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州处于大梁边界,版图虽大,但大多是边塞荒漠,正经有人的就这么块地方,要找个人还是较容易的。
谢止礿一行人也没心思看那大漠孤烟直和长河落日圆,每天就躲在茶楼蹲点。一来一回,在那边插科打诨了几天,倒也互相熟识了不少。虽然高姝言因着荒漠尘土太大,咳得像个得了痨病的人,但也靠着谢止礿渡灵勉强吊着口气。
谢止礿叮嘱道:“给你们安排的角色都记清楚了么?可别让刘智宁察觉出不对劲的地方。”
宋弇用热水反复烫着面前的茶碗,漫不经心道:“不就是扮演折磨高姝言的恶婆婆么,这个我在行。我可以本色出演,不用讲半句脏话就把她怼到哭。”
高姝言翻了个白眼:“不就是演我自己么,咳,咳,放心,我定会把刘智宁哄得服服帖帖。”
“我最不放心的便是你,你得记着,切勿表演太过用力。”谢止礿想到她开场那浮夸的送香囊就不太放心,“你当时怎么想的,不是跟个蛾子一样扑我,便是扑宋弇。”
“那是你们智力无问题,咳咳,所以能看出我的蹩脚演技。放心好了,咳,姓刘的这么蠢,根本看不出来。”高姝言解释道,“噢,一开始那副作态是看懿王到底对我有没有意思,没有意思最好,有意思我反而要另想办法。至于后面扑向你,单纯想看他吃瘪哈哈哈。”
宋弇:“……”
宋弇无话可说,因为也确实只有谢止礿能让自己吃瘪。
“那谢国师怎么办,跟着我们一同入幻境?”薛蕴之现在时时刻刻背着谢似道的神偶。因为谢似道昏迷的时候占了大多数,作为创造他的神偶师,薛蕴之便被光荣委派了看守职责。
他将谢似道装在竹篓里,每天背着,头上戴着灰色儒巾,又整天一身粗布打扮,看着倒像是要进京赶考的书生。
“你反正是演青楼妓女,将师父神偶一直藏在角落好了,不碍事。”
薛蕴之撇了撇嘴:“要是演得不好可怎么办。”
宋弇嗤笑:“你一个青楼的常客,见过这么多莺莺燕燕,还能演不好?”
薛蕴之猛地起身就想堵住宋弇的嘴,一旁的高姝言却摆出“人不可貌相”的脸啧啧道:“薛公子看着这么显嫩,竟然流连于烟花柳巷之地。”
“没有的事,你听宋弇瞎扯!”
“怪不得在益州时,有个女子问你何时再来光顾呢。”高姝言立刻回想起他们自益州出发前往雍州时,路上遇到的一位扭动着腰肢,神情媚态的女子,现在想来便是风尘女子。
薛蕴之正要解释,就听谢止礿因看不过眼实诚道:“蕴之虽日日在那花街,但并非出自他的本意,他本人为此更是落下了肾亏的毛病,说到底也是个受害者罢了。”
薛蕴之:“……”
你可闭嘴吧!
众人打闹间,就听着楼下一阵喧闹,然后这喧闹就上了楼。
谢止礿支起耳朵,听这群人操着一嘴标准的京话,互相吹捧道:“马兄真是高见,这雍州戈壁的风光确实与京城天差地别,胸中郁结都消散不少。”
“诶,这科举落第是常事,多考个几次总能中的。方才刘兄那句诗做得真妙啊,若是考场上能发挥此等水准,中个举人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马兄切莫打趣我了,我自知没什么天赋,被我爹不知骂了多少回。只是如今功业未成,年岁却已到这了,更不敢娶妻生子,白白耽误人家姑娘。”
谢止礿听到这,一下便猜到这刘兄便是刘智宁本人。果不其然,对面的高姝言已露出厌恶神色,透过一层面纱还能看到她下撇的嘴。
另一人也附和道:“刘兄,你家世如此显赫,多少姑娘做了梦都想嫁与你,怎么就妄自菲薄起来了。刚还说郁结消散不少了呢,来,不想这档子破事儿了,喝酒喝酒。”
酒过三巡,刘智宁这一桌已喝得有些上头,讲话也大胆了起来。就听刘智宁在那边道:“胡兄有所不知,我其实早已有意中人,而意中人也恰好是与我定下娃娃亲的姑娘。本以为是两情相悦的事情,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姑娘大概看不上我,给她写了好几封书信都石沉大海,再无回音。”
“刘兄切莫妄自菲薄,姑娘家的大多脸皮薄,不敢给你回信也是正常的。刘兄一表人才,令尊又是吏部侍郎,这姑娘又怎会嫌弃你呢。再说了,你们本就有婚约,这姑娘还会跑了不成?”这姓胡的拍了拍刘智宁肩膀,又替他斟上了一杯,“来来来,莫使金樽空对月,刘兄,再来一杯。”
刘智宁推了杯盏,约莫是喝高了,在那有些呜咽地哭:“我只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若不是两情相悦,有婚约又有何用。夫妻之间若是相敬如宾,同床异梦,这日子过得还有什么意思。”
说完便伏在桌上哭了起来,众人皆拍着后背安慰他,叫来小二结账后,几人便将他搭在肩膀上,拖着回了客栈。
高姝言与几人偷偷跟着这伙人,边跟着边忍不住道:“看见没,与我说的一样。刘智宁就是个呆子,只会掉书袋和掉眼泪。”
谢止礿也不好说什么,毕竟每个人的喜好不同,但他想了想还是为刘智宁辩解道:“刘公子可能脑子是没那么好使,但我看也没你说得这么一无是处。我看他还挺真性情的,也不像其余纨绔那般朝三暮四。”
高姝言嘟囔道:“脑子愚笨就不可了,再说了,‘专一’这词儿嘴上说说谁不会。”
“这回我也觉得高姝言说得有理。嘴上说得再漂亮也没用,还是得看实际行动。”宋弇用眼神示意高姝言与薛蕴之装做旅客从大门进去,他与谢止礿便打算从客栈房顶翻向内室。
谢止礿于刘智宁卧房正上方的房顶上用黄酒混着指尖的几滴血,配合着香灰画出阵法,魂归立于中心做阵眼。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需等刘智宁睡着,便能将他的魂魄拽入搭建的梦境之中。
宋弇站于房顶中,风鼓动着他的衣袍和黑发,月亮银辉亦勾勒出他轮廓清晰的下颌。无论几次,谢止礿都会忍不住望着他出神。
宋弇瞥他一眼:“看什么呢?”
“看你好看呗。”
宋弇眉梢动了动,其余五官却未动。但谢止礿对他太过熟悉了,知晓他这是被哄高兴的表情,于是也偷偷笑了笑。
“你偷笑什么?”
宋弇有点恼,也不知是被夏风吹得有点燥热,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只得岔开话题道:“还要等这姓刘的多久,要我看直接强行把他拽进去,等他入睡得等到何时。”
“嗐,你这人就是霸道。刘公子也未做错什么,这么拽人伤了他神魂多不好。再说了,如果被他发现,这幻境还有什么意义。”
宋弇听谢止礿说完,便觉得心中酸得很:“你对旁人这么好,对我怎么这么坏。”
谢止礿觉得有些好笑:“我对你哪里坏了,我这不也是为了你。你也不想与高姝言成婚不是么,你不帮她,她到时候回京城乱说怎么办,你还真能杀了她?”
宋弇不置一词,只是走至谢止礿边上,握住他的手贴于自己胸前。
宋弇的心跳声从手掌一直传到谢止礿的手臂,再通过经脉一直传至心脏,酥酥麻麻像白蚁挠心,又似触着滚烫的烙铁。
“我不想与高姝言成婚,那你呢,你想我与她成婚么?”宋弇定定地看着他,似是得不到回应便不肯罢休。
“我……自然是不愿的。”
谢止礿想到宋弇曾对他说每次下雨这伤口处便会疼痛,于是愧疚道:“你说下雨天就会疼,是落下什么病根了吗?”
“不是,”宋弇的语气听着有些酸涩,“是心口疼,一想到你心口就疼。”
谢止礿被他说得更加心软,头脑一热便糊里糊涂道:“我听到高姝言说陛下要给你赐婚,当时就慌了神。可逃得了高姝言,还会有王姝言,柳姝言……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
“我娶你,你做我王妃。”
谢止礿哭笑不得:“我既不是女子又是个罪犯,你怎么娶我,名不正言不顺。你袭着爵位,拿着俸禄,哪天皇帝再给你下旨赐婚,那可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那我便把皇帝杀了,这样就没人管得了我。”宋弇胡搅蛮缠。
谢止礿觉得今天的宋弇格外像个小孩,无奈道:“你这话与我说说就得了。你自己也心知肚明,当今陛下既不昏庸,又是正儿八经的嫡子继位。唐太宗都因玄武门之变被诟病至今,你朝中又无建树,杀了皇帝是要遗臭万年么?”
宋弇轻笑一声:“啧,平时看你傻愣愣的,懂得还挺多。”
谢止礿之前是一心修道没错,但经历这么多事情后,再像木头的人也该开窍了。
少年时的心动不管不顾,可他闭上眼就是师父被扣在祭坛上的狼狈模样,还有那一片火海中尸横遍野的天机观。
“与你有关的事情我总是会想得多一点。”谢止礿叹气。
宋弇呼吸一滞,然后便将谢止礿扯入怀中,下巴搁在他的肩窝,哑声道:“别动,你让我抱一会儿。”
谢止礿便真的不动,任由他这么抱着。
谢止礿印象中他们很久没这么抱过了,像是要将亏欠了两年的时光都补偿回来,融入骨里。
他听见宋弇对他说:“你准备让我再等多久?”
“嗯……你再等等,我还要些时间考虑。”
“可我不想等了,我本来就是短命鬼,等的时候就死了怎么办。”
“你胡说什么呢,只要有我在——”
“谢止礿,你能不能不要考虑以后,就想想现在。我不再是那个因神魂颠倒,需要你时时刻刻看护着的小孩了。”宋弇吻了吻他脖颈,“我想抱着你入眠,从日落到日出,从花红柳绿到白雪皑皑。”
宋弇用这种温柔口吻与他说话杀伤力实在太大,谢止礿色欲熏心满脑子只剩答应他。
“咔哒。”
薛蕴之扔的石子儿及时打断了谢止礿的意乱神迷。
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一旦刘智宁睡着,他便扔个石头到屋顶提醒他们。
谢止礿推了推他,道:“干正事儿了。”
宋弇咬牙切齿:“这姓薛的惯会坏我好事。”
躲于刘智宁门外的薛蕴之打了个喷嚏,吓得高姝言赶紧拿手捂住他的嘴。
姑娘家的脂粉香气传了过来,薛蕴之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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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爵乌龙茶:
宋弇还是文雅了点,翻译成直白的话其实就是——“我想X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