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阳光还真是耀眼啊,花离不知道剩下的半瓶忘情是如何落在他手上的,他只听得他讲出几个字:“该你了。”
闭了闭眼睛,花离突然忆起与翠灵共饮交杯酒的片段,那天的世界依然一片血色,依然有许多人,依然在宽广的地方。
只不过,那是在夜晚,天上只有一轮血月,人们都还活着,还会被动的唱着祝福的歌谣。
而如今,天上多了太阳,人们都躺着,只有春风吹来的血腥里混杂着淡淡的花香,还有广场一侧挨着山飞流直下的瀑布,仿若山的眼泪,永远都流不尽。
仿若灵魂的哭诉,永远都在抽泣。
“我有一个条件,你答应我,我便喝。”
花离愣愣的想了好半天,还是开口。
“什么条件?”
“你先拉我起来。”
钱一通收剑入鞘,拽住他掌心,将他从地上扯起来。
花离的衣裳与青丝都在湿哒哒的滴水,睫毛都还是湿的,像是哭过一样弯在皎白的脸上,出水美人一般,只是嘴角满是血渍。
“帮我把脸上的血擦干净。”
钱一通皱了皱眉,还是捻起自己干燥的袖子,小心翼翼地替他抹掉那些血渍。
“好了。”
花离微微一笑,扬起腥红的眼眸看向他:“我美吗?”
他僵了一僵,怔怔望着他好半天,才答:“美。”
“那坛桃花债,你可还带着?”
他又是一怔,答:“一直带着。”
“你将它拿出来,我与你,饮一次交杯酒。”
他勾勒着好看的唇角,眼睛亮成了剔透的红宝石。
他信了他的邪,从怀里掏出那坛桃花债。
他替他拔掉瓶盖,在阳光下与他扣住手腕:“今日与君同饮手中酒,往后天涯相逢时,你我只当陌路人,勿相念,勿相挂,所有过往,到此为止。干!”
他不管他的错愣,与他碰了酒瓶,学翠灵的样子,别过脸,用湿漉漉的长袖掩住半张脸,将忘情送至唇边。
刚要启口的瞬间,他将那瓷瓶中晶莹的**,顺着自己的衣襟,倒了下去。
这个角度钱一通完全不会发现,而且他的衣服已经湿透,多湿一点,也没有关系。
若无其事地装着已经喝光的样子,抬眸才见得,那人正满眼复杂地望着自己。
他亦装作没看见,举起空掉的白瓷瓶,对着阳光倒了倒,只有一滴晶莹无声地滑落,被太阳照得极其刺眼,像是一滴告别的眼泪。
他张开五指,白瓷瓶追随着那滴眼泪,叭一声,摔在地上,裂得粉碎。
他正要甩掉他的手离去,他发力扣住他,仰头灌下最后半瓶桃花债,亦是摔了酒坛。
扣腕的手终是松开,花离浅浅地笑了笑,垂下的衣袖里,落出一条檀珠红绳。
吴长苏曾说过,凡人断不了这同心锁,你我不同,只要想断,稍微用点灵力,便可。
只是强行断后,对方不会察觉,但你自己,要遭受一些蚀骨钻心之痛。
他强行忍住那些痛,走到冷眼旁观的无尘与千层子旁边,低低道:“送我去封印吧。”
无尘看了看在尸体堆中,俯身去拾檀珠红绳的钱一通,没有说话,和面无表情的千层子,押住花离往山下飞去。
成堆的尸体中,那人拾起那条和血一样红的绳子,随着忘情水的挥发,大脑的记忆在逐渐淡化,他好像弄丢了一个人。
这条绳子是谁的?
怎么我的手上有一条一模一样的?
那个刚刚与我喝酒的人是谁?
为什么我想不起来他的脸?
我和他是不是认识?
所以他才会摔掉酒坛?
他说的是什么话?
什么什么到此为止?
为什么我一点映像也没有了?
头好疼,这里怎么会有如此多的尸体?
我不是要送丹来昆仑的吗?
对了,掌门喀说那魔物逃走了,是那个魔物杀了这些人。
那只魔物究竟长什么样子?我见到他,定会杀了他。
不管了,先去找师傅吧。
……
我们都是行走在命运掌控下的赶路人,我们都背负着各自的使命来到这个世间,茫茫人海中我们相遇,相识,相知,甚至相爱,我们都以为,携了彼此的手,便能相守到白头。
只是我们都不知道,这条路从一开始便是错,我们都不是圣人,会因一点小误会而争吵,会在逐渐平淡的日子里也淡化了最初的**。
我们开始猜疑,开始不信任,并不是因为不爱了,而是怕这本来就是错误的感情,在这太美好的岁月里,突然破碎。
然后某一天醒来,发现这一切的一切,都已不在。
化作风,落成雨,碎作那年桃花树下的香,消散在天际。
不管你怎么努力,你得不到他,他也不属于你,到最后你输得体无完肤,肝肠寸断,那就这样,到此为止,谁也不在欠谁。
谁也不曾,记得谁。
故事终是谢幕,他与他在此画上了句点。
十年之后,斗转星移,天下大乱,魔物横行霸道,妖物肆无忌惮,到处皆是烧杀抢掠,民不聊生。
昆仑的虚无之中,有位修士已是胡须飘飘,他在十年前埋葬了昆仑所有尸体,他没有找到师傅和师叔,于是在这片日月同在仙境中闭关修行,这一修便是十年。
破关之日,他夜观天象,发现人间已进入到疾苦世界,于是在昆仑的众多修士坟前面前拜了拜,背剑去了天下。
人间一片萧条,中秋将至,街道上却没有半点生气,商铺通通关门闭户,偶见一两个行人都是缩着身子夹着包袱匆匆地赶路。
钱一通拉过书生模样的路人,很礼貌地问:“这位小哥,洛城为何变得这般凄凉?”
那小哥见他仙风道骨,发与胡须皆是仙气凌然,有几分震惊:“你,你是传说中的修士?”
“这位小哥无需害怕,贫道闭关修行十年,对天下事知之甚少,恍记得十年前,这洛城车水马龙,民旺官壮,如今怎会是这般模样?”
那书生垂眸哀叹道:“哎,难怪你不知,十年前禹王爷回到洛城后,带了唐家人和手下的铁甲兵去昆仑寻找虚无之境,据说在去往昆仑的河上,一夜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书生又连连叹了几口气,才继续述说:“这禹王爷一消失还不打紧,关键是往昆仑每日送去食材的粮商,再也没寻得通往昆仑结界的路,好像所有的修士,也在那一夜全部消失了。”
“后来果真如此,因为天下的妖魔越来越多,没有修士出来绞杀和阻止,他们也愈发猖狂,队伍也在逐渐壮大,如今魔王之子霖已经占领了洛城,说是要在八月十五立什么男后,人们都怕他到时候拿世人血祭,都赶着逃命呀。”
书生讲完,拉下钱一通的手:“这位先生,不管你们修士有没有灭绝,我觉得,光凭你一己之力,根本不是那些妖怪的对手,我劝你,也赶紧逃吧。”
“为何立男后要用血祭?”钱一通锁着眉头问。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据说那个男后是只花妖,美艳无比,靠吸食人血为生,那魔王之子想尽一切办法才将他弄到手,他最喜欢的就是活人的鲜血,魔王之子肯定会为了取悦他,找活人放血欢庆呀。”
书生正说着,果然见到街道转角处,走出来一群牛头马面的人身怪,扛着斧子或大刀,在强抢跑路的行人。
书生脸色一菜,甩掉钱一通的手:“……我,我得跑了,有缘再见。”
钱一通怒不堪言,拔剑就迎向那些妖:“放肆,光天化日之下,怎能容你等妖孽横行,看剑。”
“哎呦喂,那是啥?修士?哈哈哈……”
一群妖魔笑得前俯后仰,只是很快他们便笑不出来,因为前面的几只牛头已被齐刷刷地砍了下来,咕噜噜地滚下地,血瞬间溅了后排马头一脸。
“我靠,兄弟们,遇到高手了,快回去禀报大王!”
中间的领头怪叫起来,举起砍刀就朝钱一通扑去。
一场拼了小命的厮杀,领头当然不是钱一通的对手,三两下就被钱一通拿下,跪在地上一个劲的喊着爷爷饶命。
钱一通拧起他:“想活命带我去见你们大王。”
“你别杀我,大王正在闹市陪王后赏花灯,我这就带你去。”
领头怪一个劲求饶,并指了指路。
钱一通锁眉更深:“如今这局面,哪里来的闹市?”
“嘿嘿,这您就不懂了吧,我们的王后,那是美男中的极品,智商高情商高容颜高,传说中的三高,当然想法就和我们这些小罗罗不同啦,他说想赏花灯,大王那是拉了一街人,就算演,也得演条闹市出来。”
“行行行,带我去看看。”
“诶。”
一路穿过好几条荒凉的街,前面转角尽然真的闹腾起来,小贩在买力吆喝,各种花灯样式亦是千姿百态,将整条街照得如梦似幻。
灯火阑珊处,钱一通远远就见到一位绝色佳人。
他翩然成画,眉眼如微风拂月,青丝逸逸垂肩,一条淡色飘飘的发带系得疏懒,灰衫的衣袖里露出透了玉骨的指尖,正扶着一盏花灯细细端详。
他怔,心脏像遭受了万千雷霆重击,扑通扑通地狂跳不止。
为何此妖,能乱我心?
不行,我不可以让一只妖乱我心,得杀了他。
想罢,他丢掉那领头怪,嗖一声拉出利剑,以闪电般的速度扑向那妖,却见那妖轻盈盈地侧身,扬起澄清澈浅的眸子,对他画出丝细细的笑。
“……你呀,老是想要我的命,就不能,让我安静当只妖?”
(全书完,预知后事如何,请耐心等待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