,我不知道李仁孝是不是也能從車裏看到我們,望著那輛輦車,我心裏十分清楚,雖然我已不再是奴隸,但仍然沒有自由。
第十一章 第一高手
回到興慶後生活並無多大改變,雖然我和托尼以及幸存的忽耳巴都不再是奴隸,但還是住在原來的地方,繼續由李仁孝養活著,由同樣的女奴照顧飲食起居。稍有點不同的是我們不再戴手銬腳鐐,甚至還可以相互串門和自由交談。直到這時我才知道托尼的遭遇,他是被那陣龍卷風從兩個沙漠盜匪手中救下來,同時也被它弄得迷了路,饑渴交加之下被西夏捕獵的邊軍俘獲後,輾轉送給了楚王任得靜,並以一身武藝很快成為楚王府最好的鬥奴。
我們慶幸能重逢,更慶幸不再是奴隸,不過自由僅限於這別院內,門外守衛的兵卒並不因為我們已經自由就會通融,這處別院本是專為皇家鬥奴而建,建造得就如一座監獄。自從李仁孝繼位後就已廢棄多年,現在卻成了我們幾個以及耶律兄弟養傷的所在,幸好房間足夠多,並不因有了耶律兄弟四人而顯擁擠,他們的傷在太醫的醫治下都無大礙,這還要感謝守衛的兵丁,是他們在我的懇求下奏明內官請來的太醫。雖然我和他們之間還是看守和囚犯的關係,但他們顯然對為夏國贏得尊嚴的托尼和我充滿敬意,言詞間也比以前客氣了許多。
直到第七天上,我和托尼以及忽耳巴才接到封賞令,除了我們都成為預料中的近衛營百夫長,我和托尼還有異常豐厚的賞賜,隻是這些賞賜僅讓我們通過聖旨聽了聽,東西都按當初的約定轉交給了金國特使完顏希,作為買下耶律兄弟之資,在得知那些賞賜的豐厚程度後,我心中多少有點後悔,接著又釋然了,如此多的珍寶決不是用來賞賜奴隸的,而是送給完顏希的賄賂,隻不過是借了我們這條路,讓這賄賂變得光明正大而已。
封賞令下來後,忽耳巴十分激動,就要從**掙紮起來去野利莫仁的翔慶軍司報到,被我和托尼說好說歹攔住,讓他養好傷再去,我對李仁孝封我和托尼為拱衛皇城的近衛軍百夫長並不感到意外,甚至對他的召見都像有所預感,換上嶄新的軍服後,我和托尼在內官的帶領下第一次離開了這處鬥奴別院去晉見夏皇李仁孝,此時外麵的天色已完全黑下來,這更加證實了我的猜想。
在一處僻靜幽雅的偏殿內,我再次見到了夏皇李仁孝,此時他一身便服,神情隨和,從外表看更像一個倜儻文人,完全沒有別的夏人那種粗獷和豪邁。我和托尼用剛從內官那兒學來的禮儀向他跪拜,他微笑俯視著我們,任我們笨拙地行完大禮後,這才讓內官賜座。
“日間那些賞賜都給了烈王,你們不會心痛吧?”李仁孝笑著說,不等我們回答,又立刻道,“你們放心,朕不會虧待為大夏國建功的勇士,這裏還有一道封賞,這才是真正給你們的東西。”
內官在李仁孝的示意下向我們宣讀了那道封賞手諭,不過是些女奴仆傭,戰馬寶刀,白銀絹布之類,甚至還有京城內兩處宅院,聽到這我不由鬆了口氣,果然是給我們的東西,既實用又十分豐厚。
“皇上如此厚賞,不單單是為我們的功勞吧?”我笑問道,心中並不因這些賞賜而感激,隻想著如何盡快離開這裏,去尋找下落不明的黛絲麗。
李仁孝沒有回答我的問題,隻盯著我意味深長地反問道:“雖然我們夏人不如你們漢人那樣禮儀繁瑣、尊卑分明,但你倆仍是唯一得到朕特別召見的百夫長,你們難道就沒有一點受寵若驚的感覺?”
我一怔,意識到自己果然太隨便了些,正想裝出一點誠惶誠恐的模樣,可一見李仁孝那銳利得似乎能洞悉人心的眼睛,便知道再怎麽裝也瞞不過他,隻好歎口氣笑著說:“我很想像皇上身邊的那些將軍勇士一樣,在這個時刻慷慨激昂向皇上表肝腦塗地的忠心,隻是這樣多少就有些……嘿嘿……有些欺君了。”
“你果然有些特別,”李仁孝沒有理會我的幽默,隻緊盯著我說,“你雖然生為奴隸,臉上卻沒有奴隸慣常的茫然和自卑,眼光更超然物外,甚至在用一種居高臨下的眼神俯視著所有人,你即便屈膝在朕麵前的時候,朕都感受不到你哪怕一丁點的敬畏,你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很簡單,窺破天機的異人!我差點用調侃的口吻把這話說了出來,我很想知道當我告訴李仁孝這個世界的一切秘密後,他會有什麽樣的表情?當然,這些隻是想想,實際上我隻是苦笑道:“其實我僅僅是個稍微有點與眾不同的宋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