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魂颠倒

第4章 老鼠嫁女图(四)

字体:16+-

谈及这杀魂破魂之术,谢止礿便羡慕得很。

他们这一行,世人大多称呼他们为道士或方士。但鱼目混珠、浑水摸鱼之辈层出不穷,大多数人连门都未找到,却如方才的老道士那般四处行骗,反正死人又不会说话。

少数人掌握着真正的道法,巅峰造极便是如谢似道这样,被皇帝封为座上宾。

但要真正进入这行,得靠天资。换句话说,这行甚少有体系,也无整合书籍,全靠师父带徒弟,口口相授。若是根骨不行,连师父的道袍边都摸不着。

例如谢止礿因着天生便是极阴体质,即使没学这道法,也能窥得万物之灵,也就是民间所说的“阴阳眼”。于是在他还是襁褓婴儿时便被谢似道捡了回去,当作正经接班人培养。

谢止礿对沈莘语重心长道:“你得罪了我没关系,可千万别得罪宋弇。我只能招魂固魂,他可是生魂可破,亡魂可灭。”

谢止礿的极阴体质与魂魄极为融洽,学起招魂固魂等有助于魂灵的事来如鱼得水。但要做到破魂杀魂便难于上青天,就好比,滴水亦能穿石,但水遇上水只能成为一体。

沈莘对谢止礿的叮嘱定是牢牢记在心上的。但还是忍不住琢磨着,懿王殿下这身份地位摆在这,即使不学这破灭魂魄之术,全天下也无几人敢得罪他罢。

谢止礿见远处的宋弇蹲下身,手指轻轻触碰地面,露出半边的高鼻深目,于是拉过沈莘在一旁八卦道:“看见没,咱们王爷这相貌,据说他生母是羌族第一美人呢。”

但谢止礿未说完的是,宋弇生母据说还是羌族的巫师,因先帝特别喜好这类鬼怪通灵之术,羌族便投其所好,将公主派来和亲。只可惜,巫师体质纯阴,而帝王之气纯阳,阴阳冲撞下,宋弇一出生便神魂不稳,竟是颠倒之相。而他生母在生下他后不久也香消玉殒。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

沈莘自然也很好奇宋弇为何会这杀魂之术,于是偷偷看着宋弇道:“那王爷为何学习了这杀魂之术呢?”

“先帝将他养到七岁,觉得他体弱多病,实在难养,便把他扔给我师父了。”谢止礿这会儿早已忘了宋弇刚被送来的样子,只依稀记得是个粉雕玉琢却鬼气森森的阴沉小孩儿。

羌族巫师据说还有一称呼,他们的语言叫“扣扒”,译成汉语便是“杀魂师”。所以谢似道便让宋弇学习杀魂之术,也算继承祖业。

谢止礿喃喃自语:“杀魂之术实在潇洒得紧,我若是神魂颠倒能否也……”

“说什么呢?”宋弇不知何时提了剑到了二人面前。

做贼心虚的沈莘被他吓了一跳,脱口而出道:“谢公子说,他对您的杀魂之术神魂颠倒。”

谢止礿:“……”

宋弇似笑非笑瞥他一眼:“是么。”

谢止礿深知宋弇这人性格似猫,耳根又软,只能哄,忤逆他的事是万万做不得的。

于是他由衷夸赞道:“我在夸你丰神俊秀,玉树临风。”

“哼,”宋弇冷笑,“轻浮。”

宋弇嘴上这么说,但眉目见着已比方才舒展许多。

谢止礿轻轻松了口气。

不过宋弇并未沉浸在谢止礿的马屁中多久,只听他严肃道:“我方才查探了一下此幻境,有些怪异。”

“何意?”

宋弇皱眉:“恶灵若想将生魂困住,便会设下幻境。可这幻境除了我们三个外,还有四个完整魂魄的气息。”

一个是那老鼠的魂魄,另一个是沈氏的,那还有两个是谁?

谢止礿心中有个猜想,于是问沈莘:“那马县令有几位小妾?”

“两个……”

那剩余的魂魄,很有可能便是那两个妾室的。想来也是,正房的魂魄都被那马县令抵了去,毋论是妾室的了。

倘若不是忌惮着沈氏的娘家,估计这马县令就连那神棍也不会请,怕是等人气息断绝后便会另纳新妇。

敲锣打鼓声又响了起来,这次却并非是单一方向。谢止礿听辨着方位,似乎东西北三个方位,都有密集的锣鼓声响起。

纸鹤再次被谢止礿催动,然后扑棱着向东边飞去。

三人赶往东边,眼前之景却与方才的商业街道毫不相干,竟是硬生生开辟拉扯出的一块区域。两旁再无民房民居,取而代之的是片竹林,地上铺满了枯黄的落叶。

而竹林正中央则停着一顶孤零零的红色轿子,四周也看不到送亲老鼠的身影。

纸鹤扇动着翅膀,停在轿子的顶上便不动了。

月亮挂在树梢,竹林中微风吹动,树叶便也哗啦啦地响着。

谢止礿踩在地上,每走一步,枯黄的落叶便发出喀嚓的声音。他屏着呼吸,用灵识探查轿子里的气息。

里面似有灵力波动,确实是有真人魂魄在里面。

宋弇用拇指将灭灵剑柄顶离刀鞘一截。

沈莘则吞了口唾沫,半边身子躲藏在宋弇背后,眼睛也直勾勾地盯着这红得诡异的轿子。

谢止礿离轿子只有一寸距离,右手摸着腰间的黄符,左手便将轿帘狠狠一掀!

轿子里是一位身着嫁衣,泫然欲泣的女子。

众人放下心来。

“姐……”

沈莘这声叫喊还未落下,沈氏面容却突然变做老鼠模样,朝着他们咧嘴一笑。接着,一只硕大的,足有人头大小的老鼠龇着牙从轿子里蹦出来,前爪似刀子,闪着晶亮的光朝谢止礿面门奔来。

“噫嘻嘻嘻嘻!”

谢止礿慌乱退后两步,将黄符拍于大老鼠脑门。老鼠身后的轿子却像长了腿似的在竹林间奔跑。

刹那间,竹林开始旋转,老鼠们纷纷从地面上一跃而起,吱吱吱地乱叫。

地动山摇,落叶纷飞。

周围景色飞速旋转,一会儿便让沈莘头晕目眩,心下竟泛起恶心。

“闭眼。”

灭灵应声而出,“噌”地一声,剑身燃起蓝色大火。

如果是外界,宋弇自当大施拳脚,用灭灵之火将这些鼠群烧得一干二净。但此处是幻境,沈氏魂魄又受困于此,灭灵之火烧起来不分敌我,伤及无辜便不好了。

于是他只能砍瓜切菜地将老鼠一个个砍尽。奈何幻境里的老鼠犹如烧不尽吹又生的劲草,砍掉一批又接二连三出现另一批。

宋弇只觉自己的耐心要消失殆尽。

与此同时,谢止礿正单独应对着这身形大小堪比肥猫的老鼠。倘若他处于灵力鼎盛时期,莫说是这老鼠,便是这幻境,他都能直接以摧枯拉朽之势强行破解。

好汉不提当年勇,如今他连符咒的威力都只能发挥百分之一。就说刚才的定身符,仅仅维持了一秒,那老鼠便又能行动自如。

如今被打得抱头鼠窜的倒更像是谢止礿。

那老鼠自有一套攻击路数,尖利的爪子专盯着谢止礿的脸颊攻击。招数带着劲风,敏捷又尖锐。

只见老鼠一跃而上,势如破竹,大张着嘴就要朝谢止礿咬来。谢止礿立刻抱头下蹲,狼狈往前翻滚。

躲过这一击,下一击便不这么好躲了。

谢止礿刚回身,就见这老鼠拖着条长尾巴,如离弦箭般朝自己冲来。电光火石间,谢止礿怀中抽出只毛笔,将毛笔横着飞出,直插老鼠大张的嘴里。

“唰——”老鼠也未反应过来哪里飞来的一支毛笔,嘴便如蚌壳般被滑稽地支撑着。

谢止礿挑眉,但未得意多久,便见这老鼠竟“咯吱咯吱”地硬生生将毛笔咬断,眼睛通红,似是彻底被谢止礿激怒。

“!”谢止礿节节后退,却还是晚了一步,那老鼠的尖牙堪堪擦过手臂,身上的毛却是结结实实撞了上来。

与寻常老鼠的毛完全不同,这老鼠的毛似刚刃,谢止礿手臂顿时像被掀翻层皮,火辣辣地疼。

他心中懊悔不已,方才将猛虎符草草施展了。如今灵力即将亏空,竟然连只大老鼠都打不过。被师父知晓了定会狠狠数落他一番,首徒被个小小的鼠灵打得如此狼狈,天机观从此名誉扫地。

猛虎不奢求,如若有只大狸花猫便好了。

正这么想着,谢止礿灵机一动。

只听混乱战斗的竹林间,突然冒出一声粗犷地“喵”。

老鼠们攻击皆停滞几秒,也不知是因猫叫条件反射害怕,还是被这声不伦不类的猫叫震惊得忘了动作。

谢止礿见动静停了下来,立刻又兴奋地补了声猫叫。

宋弇觉得丢人都能丢到蜀郡,以手掩面,只想装做不认识那人。

一直紧闭着双眼的沈莘,脸转向猫叫声源处,好奇道:“咦,哪里来的小猫?”

宋弇:“……”

不过脸面对于谢止礿来说向来不是什么要紧事,他趁着面前这只大鼠怔愣分神的片刻,将火符团成个纸团,精准地弹射到大鼠嘴里。然后催动灵力,口中念诀:“烧!”

那大鼠扭动着身体,前爪疯狂挠着肚皮,似是疼痒难耐。只听轰隆隆一阵声响,从内部爆起个火球,大鼠当场便被炸了个稀烂。

宋弇这边拖着个拖油瓶,正与群鼠战得难舍难分。谢止礿只犹豫了一瞬,便选择追赶那载着沈氏魂魄的轿子。

一来,他将沈氏魂魄引开,还方便宋弇发挥灭灵残暴的法力。二来,自己是纯阴体质,那鼠灵即使抓住他,也奈何不了他。

于是他便火速追赶着那红色的轿子。那轿子似乘着风,无老鼠抬着却也跑得飞快,东蹿西逃的模样与阴沟里的老鼠如出一辙。

幻境无甚规律可言,他在竹林间追着轿子,一顿七拐八拐后,等回过神,场景已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轿子最终在一个溶洞前停下。谢止礿将轿帘掀开,里面果真空空如也,哪里有什么沈氏的痕迹。

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又将包裹着沈氏头发的纸鹤放出来,那纸鹤便又晃晃悠悠地往溶洞飞去。

人生一世,有诸多无奈,总是得做些明知不可为的事。有时知晓前方是陷阱,还是得心甘情愿往里跳。

例如他知晓这足有二人高的洞穴是老鼠洞。例如他知道这幻境的恶灵就在这前方,而自己毫无把握能打赢他。

谢止礿点了个火折子踏进洞穴,发觉这阴森潮湿的地方竟比自己想象得更为复杂。怪不得民间总将老鼠洞传得神乎玄乎,果真大有乾坤。

光是一次面对的分岔洞便有二至三个,几次下来,不知走完这洞穴要耗费多少时间。而且这纸鹤自进入这洞穴后便再无反应,正焉巴巴地躺在他手上。

谢止礿再次回到了方才做标记的地方,于是用褚石给中间洞穴旁的石块也画了个鲜红的叉。

现在右边洞穴与中间洞穴皆被他打了个叉。

正当他准备踏入最左侧洞穴时,忽然一阵妖风袭来,火折子被风吹灭,只余下淡淡的烟味。

视线一片漆黑后,其余的感官便会无限放到最大。

例如他听见远处有水滴落至石头上的滴答声,有听见洞穴里哗哗的风声,有闻到一股阴暗潮湿的霉味和动物的腥臭体味,甚至还有淡淡的胭脂水粉味。

不过最为明显的,还是背后之物的喘气声与如茅坑般的臭味。

谢止礿转身猛踢背后一脚,却被柔软滑弹之物弹了回来,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米袋似的以头朝下的姿势被扛在半空。

只听扛他那物嘿嘿奸笑道:“好哦,最后一个新娘子。”

谢止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