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續弈,木森第一手棋是落在了天元附近的位置上。
這一手棋的含義旨在壓縮黑棋的空間,並且在隱含攻擊的同時,也為自己埋下了中腹成空的可能。
中午休息的時候,木森果然如李理預料的那樣,他不僅是小睡了片刻,而且還在午飯的時候喝了一瓶啤酒。李理也沒多說什麽,他從木森輕鬆的表情可以看出,在上午封盤前的半個小時裏,木森必已是成竹在胸。
李正選穩健的退守了一步,他已經看了出來,白棋的這一手棋雖然有攻擊的意味,但隻要自己稍稍的退讓,白棋也隻是在中腹增加了一點厚勢,卻並沒有縮短倆人在實地上的差距。雖然現在先手仍然在對方的手裏,但自己全盤厚實,並沒有多少可以讓對手利用的地方,等進入到官子階段,應該說自己的希望還是大一點吧?
微微沉吟了片刻,木森忽然將子點入了黑空當中。
這一手棋讓李正選感到了一絲的詫異,他一時看不出來木森的這招棋究竟是什麽意思。
“這一手棋雖然有連回去的可能,但隻要自己後手擋住就可,在自己的空裏,即便是停上一手,白棋怕也是活不出來吧?也許,對方不過是在試應手吧?”經過仔細的計算,李正選牢牢的封住了白棋連回的途徑。
似乎正如李正選所料的那樣,木森接下來的一手棋果然是另投別的地方,他選擇了一個可以最大限度的拉近雙方實地差距的地方來落子。這一手棋後,黑棋的盤麵隻有四五目的樣子,但是白棋的先手卻就此交了出去。
“這樣的下法有欠考慮吧?這個地方確實是全盤最大的地方,可是以此為代價把先手交了出去,總讓人感覺到有點得不償失的味道啊。”研究室裏,錢立微微的皺著眉說道。
李理有些不敢相信錢立的判斷,碰了碰旁邊的張林,說道:“小張,你是怎麽看的?”
張林看了一眼李理,笑道:“想聽我的意見?嘿嘿,我可不敢說什麽了,木森想必是有他自己的想法吧,我一個手下敗將,你還是別問我的好。”
李理也笑,說道:“瞧你那小心眼的樣,快說說,快說說,等回了國我請你吃飯。”
張林嗬嗬笑道:“開玩笑,開玩笑。”頓了頓,張林隨即臉色一正,說道:“錢主任的看法我還是很讚同的,這麽早就把先手交出去,確實是有點欠考慮,一般的來說,隻有在形式占優的情況下,才會有這樣的下法。按現在的局麵來看,接下來的棋幾乎都是一些必然的走法,李正選不大可能失掉先手,而李正選正是以官子著名的,若讓他以先手進入官子階段,木森怕是沒有什麽機會的,這一招至少有緩手的嫌疑。”
李理皺著眉頭問道:“那是不是有什麽好一點的下法?”
張林在棋盤上擺了幾個變化,解釋著說:“我也看不出什麽必然的好點,但似乎可以先在這幾個地方利用一下,你比如說這步跳,還有這步刺,都是可以考慮的,雖然這幾步棋都有可能失去先手,但白棋在中腹的勢力還是很厚的,萬一形成了戰鬥,我還是看好白棋的。總之一句話,雖然現在雙方的形式還是相當,但畢竟還是進入了李正選擅長的步調。”
在一旁一直同時關注著兩盤棋的黃會長此時也說道:“小張說的對,我估計木森可能是對形式的判斷發生了誤差,他也許認為自己的形式好一點吧?不過現在就預言勝負還為時尚早,李正選的官子雖然不錯,但也未必就是滴水不漏,依我看,還是細棋的局麵,雙方都有機會。”
李理鬆了口氣,說道:“那就是說,木森的這個先手雖然沒能利用好,但還沒壞的要輸棋的地步,是這樣吧?”
錢立點了點頭,有些擔憂的回答道:“算是這樣吧,不過,我還從沒有見過有誰能在官子上贏過李正選,玄啊!”
李理緊咬著牙幫,說道:“我還就不信這個邪,老錢你就等著吧,隻要我的這個兄弟還坐在棋盤邊,就沒有什麽不可能發生的。”
錢立輕輕歎一口氣,說道:“但願如此吧。”
對局室裏,木森與李正選的對局進程正如張林所說的那樣,雙方似乎都認為形式對自己有利,弈出的招數都十分的穩健,隨著時間的推移,雙方很快就進入了大官子的局麵。
而在同一間對局室裏的張清弈和青木卻是一付迥然不同的架勢。
在雙方上午的對局裏,張清弈就已經取得了較大的優勢,而在下午接下來的對局裏,張清弈隱然有著將優勢擴大的趨勢。
直到現在,執黑棋的張清弈盤麵已經有十五目的優勢。他在下午的對局裏,不僅是成功的突進了青木中腹的模樣,而且還順勢在裏麵活出了三四目的棋。現在倆人同樣是進入了大官子的局麵,但和木森、李正選不同的是,這一盤棋的雙方心中都早已明白了最後的結局,隻是一方在耐心的等待著勝利的到來,而另一方則抱著最後的一絲希望做著困獸之鬥。
研究室內,日方的觀戰人員已經開始默默的收拾起自己麵前的棋具,作為東道主,自己國家的棋手未能進入最後的決賽,這顯然是一件讓他們感到遺憾的事情。
在研究室的另一角,所有中方人員都開始有節製的相互慶祝起來,或是一聲欣慰的長歎,或是一個歡愉的眼神,而這所有的一切都盡量的避免著對日方人員的刺激。他們知道,這隻不過是暫時的勝利,在下一次或者是下下一次的比賽裏,這笑的人又該是誰呢?不管怎樣,沒有人願意接受失敗,更沒有人願意接受失敗後還要去承受勝利者肆無忌憚的歡慶,也無論這樣的歡慶是有意的還是無意。
漸漸的,所有中方的觀戰人員都將目光集中到木森與李正選的這盤棋上來。
而此時的雙方仍舊是不緊不慢的在棋盤上相互鬥著官子。
隨著對局室裏的進程,李理的臉色也越來越緊張,他不斷的詢問著同樣是一臉緊張的錢立。
“老錢,怎麽樣啊?到底有沒有希望?我怎麽算來算去,都是李正選盤麵七八目的樣子啊?”
錢立注視著張林擺出的各種變化,嘴裏回答著:“再看看,再看看,也許是有什麽變化是我們沒看清的。”
“快了,倆人都快進入讀秒了。”黃會長咬著嘴唇說道。
張林忽然指著監視器說道:“會長,青木投了。”
黃會長微微的笑了笑,並沒有說話,這樣的結局早已在她的預料中。此刻,這樣的勝利並不能引起她多少的興奮,因為她知道,這種勝利隻是成功的一半,要想得到完全的成功,關鍵還是要看木森的這盤棋。
“如果是李正選進入了決賽,清弈究竟又能有幾分的把握呢?至少,他在李正選的麵前,心理總是處於劣勢的吧?倒是這個木森,心態平複的讓人覺得不可思議,但他畢竟隻是一個業餘棋手,要是他的優點能和清弈的優點糅合在一起,怕就是下一個李正選了吧?”眼看木森的官子形式越來越不樂觀,黃會長在心中輕輕的慨歎著。
“怎麽樣?形式如何?”李理再次的催問錢立。
錢立一臉的沉重,搖頭道:“不樂觀,怕是要輸兩目半的樣子。”
李理陷入沉默,其實以他業餘五段的棋力對此時的形式還是可以判斷的出來的,而且他也知道在官子階段,兩目半的差距意味著什麽。但是,有一點讓他一直不肯相信自己甚至是別人的眼睛,那就是此時的木森,依舊是一臉平靜和自信的神態,通過監視器,李理甚至可以發現木森臉上掛著的那些些的笑容。
“不可能,你們一定是有什麽地方沒算進去。”李理忽然低低的吼了一聲。
對局室裏,木森和李正選忽然同時抬頭看了一眼對方。
“真是個奇怪家夥,在落後的情況下,還能保持這樣一份悠閑的神情,這樣的棋手我倒是第一次見到。”李正選詫異的想道。
“可是——可是他剛才的眼神為什麽和我看他的眼神一樣呢?難道他認為現在的形式對他有利嗎?不,這不可能。”李正選用力的搖了搖頭。
“不對,不對,他的眼神裏充滿了自信,不錯,他一定是什麽地方留有伏手,隻是,這樣的伏手會是在哪裏呢?現在已經是官子階段,如果真的有伏手,相信我應該是可以看的出來的,也許是他誤看了吧?可如果真的是有這樣的伏手,那麽,這又將意味著什麽呢?”想到這裏,李正選禁不住驚出了一身的冷汗。
“清弈,你看看木森的這盤棋形式如何?”在對走出對局室的張清弈進行了簡單的祝賀後,黃會長如是問著他。
張清弈將桌上的棋譜仔細的翻看了一遍,又盯了好一會兒的監視器,才輕輕的說道:“這是典型的李正選的名局,從一開始,他幾乎就沒有給過木森機會,雖然到最後贏的不多,但這也正是他的風格,所謂的不戰屈人吧。”
在一旁用心聽著張清弈每一句話的李理,直到此時終於是徹底的喪失了最後的一絲信心,他長長的喟歎一聲,隨即便頹喪的坐在了椅子上。
“還算是不錯,清弈進了決賽,咱們算是完成了預定的任務。”黃會長故做輕鬆的說道,但是在她的臉上明顯的掛著些些的失落。
“哎,李正選這是得理不饒人了啊!這個劫也要打?是不是嫌贏的不夠多啊?”張林在一旁有些不高興的說道。
張清弈注視著監視器,眉頭忽然輕輕的皺了起來。
“奇怪,李正選的劫才似乎沒有白棋多,打這個劫明顯是不劃來嘛?這樣的話,木森倒是可以少輸一點。哎,這有點不像是他的風格啊?一付拚命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他要輸了呢。”張林繼續的嘀咕道。
張清弈忽然極快的拿起桌上的棋譜,仔細的在上麵搜尋著什麽。
“是了,是了,我怎麽總覺得這一手有點突兀呢,原來奧妙就在這裏,可怕的算路,巧妙的伏手,居然連李正選都瞞了過去。隻憑這一手,他就可以稱得上是天才中的天才,佩服!佩服!佩服啊!”張清弈看著棋譜,低聲的喃喃自語著,說到最後卻是提高了聲音,一連說了三個佩服。
李理聞言,忽的從椅子上躍了起來,他一把抓住張清弈的手,急急的問道:“你剛才說什麽?佩服?你佩服誰啊?是在說三兒嗎?”
張清弈皺著眉頭看了一眼李理的手,輕輕的掙脫後,說道:“恭喜你啊李總,你的朋友又贏了。”
張清弈的此言一出,不僅是李理的臉上露出狂喜之色,周圍所有觀戰的中方人員全都是聚攏了過來。
“說說看,這棋還有翻盤的地方嗎?”黃會長和錢立同時的問道。
張清弈輕輕的搖了搖頭,說道:“不是什麽翻盤,而是白棋從中盤時就一直是優勢,隻是這種優勢隻有他一個人認識到了,如果我猜的不錯的話,李正選也是剛剛才發現的。”
張清弈說話的時候不經意的看了一眼韓方的觀戰人員,而此時的韓方人員仍是一臉的喜色。
“可笑啊可笑,如果不是剛才李正選奮起打劫的話,連我也沒能看出這最後的勝者竟然是白棋。”張清弈看著韓方的代表團,輕聲的慨歎著,眼光中也流露出些些的嘲諷,隻是這般的嘲諷不知道是在嘲笑他自己,還是在嘲笑仍舊沉浸在喜悅當中的韓國人。
“等等,我還是不明白你在說什麽?你說木森中盤就有了優勢?這可能嗎?你要知道,整個研究室裏有多少職業棋手在觀看這盤棋啊?難道就沒人能發現嗎?”張林有些不服氣的問道。
張清弈的嘴角彎起一摸輕蔑的笑容,用手指著棋盤上木森下午開盤時的第二手棋,問道:“這手打入有什麽作用你看出來了嗎?”
張林仔細的算了算,仍是滿臉疑惑的搖了搖頭。
張清弈拿起棋子往棋盤上填了幾個,又問:“現在呢?”
隨著張清弈指間的動作,所有的人幾乎是不約而同的驚呼:“收氣吃!”
“不錯,正是收氣吃。”張清弈微微的眯著眼,悠悠的說道:“隻是這一手棋實在是太巧妙了!隱藏的也忒太深了點!可怕嗎?白棋居然在中盤時就考慮到了這一點,這才是真正的謀布全篇啊!李正選怕是被他蒙蔽了整整一個下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