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带着几个家丁立在房门口,龙澈抱着他的剑,像是一只炸毛的猫,拦在门口,小心警惕的瞥着他们。
沈星风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看他一眼:“龙澈,让他们进来。”
龙澈急急忙忙的扭头,红着眼睛看他,嘴唇咬的死紧。
沈星风轻笑:“乖,听话,让开吧。”
龙澈又回头瞪了那些人一眼,然后抱着剑跑到了沈星风的后侧,直挺挺的站着。
管家带着人才那一扇小门鱼贯而入。
沈星风坐在椅子上,捧着水杯,掌心的温度氤氣蔓延,叫人舒适。
他抢在管家之前幵口,认认真真的问:“他要杀了我吗?”
管家脸色一变:“柳沈公子,侯府怎么会叫你死呢。”
沈星风“噗嗤”笑出声,微微转头对龙澈说:“你看,我就知道他不会叫我好过的。”
龙澈垂着脑袋,安安静静的。
沈星风这才转头,继续问管家:“他是要打断我的腿,把我囚禁起来,还是要我在这侯府里做奴役?”
管家声音沉稳:“都不是,沈公子,侯爷说他不愿意再见你,已经将您卖了。”
沈星风整个人连同心脏,在此刻皆是愣住了。
屋里好一会儿都没有人说话,还是沈星风自己问:“是吗?卖去哪里了?”
管家语气这才有些艰难,“卖去了……青竹馆。”
沈星风的手指一根根的攥紧了。
青竹馆,那是京城中最富盛名的小官青楼,已有将近百年的历史,哪怕中间历经朝代更迭,新君即位,青竹馆始终在城中曲江河畔,静静的伫立着。
沈星风幼时路过那里,还被人强行拉进去看戏。
里面的那些小信见他什么都不懂,就死命给他点酒,沈星风一口都没喝,最后要走人的时候,被人拦下要二百两银钱。
沈小爷当年那个暴脾气,知道自己是被人宰了,当场把青竹馆的桌子一掀,拉着身边的小厮
就跑了。
后来青竹馆的龟公找上了沈家的门,说沈星风去喝花酒还死皮赖脸不给钱。
害的沈星风被他父亲狠狠揍了一顿,还罚抄了半年的书。
沈星风后来怀恨在心,每每看到哪个达官贵人去里面寻欢作乐,就跑去告知他夫人,青竹作总会被搅和的鸡飞狗跳,歇业好几天。
沈星风这辈子都想不到,肖祁寒居然会把他卖去那种地方。
他好像有些难受,却又不难受。
被子里的水冷了,茶叶浸泡的太久泛起了些许的苦意,沈星风眉头皱皱。
管家送来一张纸:“这是您的卖身契。您只要在这里签字画押就可以了,青竹馆来接您的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公子,您快些着吧。”
沈星风缓缓的把自己的卖身契捏在了手里。
目光扫过上面的每一个字。
他安安静静的凝望良久,简简单单的卖身契被他反复翻看。
管家还要催促。
龙澈目光迸出几分杀意,恶狠狠的冲他扬了扬自己的剑,毗出牙齿。
管家有些胆怯,老老实实的闭上了嘴,不敢再催。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星风才接过管家递来的笔墨,落笔,轻轻的在上面写下自己的名字。
沈氏星风,按了手印后,管家把卖身契收了回去。
“沈公子,您要带哪些东西走?”沈星风摇摇头,缓缓的从椅子上站起身。
龙澈拽住了他,嘴里“啊啊啊”的叫唤。
沈星风笑笑:“别担心,那不是个受苦的地方,有吃有喝,以后有缘的话,我们会再见……”
沈星风忽然摇摇头:“罢了,估计也没有这个缘分了。”
龙澈“啊啊啊”叫。
沈星风拍拍他的肩膀:“我让你做的事,你一定要帮我做到啊。”
沈星风跟着管家出了院子,青竹馆来接沈星风的是两个龟公和三五个杂役。
他如今这身体,哪里也去不了,派这么多人来看着他,实在是多此一举。
“随安公子!随安公子!”远远的传来春意的喊叫。
沈星风回头,见她一口气跑过来,脸色通红,不及平复呼吸,就往那龟公手里塞了一袋银子。
“夫人说,要你们好生待公子。”龟公喜笑颜开,“姑娘客气。”春意说:“还请几位爷等等,我们家夫人马上就到。”她转头望向沈星风,“随安公子,我们夫人想见你一面。”沈星风面色平静:“她和孩子没事就好,至于我……实在是没有必要再见面了。”
“公子
“回去吧,春意。”
“公子!”春意哭了出来。
沈星风走到青竹馆的软轿旁,管家走过来,亲自为沈星风打起轿帘:“公子,你是否有话要带给侯爷?”
沈星风本想摇头,忽的又有了些恶意,意味深长的盯着管家看了两眼。
管家会意,忙的屏退左右。
“公子,有话请讲,老奴一定会转告侯爷。”
沈星风目光沁凉:“我曾在过去,做过很多身不由己的事情,愧对大楚,愧对父母天颜,人人称赞的星风公子,也只是个为了一己私欲,自私的恶人罢了。但直到今天,我也已经可以……摸着自己的良心,说我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他的事,对他,我仁至义尽,毫无保留。我若有七分的力,也在他身上使了十分。”
沈星风唇角的笑容一点点的凉了。
漆黑融着墨色的瞳仁里只有让人瞧得见的森森寒气,“但我现在才知……他根本就不配。”管家身后渗出一层冷汗。
沈星风冷声:“他的愚蠢,冲动,儿女情长压根就配不上我为他所作的一切,如今他想听我说什么?跪下求他开恩,不要把我卖去那种地方?”
沈星风忽然笑了,笑容极其阴冷和恶寒:“我偏偏不让他如愿,你告诉他,我心甘情愿去那种地方给人糟蹋,也不愿意留在他身边......”
管家大惊:“公子,这话可说不得!”
“我就说了。”沈星风的眼底全是报复的快感,扭曲着绝望着,像是春日里两条五彩斑斓的毒舌,交织缠绕:“麻烦你告诉肖祁寒,他当真以为他的母亲,魏姝,只是子夜楼的一名简简单单的游女吗?子夜楼是什么背景?他可曾有过一点点的了解?”
“让他去查吧,他不是想知道吗?以他如今的本事,相信很快就能知道一切。”沈星风冷冷的转身,弯腰踏进了软轿。
管家走过去,“公子,您……”
沈星风冷声:“不管他查到什么,都请他永远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从未想过要报复他,但既然有了这个念头,我必要叫他永生永世活在痛苦和后悔里,反反复复不得从折磨中解脱。”
说完,沈星风直接放下了轿帘。
青竹楼的杂役们抬着沈星风,远远的离开了宁渊侯府。
管家被沈星风的一番话吓得掌心冒汗,人走了老远,才终于如梦方醒。
沈公子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沈星风进青竹馆的时候,外面的天忽的下起了小雨,起了些许的凉意。
青竹楼的大老板叫王先生。他拿了左柔安的好处,不叫沈星风去接客。
只在青竹楼的后院,给沈星风安排了一个清净远人的房间,好吃好喝的待着,还命楼里的小馆平日不准去打扰沈星风。
这样的日子对沈星风来说倒也自在。
然这天傍晚,他在睡梦里忽的被外面的嘈杂和尖叫声惊醒。
他披了衣服出门去看,见不少人来去匆匆,神色慌张。
沈星风叫住了一个路过的小信:“出什么事了?”
那小信满脸惊恐,话说的也不清楚:“张员……张员外的……张员外家的悍婆娘找了她娘家的人,来青竹馆闹事,把王先生给打死了!外面闹着要报官呢,二老板也来了!”
沈星风眉头皱紧了。
青竹馆的二老板姓白。
和大老板的宽厚不同,这位白先生早些年在宫里做过太监,心肠阴狠歹毒,平常他很少来青竹馆,可每次过来,总要拿几个小馆出出气,弄到所有人都怨声载道。
如今王先生死了,青竹馆落在这位白先生的手上,只怕……以后这里的日子,是不好过了。
沈星风抬头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天,裹紧了衣服回了屋,把门紧紧锁好。
沈星风预料的没错。
翌日清晨,他刚刚起身,就被青竹楼的几个杂役给拽去了楼里。
楼中,所有的小馆都低头跪着,偌大的花厅只有白先生尖细尖细长的嗓音。“你们也知道,昨天王先生被打死了,以后就由我来接手整个青竹馆,王先生已经入土为安,以后莫要在提起他。”
底下不知道是哪个小馆说:“什么入土为安,明明是你拿了张员外家的银子,,连官都不去报,让王先生白白惨死......”
白先生冷呵呵的笑了两声。
他身后两个打手立刻走到人堆里,提溜出一个柔弱的小信,拖去了后院。
没一会儿,就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和拳打脚踢的声音。
白先生笑吟吟的:“有人还有别的意见吗?”
那惨叫听了让人牙齿发酸杀鸡儆猴,谁还敢再反抗?
白先生满意的笑笑:“这就好!没意见的话,就去揽客吧。”小信们四下而散。
只独留了沈星风一个人。
白先生一眼望过来,“你还愣着干什么?”
青竹馆里的一个龟公堆着笑上前解释:“这人虽然是卖给了咱们青竹馆,但是宁渊侯……
那龟公趴在白先生的耳边说了低声说起来。
白先生眉头一挑:“宁渊侯府?是肖祁寒在的那个宁渊侯府吗?”
“哪还有第二个宁渊侯府呢!”
白先生冷笑,“听着,从今天开始,宁渊侯府送来的钱一概不收,既然进了我青竹馆,哪有不接客的道理,来人,把他带下去好好教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