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森夾住了王衛華靠在星位上的一子。
這一手棋也意味著木森放棄了在角部的實地,他的意圖很明顯,他將全力的攻擊中腹的白棋,爭取以最大的優勢來獲得最後的勝利,這一手棋比王衛華剛走出的強手更加的強硬,但是不可否認的是,走出這一手棋,確實要冒一定的風險——尤其是勝券在握的情況下。
這一子剛落,在研究室觀看這盤棋的職業棋手都不約而同的發出了一聲輕呼——因為媒體的渲染,這盤棋吸引了大多數在研究室觀戰的職業棋手,職業對業餘,孰優孰劣,同樣是他們關心的話題。
這一陣的輕呼裏,有讚賞,有疑惑,也有鬱悶。
發出讚賞的呼聲的是那些酷愛戰鬥的棋手,對局中,隻要有可能,他們總會用自己手中的棋子最大限度的將對手的陣勢碾壓成齏粉,或在戰鬥中歡呼,或是在戰鬥中掙紮,無論輸贏,戰鬥都將是他們不二的選擇,木森這一手強硬的反擊和因此而產生的氣勢,令他們擊節,令他們神往。
而發出疑惑的呼聲的則是那些更講求勝負本質的棋手,在他們看來,圍棋的世界就是勝負的世界,勝利對他們來說永遠大於一切,除了勝利,他們拒絕接受所有的一切。而千萬條取勝的道路,他們也總是選最安全和最有可能的那條來走。此時,同樣的一手棋,在這些講求實際的棋手們的眼裏,木森至少是不明智的,甚至——是瘋狂的。
隻有一個人是鬱悶的,那就是一根接一根正猛抽香煙的李理,在木森的這一子未落之前,他甚至已經開始替木森計算如何來收官了。但是現在的局勢顯然已經出乎了他的意料,他開始越來越不了解自己的這個朋友加兄弟,木森與以前迥然不同的棋風,讓李理在疑惑的同時,也開始在心裏憤憤的咒罵起來,他不能容忍木森在勝利在望的時候,去瘋狂的戰鬥,雖然李理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業餘棋手,但他也能看出這種戰鬥將要冒多大的風險。
而在李理苦著老臉狠狠抽煙的時候,同樣喜愛力戰的秦思思卻在一旁笑吟吟的看著他。
木森的這一手夾卻正是王衛華所希望看到的,他很清楚,通過正常的手法已經很難挽回敗局了,他剛才的一手靠也正是希望引起木森的反擊,唯其如此,方可亂中取勝。他已經做好打算,如果木森退以求全,他將以更無理的著數來激怒對手,在此劣勢下,他已無所謂輸棋,他隻怕對手不亂。
王衛華從上麵扳住了木森的這一子,如果對手打吃的話,他的下一招將會反打,雖然對手在角部會長出十多目的空,但王衛華有七成的把握將木森長出的那塊棋絞殺,雖然他也知道,這種想法隻是自己的一廂情願而已。
木森毫不猶豫的反扳,沒有絲毫的妥協,中腹的那塊白棋對他的吸引力實在是太大了,他已經沒有辦法按捺住自己戰鬥的欲望。
王衛華並非不知道木森的想法,但是在已無法兩全的情況下,他選擇了奪取原本屬於黑棋的角空,在拉近雙方實地上的差距之後,將最後的希望放在了中腹的孤棋上,活則勝,死則負。對王衛華來說,中盤投子和最後的半目之負沒有根本的區別。
王衛華明白,木森也明白,雙方都心照不宣的各自行棋,這一盤棋似乎更像是在鬥氣。
“從當時的局勢來看,將長出的那塊棋與角部連接起來似乎也是一種不錯的選擇,這樣的話,黑棋的盤麵至少在十目以上。選擇當時的那種下法究竟是為了什麽?可能是對手那種無理的手法和凶悍的氣勢激怒了我吧?又或許是自己在潛意識裏根本就有這種好戰的欲求呢?”窗外的風悠悠的吹來,冷靜下來的木森對自己在棋局裏的表現感到一些疑惑。
“其實在對手選擇了實地的同時,就已經宣布了這盤對局的最終結果,接下來的戰鬥更像是一種表演,或者說是一種單方麵的屠戮,隻是對手的那種頑強倒是很讓人吃驚,如果換了是自己,恐怕早就投子認負了吧?這樣的頑強是因為對勝利的渴望?還是他根本就不相信自己會輸給一個業餘的棋手呢?”木森輕輕的搖了搖頭。
最終,這一盤棋一共是下了兩百零八手,王衛華在確信自己整塊棋隻有一隻眼的情況下,終於是中盤認負了。
賽後沒有複盤,甚至沒有抬頭看一眼木森,王衛華在收拾完棋子後就匆匆的離開了對局室,他到底還是輸了,而且輸的如此的難看。
“業餘棋手完勝職業棋手,明天報紙的標題會是這樣嗎?”王衛華在離開對局室的時候,痛苦的想到。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木森又點了一隻煙,當回憶完對局的全過程時,木森不禁有了一種放鬆的感覺,他看了看手中的表,現在的時間是十七點二十分。
“大理該過來了吧?肚子還真是有點餓了呢。”木森如是的想。
“後天自己的對手是誰呢?應該是那個圓臉的小夥子吧?離開對局室的時候,他的形式相當的不錯,贏下來應該沒有什麽太大的問題吧?對了,他好像姓費,和大理似乎很熟的樣子。”
“按照自己現在的實力,贏下最後一盤棋應該還是有些把握的吧?今天的棋從內容上來看,確實存在著很多漏洞,但是這一種必勝的氣勢卻是從未有過的,如果能在保持冷靜的思維的同時,也能保持這股必勝的氣勢,那麽後天的比賽將不會有太大的困難。但這必竟還隻是新人王賽啊!如果換了張清弈是我的對手,我還會有這麽大的自信嗎?”
當木森沉浸在漫漫的思緒當中時候,他的房門被重重的敲響。
木森掐滅手中的煙蒂,走過去將房門打開,如他所想,門口站著的正是李理。
“問你一個問題。”木森沒頭沒腦的說道。
“什麽?問我問題?”李理愣了愣。
“是,大理你說說看,如果我現在和張清弈下一盤棋的話,我有幾分贏的可能?”木森問道。
對木森的這個問題,李理顯然是感到有些吃驚,沉吟了片刻之後,李理說道:“以我的水平,我無法給你一個確切的答案,但是我想你如果能發揮出今天的水平和對局時的那種氣勢的話,你至少有一半的機會。”
木森點了點頭,說道:“你也認為今天的棋我下的很有氣勢?”
李理笑道:“何止是有氣勢,簡直就是他媽的恐怖,你不知道研究室裏的人是怎麽評價你的,他們說你也許不是最有實力的棋手,但絕對是最有天分的棋手,黃會長還拿你做例子,教訓了一頓那些小棋手,嗬嗬,那些職業棋手們算是恨上你了。”
木森聞言,隻是淡淡的笑了笑,卻沒有說話。
李理說道:“哎,你是怎麽想起問我這個問題的?這好像不是你一貫的風格啊?”
木森反問:“你很吃驚嗎?”
李理笑道:“是,我是很吃驚,不過我很喜歡你提這樣的問題,這說明你現在已經開始慢慢的在改變自己了,這樣的你更真實,也更生動一點。”
木森苦笑道:“我真的是改變了嗎?”
李理點頭道:“三兒你還記得嗎?自從你到了成都之後,我們倆第一次見麵是在什麽時候?”
木森回答道:“應該是我來棋會參加名人賽八強戰的時候吧?”
李理說道:“不錯,就是那次,你和張清弈比賽後,我就發現你變了,但當時你改變的隻是你對生活的認識和態度,但這次再見到你的時候,我發現你對棋的認識也有了很大的改變,嗯,怎麽說呢?具體是什麽樣改變,我也說不好,我隻是發覺你更自信了,也更好戰了,就拿你剛才問的問題來說吧,一年前的你是絕對不會問這樣的問題的。”
木森仍是苦笑,說道:“你不說我也能感覺到自己的這種變化,隻是我不清楚,我的這種改變究竟是好還是壞呢?我總覺得哪裏似乎有些不妥,卻又說不出來。”
李理不以為然的說道:“說不出來就不說,反正我覺得你的這種改變是好事情,好了,我們先去填肚子,思思還在樓下等著呢。”
木森返回房間穿上外套,然後和李理一同走出了賓館。
“順便問一句,今天還是我請客嗎?”剛出了賓館門,木森就問了一個很實際的問題。
李理笑道:“要不然我大老遠的跑來幹嗎?哎,你明天還是搬過去住吧,你知不知道,我為了吃你這一餐飯,要整整走上十來分鍾啊!”
木森笑道:“你這句話還真提醒了我,我今天晚上就換一家離這更遠的賓館,我讓你看到吃不到。”
李理冷笑道:“這就能難倒我嗎?你也不想想我是幹什麽的,我要是盯上了一個人的口袋,他還能跑的了嗎?”
木森笑道:“是嗎?我還真沒看出,你還是一個三隻手啊?”
“三隻手?”李理愣了一愣,隨即想到了自己話裏的毛病,“去,別亂說,我的意思是當我以一個商人的眼光盯上了某人的口袋時,我會讓他心甘情願的掏空自己的口袋。”
木森翻了翻自己的口袋,苦笑著說道:“口袋早就空了,還掏什麽掏?”
“你們倆說什麽說的這麽熱鬧呢?”秦思思從一旁迎了上來。
“稟告夫人,三兒正和我哭窮呢?”李理笑嘻嘻的說道。
秦思思白了李理一眼,對木森說道:“你今天的棋下的可真是帶勁,看的出來,你前天怕真是讓了我呢。”
木森連忙笑道否認:“沒有沒有。”
秦思思笑道:“對了,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們倆。”
李理笑道:“是什麽?是不是我公司的股票長了?可我怎麽不知道呢?”
秦思思又是一個白眼,對木森說道:“我剛接到琳風的電話,她說師兄辦了一個道場,請你們倆有空去坐坐,她還特別囑咐我,說你現在沒事,如果願意的話,想請你過去當教練呢!”
木森驚喜的問道:“真的嗎?溫哥辦道場了?哎,真的是很想過去看看呢。”
李理點了點頭,笑道:“是啊,三兒,咱們和溫哥也好久沒見了,抽空一起過去看看吧,嘿,我還想起來了,琳風給溫哥生了個大胖兒子,上次我和溫哥在電話裏就約好了,趕明兒我生個閨女,正好配成一對。”
秦思思笑道:“你生?你會生嗎?你倒是生一個給我看看啊?”
李理笑嘻嘻的說道:“那還不得靠夫人你配合啊?”
秦思思聞言,滿臉飛紅,伸手便向李理的耳朵擰去。
木森在一旁輕輕的咳嗽一聲,然後一臉似笑非笑的自顧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