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魂颠倒

第12章 以德报怨(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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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火蔓延得很快,如火龙般吞食着周边的木房。火焰燃烧的噼啪声,百姓们的呼喊声,交错着乱作一团。

谢止礿心里打着鼓,早些时见到蔡石身上泛着的黑气,果真不是自个儿预判错误。方才还好好的,未过几个时辰竟已是生死一线。

熊熊大火使得这整块地区都热得如同蒸笼。在众人皆被热气蒸腾得头昏脑胀时,一声尖利的叫声穿透滚滚黑雾,震得在场人胸口都为之发紧:“老爷!我们老爷赶进去救人了!老爷啊!!”

那妇人披麻戴孝,手夸张地往前伸着,一副就要投入火海的悲壮模样,她被几个仆人按着,涕泪透着火光,瞧着脆弱可怜。

“老爷,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该怎么活呀!”

“夫人,老爷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王礼智冲进火海救人了?

方才吵过架,现在立刻去救人?

谢止礿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出来了——!出来了——!”

那穿着白色麻衣的不是王礼智又是谁,只见他被火熏得满脸乌黑,肩膀上还搭着个烧焦了半边的人。

待一瘸一拐地走至外面,王礼智才腿软似的就要后仰在地,被几个仆人眼疾手快地搀扶了上去。

那烧得乌黑的人皮肤已看不出原本的样貌,衣服也已烧成了灰,只能勉强通过这瘦小身形认出是蔡石。

“还有气儿!快,快送去医馆!”

周围人见这凄惨的场景,唏嘘道:“这蔡石头,幸亏他夫人与小孩早些时就因他贪赌早早回了娘家,不然……”

“他今天不还去王家闹事了吗,在灵堂前大闹,这不是触自个儿霉头么。”

“唉,别说了,还是王老爷心善。”

在街坊邻居七嘴八舌间,谢止礿走近细细探查蔡石,气息还在,里头的魂却没了。

也就是说,即使去了医馆勉强维持着肉身,人也是醒不过来的。

一场闹剧终于收场,人们见火势小了,也无热闹可看,便渐渐散了。

蔡家被烧成了一团灰烬。

王礼智被两个仆人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走回家,谢止礿却盯着他的背影陷入沉思。

“在想什么?”宋弇问道。

“我在想,这世上真有菩萨心肠的人么。”

“有啊,你不是么。”宋弇摸着地上的灰,捻了捻又放于鼻尖闻了一下。

谢止礿哂笑:“我哪是菩萨心肠。倘若人对我好,我便对人好。如若人犯上我,我定加倍还之。我日日想着那陷害师父的凶手,恨不得生啖其肉饮其血……你闻着什么了?”

宋弇拍了拍手,又在帕子上细细擦拭:“没有,只是寻常的火烧下来的灰烬。”

“怪哉,白日闹事,晚上便被烧成这样,难道真是巧合?”

“你怀疑那姓王的么?”

谢止礿咬了下唇:“是。我在蔡石身上看到过邪祟,只是一眨眼便又不见了,与蔡石有利益冲突的就是这王礼智。我自问做不到以德报怨……以己度人,这样倒显得我内心阴暗了。”

宋弇听出谢止礿内心纠结,轻笑道:“依我看,他就是演得太过了。我早就说过,真正有德行的人是不会大肆宣扬的。你若怀疑他,咱们试试便知。”

“你想如何试?”

宋弇从袖子里掏出张请柬,但笑不语。

益州知州李良在宋弇来益州的当天便送上了请柬,上书洋洋洒洒一堆华丽辞藻,大意说木芙蓉开得正盛,特邀懿王前来观赏云云。又说着最近得了一批好茶,听闻懿王喜茶,便留着等王爷前来品鉴。吟诗颂词,品茗赏花,也算是一桩雅事。

谢止礿被这请柬上聱牙诘屈的文字弄得云里雾里,只得问宋弇:“你不是新封的懿王么,平日都要做些什么?只需花前月下,吟诗作对么?”

“什么都不做。”

“什么都不做便能有俸禄?”谢止礿咋舌,这世上还能有如此好的事情。

“别的亲王可能会兼任个一官半职吧,但我一道士能知晓什么。大抵就是皇帝看我在京城碍眼,打发我来个偏隅之地,也无需实职,挂个名头领些薪水便是。”

谢止礿想着自己还要为生计奔波,正无限唏嘘,却在这话中砸吧出不对的地方:“你不是与我说,你要捉了我去京城复命么,这竟是诓我的!”

宋弇面不改色:“但你的确是通缉要犯,我也随时可以捉了你去领赏。”

谢止礿你你你了半天,最后憋出一句:“我值几钱啊?”

宋弇:“……”

知州府。

宋弇今日穿着玄青祥云暗纹锦袍,头发皆用白玉莲瓣小冠束起,明明是十分精神的装扮,却被他穿出了几分萎靡不振。

在外者看来,这懿王便是坐在宴席首席,手支着脑袋,一脸倦怠地看着这花团锦簇的木芙蓉,似是对这花兴趣缺缺。

他也确实兴趣缺缺。听着席间这群老头绞尽脑汁着或作酸诗,或阿谀奉承,实在令人无聊发困。

谢止礿从未见过宋弇这类打扮,颇为艳羡地看着他,再看着自个儿一身小厮打扮,小声酸道:“你成日披发时精神头这么足,怎么束发倒看着闷闷不乐。”

“勒又重,你若想戴你便戴去吧,我来做仆役,你来做这懿王。”

谢止礿连连摇头。

宋弇与他交头接耳:“你做我女眷,既可以穿华服,又不用站着。”

“我不要穿女子服饰!”

“那你做我面首,我也不介意坐实断袖,反正我就是个闲散王爷。”

“……”

“还是说,你还是想做这个懿王妃。倒也不是不行,说不定是古往今来第一人。”

谢止礿咬牙切齿。

宋弇作弄人后心情大好,连带着看这群糟老头在那边舞文弄墨都舒畅许多。

李良见宋弇周身气压没有方才那么低,于是踱步上前,朝着宋弇行礼道:“懿王殿下,卑职前几日新得了一批沙坪茶,久闻懿王殿下深谙茶道,特命人煮了一壶,还望殿下品鉴。”

“嗯,呈上来吧。”

说着李良便命下人将白瓷盖碗呈了上来。茶汤清澈,茶叶倒垂,一看便是好茶。

宋弇浅尝一口,在李良殷切地目光下开了金口。

“这茶不行。”

李良大惊,忙道:“是沏得手法有问题?”

“我观这茶叶形状,当是雀舌。只是这茶叶卖相虽好,但尝着颇涩,且回甘不足,稍次了些。”说完还故意问了句:“这是从哪个商贩那儿买来的?”

李良拱手道:“是蜀郡王家贩的茶叶,只是他们茶叶皆是直接从当地茶园拿的,这……不应该啊。”

“李大人,”宋弇起身,甩了甩袖子,“换个商贩的茶试试吧。如有一日,本王得了好茶,定会邀请诸位大人也来府上品鉴。只是今日本王还有事,就不继续叨扰各位雅兴了。”

这次赏花品茗之行一结束,坊间便有了个传闻。

据说懿王本人亲自盖章王家贩卖的茶叶不佳,且喝时眉毛紧蹙,喝完一口便愤然离席,拂了一众官员的面子。

这个传闻对王家的生意自然会有所影响,以往不敢说王家茶叶不好的人,也纷纷跳出来说他家茶叶确有以次充好的嫌疑。

眼看着前来买茶叶的人都少了许多,王礼智急得嘴上生疮,连喝几壶绿茶也没能把这火气降下去。

谢止礿回了王府,依旧对宋弇这一计策赞不绝口:“妙啊!你是怎么知道李大人一定会拿来王礼智家的茶叶?”

宋弇被这白玉冠勒得头皮发紧,赶紧将其摘下扔在一旁:“你以为王礼智苦心经营着自己王大善人的形象是为了什么?他们这些当官的,最怕落人口舌。与商贾合作时,商贾的为人作风倒是凌驾于货品之上。”

谢止礿好奇道:“那这席上的茶到底如何?”

宋弇未能多喝几口,痛心疾首道:“着实不错。”

这毕竟是给官员喝的茶,王礼智再怎么弄虚作假也不会在这地方含糊。

谢止礿此刻却犯了怵:“若是这王礼智十分无辜,我们岂不是干了件坏事。”

“他还给了我礼金呢。”谢止礿这才想起打开小袋,只见里面除了几贯铜钱外,还夹着张纸条。

“还望道长于母亲头七之日,亥时再来。”

宋弇与谢止礿面面相觑。

但还未等到王母头七之日,王礼智便亲自送了个把柄上来。

那日夜里正下着大雨,外面风声呼啸,雨点打至窗沿,声音如珠子落入玉盘。

却只听“吱呀”一声,宋弇卧房被轻轻推开。

宋弇睡眠轻浅,稍有动静便会转醒。

杀魂师感觉敏锐,第一时间便发现了邪祟的存在。

只是这邪祟气息微弱,阴森寒凉的气息细小得犹如几根发丝。倘若是一般的神魂师,恐怕难以察觉。

宋弇闭目假寐,耳朵里却听着那邪祟“咚咚”、“咚咚”的脚步声,声音像是硬物敲于地面。

那邪祟站于床沿便不动了。

宋弇暴起,拿起**的灭灵,对着邪祟方位便是一劈。

“呀呀呀呀——!”邪祟发出尖利叫声。

刀剑扑了个空,宋弇翻身下床,灭灵剑爆出蓝色火光,将房间蜡烛皆点满。

满屋亮堂,却未见异物。

“——砰!”

房门被人当脚一踹,木质大门当即破了个洞。

只见谢止礿穿着一身中衣破门而入,拎着魂归道:“方才师父的魂瓶亮了一下!那魂魄呢?”

“魂魄不知道,邪祟倒是来了。”宋弇四下张望,“哪儿呢?”

“在地上!”谢止礿眼疾手快,一把便抓起地上的物件。

那是一个桃木制成的小人,制作粗糙,五官未刻,只能勉强看出是个人形。

这小人被谢止礿紧紧抓着,做出双臂使劲往上撑的动作。

谢止礿道:“这是……”

小人见挣扎不过,当即魂魄离体,谢止礿手上的木人便彻底成了死物。

宋弇对着那逃离的魂魄当空一挥,那魂在空中消散得无影无踪。

这微弱的魂魄,更像是本体分出的一小缕神识。

谢止礿皱眉:“这好像是最简易的神偶。”

“你不是说蔡石魂魄不见了么,我猜就被王礼智偷藏在神偶里呢。”宋弇眼底闪过戾气,“就这么一个简陋的破烂木头,还想困住我?”

谢止礿此时想的却是那姓薛的神偶师:“师父之前托梦于我,说青城山薛家善制神偶。莫非这王礼智还认识薛家……”

“认识不认识,去了王家便知。”

宋弇将这神偶用灭灵之火烧成了灰,随即望向被谢止礿踹出大洞的房门。

雨水皆淌了进来,冷风呼啸灌入。

谢止礿面露尴尬:“呃,这里好像不能睡了,你要睡哪……”

宋弇当然不可能和下人或者沈莘挤一间,其余客房又未收拾,答案显而易见。

于是他皮笑肉不笑道:“我和你一起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