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戲時代[校對版]

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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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完顏雍已答應動用官府和偵緝營的力量,為我們秘密查探浪烈和黛絲麗的下落,我們不必再大海撈針、盲人騎馬到處亂撞了,就在這中都等候消息便是。”回到住所,綺丹韻脫去偽裝,露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

“完顏雍會不會出爾反爾?”我輕擁著她,還是有些不放心。

“我想不會,”她任由我放肆著,在我耳邊輕笑道,“這世上也並非人人都忘恩負義翻臉無情,如果說這世上還有仁者的話,完顏雍應該算是一個,不然我也不會盡力幫他。”

“仁者?”想起被他的馬車撞死的那個算命術士,我有些不以為然。不過這也許是那術士泄露了天機注定了要死,怪不得完顏雍。但綺丹韻越是推崇他,我就越是對他沒好感,我已意識到自己其實一直是在完顏雍麵前有點自卑,大概他確實是個充滿魅力的貴族、如今又是大金國高高在上的帝王吧。不過這也不能免了我對他的詆毀。“他派人刺殺自己的兄弟,這似乎不是仁者所為啊。”

“這怎麽能算?”綺丹韻不滿地瞪了我一眼,“完顏亮暴戾無常,派人刺殺他不僅是完顏雍的自保,也是挽救大金國的無奈之舉,這絲毫無損於他的仁義之名,你不該老是對他抱有過分的戒心。要知道這個世界的仁者,可不能用那個世界的標準來衡量,這個世界的仁者,有時候也不得不做一些不仁之舉啊。”

“但願是我多心吧。”我知道綺丹韻說得完全正確,正如李仁孝曾經密令野利莫仁除掉我和托尼,又把自己的女兒送給暴君完顏亮以換取西夏的政治利益,但對西夏許許多多百姓來說,他依然是個難得的仁義之君。我知道自己說服不了綺丹韻,便一把把她抱起來,邊吻著她邊往裏麵臥室走去,進了臥房她才省悟過來,猛地從我懷中掙脫,帶著亦羞亦喜的神色嗔道:“現在是大白天。”

“有什麽關係?這裏整個小院都被我們包下,不會有旁人闖進來。”我說著以老鷹抓小雞的姿勢向她撲去,她卻嘻笑著靈活地閃開,我們便在這臥房內一追一逃,不時還以擒拿格鬥手法短兵相接,不過已沒有以前那種性命相博的驚險和緊張,有的,隻是無限絢麗的春色和風光。這種遊戲我們已進行過多次,互有勝負,不過無論誰輸誰贏,最終的結果都是一樣。

我們就這樣在中都暫時住下來,除每十天半月到完顏雍指定的衙門打探浪烈和黛絲麗的消息,我們留連在中都附近的名山大川間,享受著自由自在的生活,有時候都忘了自己的職責和原來的身份,直到得到點模糊的消息時,已經又是半年過去了。

在眾多紛繁雜亂、真假莫辨的諜報中,兩條不太起眼的消息引起了我們的注意:

“大約一年前,在韃靼人的斡爾沁大草原,曾有一名色目武士與一名西夏劍手激鬥半日,二人超凡脫俗的刀法和劍法,曾讓無意間目睹這次戰況的牧人驚為天人,這次激戰也被韃靼牧民們傳為‘天人之戰’。”

“不久前,北方韃靼人中流傳著這樣一種流言:一名‘握血而生’的嬰兒已經誕生,他將是蒙古諸部未來的勇士和英雄,將帶領韃靼人創下不世的功業和輝煌,改變韃靼人長期被淩辱被壓迫的命運。”

“握血而生?”我心中一動,“這不就是指手心有鮮紅胎記的嬰兒?”

“難道是‘毀滅者’?”綺丹韻也喃喃自語道,“如果這兩條消息確切的話,那場‘天人之戰’多半就是浪烈和托尼,它也是發生在韃靼人的境內,難怪咱們一直得不到他們的消息,這是金宋勢力都無法達到的蠻荒之地,我們該立刻動身前往斡爾沁草原。”

“再等等吧,等到有確切的消息再說。”我有些猶豫,內心深處已經對繁華的中都有些留戀。金國在完顏雍上台後,大力推行仁政,全國呈現一派中興之勢,中都比之以前更繁華了許多,老百姓安居樂業,一派興旺景象。我很想和綺丹韻在此長住下去,實在不想到人煙稀少、人跡罕至的大草原去受苦。

“嗯,好吧,不過就一個月,一個月後,無論有無新的消息,我們都要立刻動身去斡爾沁草原。”綺丹韻白了我一眼,意味深長地笑著說。從她的表情,我知道她一眼就看穿了我的私心,不過卻沒有點破,看來她心靈深處和我也有同樣的心思。

說是一個月,到最後我們正式動身時已經是三個月過去。為了防備在大草原上可能出現的種種意外,我們準備了足夠的給養和裝備,甚至綺丹韻還從完顏雍那兒給我弄了個金軍都尉的虛銜,率數十名金兵,以金國特使的身份巡視蒙古諸部。其時蒙古各部戰亂不斷,大草原的生存法則是掠奪和征服,任何外族人進入這個地區都十分的危險,隻有大金國的官吏和兵將才是安全的。各部落為了爭取強大的大金國的支持和冊封,對金國特使都十分的巴結。這身份對我們在草原上的行動十分有利。

隊伍走走停停,在越過金國北方的疆界進入大草原時,又是一個月過去,然後我們就以金國特使的身份巡視蒙古各部落,暗中打探黛絲麗和托尼的下落,在毫無線索的情況下,我們隻有毫無目的地在草原上漫遊,幸好我們的身份使我們在所有草原部落中都受到最高的禮遇和招待,這也使我們不得不在每個部落逗留想當長一段時間,臨走還能得到不菲的給養和禮物。在中都受盡軍法管束、官長壓迫的窮大兵們,在大草原上都成了人人敬畏的貴客,每到一個部落,大吃大喝的同時,還有大把的金銀揣入懷中,眾兵官竟都有些樂不思蜀起來。若不是有我的約束,眾兵將甚至會在那些富裕的部落長住下去,肆無忌憚地敲詐勒索那些韃靼貴族,根本無心再在大草原上長途跋涉。

大草原天高地闊,地綠天青,置身於如此廣袤的天地間,才感到人的渺小和天地的宏大,讓人心胸也不由為之一寬。我在心中默默算了算日子,出使蒙古諸部已經一年有餘,但仍然沒有托尼和黛絲麗的任何消息。雖然眼前是滿目美景,身旁有綺丹韻並駕而行,我也漸漸高興不起來。

“看!大人,前方該是蒙古孛兒隻斤部,那可是個大部落!”翻過草原上一處緩坡,向導突然興奮地指著前方向我稟報。一個金將也高興地對我說:“這孛兒隻斤部三年前滅了塔塔兒部後,現在可是草原上屈指可數的強大部落,金銀財寶定是不少。”

我手搭涼棚望去,隻見前方現出了一大片蒙古包,像一個個大小不一的饅頭散落在一條蜿蜒的小河兩岸,一直綿延到天邊。看這規模,確實是草原上罕見的大部落,難怪疲憊不堪的兵將們此刻滿是興奮。一個大部落,對他們來說就意味著肥羊美酒,金銀珠寶,溫暖敖包,甚至還有女人。

“你先去通報,我們在此暫歇。”我說完率先下馬,雖然隻是個臨時的金國特使,我也不想墮了大金國的威名,必要的架子和官威還是要的,不然得不到蒙古人的敬畏。

傳令兵應令而去,眾人紛紛下馬,原地休息。不多時,一隊彪悍的騎手風馳電掣地從營地中衝了出來,轉眼間來到我們麵前,領頭那位彪悍的漢子在我的麵前飛身下馬,躬身稟報道:“孛兒隻斤部千戶巴彥,恭迎大金國特使白將軍!”

一年多下來,我已粗通他們的語言,聽到這稟報我略有些意外,通常這種情況都是由部落大汗親自來迎接我這個大金國特使,而不是一個尋常的將領。所以我有些不悅,冷冷問道:“你們的大汗呢?”

“也速該大汗帶眾首領狩獵未回,目前我是部落的最高頭領。”巴彥連忙誠惶誠恐地解釋道。我心下這才釋然,點頭說:“好!你帶路。”

進得部落營地,在簡短的拜謁儀式後,自然少不了點起篝火,飲宴狂歡,大家直鬧到深夜方止。當我被綺丹韻扶回營帳時,腳下已有些不穩。朦朧間突見前方有一個熟悉的背影一晃而過,那人身著蒙古人的長袍和包頭,匆匆地進了一個巨大的敖包,我雖然沒有看清其模樣,那背影還是給我一種異常熟悉的感覺。我怔了怔,停下腳步轉頭問跟在身後的巴彥:“方才那人是誰?”

一直陪同著我巴彥順著我的目光望去,卻沒有看到任何人,隻好指著那敖包解釋道:“那些是大汗的帳蓬,特使大人方才看到的大概是我們大汗的奴仆或妻妾。”

見我仍盯著那帳蓬的門簾不走,巴彥忙低聲道:“小人已為大人準備下了侍寢的女奴,都是我族中有名的美女,大人隨我來吧。”

我剛下意識地點了下頭,猛覺腰間劇痛,不禁“哎喲”一聲叫了出來。轉頭一看,卻見假扮成西門庸的綺丹韻若無其事地轉開頭,嘴角掛著似笑非笑的神情。一旁的巴彥被我這聲痛叫嚇了一跳,忙問道:“大人怎麽了?”

“沒事。”我悄悄揉揉被綺丹韻擰痛的腰肋,對巴彥擺擺手,“女奴我就不要了,不然沒等我見到她的麵,命就先去了半條。”

巴彥有些意外,更有些不解,卻也沒有多問,立刻吩咐隨從去把我的帳篷清空。當我和綺丹韻回到帳篷時,我趕忙對她解釋說:“我不過是喝醉了酒,無意識地點了下頭,你也不必如此狠心痛下毒手吧?”

綺丹韻裝著沒聽見,眼裏就像根本沒有我這個人,顧自和衣鑽入被窩。一見她的臉色我就知道,今晚我有得罪受了。

第二天,日頭三竿高我才從宿醉中醒來,身旁空無一人我也不太在意。綺丹韻有早起的習慣,況且昨夜醉酒亂點頭,到現在我還沒來得及哄她開心,她不會這麽快就理我。胡亂抹抹臉,我慢慢踱出營帳,隻見四野有牧民們正在忙碌,小夥子吆喝著把馬群趕出圍欄,姑娘們則把羊群趕向河邊水草肥美處,有的則在為牛羊擠奶。其中一個提著奶桶回帳蓬的蒙古女子引起了的我的注意,她好像就是昨夜我見過的那人,她的背影總給我一種熟悉的感覺。

附近幾個營帳的金兵大概也是宿醉未醒,我也懶得叫醒他們,信步向那個蒙古女子消失的蒙古包走去,剛走到門簾外,那女子正弓腰出來,差點和我撞了個滿懷,一抬頭,與我四目相對,我們同時發出“啊”的一聲驚呼。

她的皮膚已經磨礪得十分粗糙,臉上也有一種太陽曬出的殷紅,幾乎已看不出她本來的膚色,眼角甚至有了淡淡的魚尾紋,栗色的頭發散亂地披在肩頭,肮髒不堪,隻是那深褐色的眼中,仍有我熟悉的寧靜和堅韌,這眼眸總算使我認出,她就是我們苦苦找尋的黛絲麗。

“是你?”我目瞪口呆,她外表巨大的變化,竟使我一時說不出話來。而她眼中則閃過一陣莫名的激動和驚喜,注意到我的服飾,她不禁低低地叫了一聲:“白……白將軍!”

“你怎麽會在這裏?還作蒙古人打扮?托尼呢?”我總算從驚詫中回過神來,急忙問。

“托尼?”她眼中陡然閃過無言的悲戚,淚水漸漸盈滿眼眶,卻始終沒有滾落出來,低頭哽咽半晌,最後終於抬起頭平靜地說,“托尼死了。”

我渾身一震,差點軟倒在地,緊緊抓住身旁的栓馬樁才勉強站穩。那個驕傲而自負的撒尼族武士,易卜拉欣·漢森·托尼,終於還是死在了那柄美麗而恐怖的劍下。想起我與他的恩恩怨怨,我胸口隱隱作痛,淚水不知不覺地從臉頰上滾落下來。深吸幾口氣平靜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我才澀聲問:“托尼怎麽死的?”

“托尼為了引開那個一直追殺我們的瘋子,不惜孤身與之決鬥,戰死在斡爾沁大草原。”黛絲麗說著淒然一笑,“我一直以來都在利用托尼,利用他來完成自己的使命。我是聖女,不會也不能有正常人的感情,但當得知他戰死那一瞬,我才知道自己是多麽的愛他,我也才屈服於擄掠了我的也速該大汗,隻求他帶回托尼的遺體,讓我見他最後一麵,並為我殺了那個瘋子為托尼複仇。”

“浪烈也死了?”我緊握刀柄,隻覺得這個世界的一切都是那麽無常,虛幻和不可測度,跟我也再沒有多少關係。

黛絲麗微微點了頭:“當時也速該大汗帶了一百多名族中勇士,連夜追殺那個瘋子,一個月後活著回來的就僅剩十多人,不過他們還是帶回了那個瘋子的人頭。”

我微微歎了口氣,輕聲問:“托尼葬在哪裏?我想去拜拜他。”

“不必了,”黛絲麗捋了捋鬢邊的亂發,這動作總算讓我想起了過去那個黛絲麗。“他無論葬在哪裏,我都不想有人去打攪他的安寧。他現在屬於我一個人,他就在我的心裏。”

我啞然,沉默半晌,最後無力地說:“我把你帶走吧,把你送回你的故國。”

黛絲麗微微搖了搖頭,淡淡道:“我現在是也速該大汗的妻子,叫訶額侖。我如今已沒有臉麵也沒有勇氣再越過千山萬水回到故國。況且……”

說到這黛絲麗嫣然一笑,眼中泛起一絲慈愛的光芒,言語中也充滿憐愛:“現在我已有了一個兒子,我不能拋下他。”

“兒子?”我一時間還不能把這和聖潔的黛絲麗聯係起來。

“他就在裏邊,”黛絲麗說著掀開門簾向帳內輕聲呼喚,“鐵木真!快出來拜見白將軍。”

一個三歲大小的孩子,像個成年人一樣鎮定自若地由帳內踱了出來,用一種淡漠的目光望著我,並不因為我這身大金國將領的製服而稍有敬畏。他那完全不屬於孩童的目光陡然使我心中一驚,那是一種居高臨下、俯瞰世界的目光。黛絲麗愛憐地捋捋孩子的頭發,用慈愛的目光望著兒子說:“我雖然掌握了《占星術》和《易經》,卻始終不能勘破這天道之秘,但我相信我兒子能。”

“姆媽,我進去了。”孩子有些不耐煩地擋開母親愛撫的手,轉身回了蒙古包。在他抬手那一瞬,我突然注意到,他的掌心像鮮血一樣殷紅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