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止礿追着沈氏魂魄离开竹林后,宋弇施起法来果真变得无所顾忌。
只见他将灭灵往地上狠狠一插,漆黑的剑身“轰”地便爆发出深蓝色火焰。
地面以灭灵为中心,往四面八方延伸出几道裂痕,接着从裂缝间窜起深蓝色的火焰,将此片竹林化为了一片幽蓝火海。
这蓝色火苗如同鬼魅幽光,人站于中间却感受不到灼热温度。
沈莘忍不住用手试探火焰的温度,头顶却响起冰凉嘲讽的声音。
“你若是想三魂七魄被烧个只剩一魂半魄的,大可把手放上去试试。”
“……”沈莘讪讪地将手缩了回去。
地上老鼠如印证宋弇说法般,皆“吱吱吱”地发出痛苦的尖叫,有些鼠群乱窜着掉进裂缝,还有些倒在地上**着脚,没过一会儿便没了动静。
这杀法确实比直接挥砍来得快捷,方才的挥砍显得鲜血淋漓又触目惊心。现在用这阴火烧鼠群,外表仍旧毫发无损,魂魄却已燃烧殆尽。
一个是磨牙吮血,杀鼠如麻。一个是张扬华丽,杀鼠无形。
沈莘看着蓝色火光映衬下宋弇晦明晦暗的脸,以及略微勾起的嘴角,只觉谢公子说得一点儿也没错,得罪谁都不可得罪懿王殿下。
竹林被这大火烧得也停了下来。方才只有皎洁月光,如今火焰却将这片竹林照得亮如白昼。火焰在微风中摇曳,竹叶也发出沙沙声。
风力微弱,竹叶声却过于响了。
宋弇抬头看,只见这层层叠叠的茂密竹子顶端,竟皆爬着密密麻麻的老鼠。
沈莘头皮发麻,望着这些如繁星般的,眼睛闪着绿光的畜生,只觉这辈子再也不想见到任何一只。
宋弇将灭灵拔起,火焰便随着他的动作跳动几下。他迈出一步,左手与右手皆握住剑柄,火势又猛涨几分,远远看着似捏了一团火球。
“你有何遮挡物么?”宋弇问道。
“什么?”沈莘未反应过来。
“罢了。”
宋弇未给沈莘任何思考机会,斜上着狠狠挥动灭灵,那蓝色火焰便如凤凰般直直飞出,所到之处皆燃起了星星之火。
沈莘张着嘴看向竹林上空那优美神秘的蓝色神鸟,未注意到旁边的宋弇脱下外袍刷地便披于脑袋上。
等到第一只死鼠落下已来不及了。
那老鼠如下雨般劈里啪啦地砸向二人,宋弇站于一旁,只需偶尔抖两下外袍。
沈莘却是被这柔软又滑腻的死鼠雨砸了一身。那死鼠还带着残余的温热体温,劈头盖脸地就朝沈莘的脖子与脸颊贴来。
“啊——!”沈莘崩溃叫喊。
身处另一处的谢止礿竟也听到了沈莘的这一声叫喊。
不过他也未放在心上,沈莘跟着宋弇能出什么岔子。与其担心沈莘还不如担心担心自己。
在这一片漆黑的老鼠洞里,他一直贴身收着的魂瓶竟是这黑漆漆洞内的唯一光亮,且看这光亮比方才更加亮堂。
看来他师父的第二魂就在这足有二人高的老鼠身上。
人有三魂七魄,故是世间最为聪慧的生物,会生存亦会创造。而动物草木通常只有一魂一魄,故只有生存本能。
二魂主管智慧,那这老鼠能学人言语,还会运用灵力,便也不奇怪了。
不过老鼠即使拥有他师父的第二魂,也终归是动物,应当还是较好糊弄的。
谢止礿这么想着,于是冲着那老鼠道:“敢问,阁下能否给我点根蜡烛?”
那老鼠听到谢止礿的声音,于是挪了挪肥硕的身躯,昏暗光下的脸看着十分痴傻。
只听他严肃又生拗地说:“你得叫我爹。”
“……”谢止礿明白了,自己是那老鼠嫁女图里即将出嫁的鼠女,而这巨鼠是那嫁女图里嫁女的老爹。
谢止礿无父无母,充当半个父亲的谢似道也死了,叫只老鼠为父亲……也无多大障碍吧。
于是他面无表情地又重复一遍:“爹,能否给我点根蜡烛。”
“你要蜡烛何用?鼠不是人,只需要灵敏的鼻子和耳朵。”
“人类出嫁需要点蜡烛,洞房花烛嘛。”谢止礿睁眼说瞎话道。
巨鼠似乎也觉得有道理,只听一阵细细簌簌的声响,一块柔软顺滑的布料从头顶上罩下来。
“唰啦——”巨鼠点燃蜡烛,谢止礿也扯下了头上的布料。
这红红的不是女子出嫁时的婚服吗?!
巨鼠与谢止礿大眼瞪小眼,场面有些滑稽。
“穿上。”巨鼠说。
小不忍则乱大谋,在幻境缔造者的面前还是不要造次了。
谢止礿乖乖穿上婚服。
也不知这老鼠是哪里倒腾来的婚服,这绣着凤凰的女子婚服竟能被他一男子正好穿上。
那巨鼠似很满意谢止礿乖顺的行为,立刻拍了拍手,将一人类女子叫来,说是要给谢止礿上妆。
来人正是他们要找的沈氏。
沈氏也穿着一身婚服,并不敢看巨鼠,接过它递给她的胭脂水粉,低垂着眼眸便抖着给谢止礿上妆。
魂魄于外界是无法触碰到活人的,但在幻境中却拥有实体,看起来与真人无异。
即使知晓方才沈氏变鼠是幻境主人的障眼法,谢止礿现在见着沈氏的脸依旧觉得下刻她便会变成鼠脸,蹦出来吓他一下。
谢止礿忍耐着上妆的瘙痒,试着向巨鼠打听道:“我们要嫁与的是何人,你与那马武又做了什么交易?”
“嫁,自然是嫁能护佑我们鼠族的猫大人。”巨鼠慢悠悠道,“马武答应我,送与我四个女人做我女儿,再嫁给猫大人,猫大人便会送儿子给他。”
猫大人?送儿子?
谢止礿不解何意,但巨鼠讲话痴傻又颠三倒四,要想知晓真相想必是不可能的。
“轰隆隆——”外面一阵惊雷似的响声,那巨鼠耳朵飞快抖了几下,一溜烟便没了踪影。
房间只剩沈氏和谢止礿二人。
沈氏一直隐忍的心情终于崩溃,坐在地上捂着脸呜呜地哭。
谢止礿平日皆在天机观,周围都是男人,甚少有机会与女子说话,更不知道该如何宽慰哭泣中的妇人。
他想了想,道:“夫人不必惊慌,我定会救你出去的。”
谁知那沈氏嘤嘤哭泣的原因根本不是身处险境,听完谢止礿的话后哭得更凶了:“呜,都是我的错,是我无法生养。我让老爷抬不起头了。”
“夫人,恕我直言,你家老爷不能生养,皆是他自己的原因,他天生雀阴稀薄,与你有什么关系呢?”
“可是……肚皮长在我身上。”说完又嘤嘤地哭了起来。
谢止礿觉得沈氏这人真是奇怪,没有枷锁还非得往自己脖子上套一个。旁人待自己如此之差,怎的还在反省自己的过失?
宋弇提溜着方才被漫天漫地的老鼠吓得失魂落魄的沈莘来到老鼠洞前,二话不说便踏了进去。
老鼠洞阴暗潮湿,远处似还有水滴落在石头上的声音。
沈莘耳朵里灌着呼呼的风声,冷不丁脚上踢到个石子儿,又啊啊地叫了起来。
“怎的如此咋咋呼呼,惊动了敌人怎么办?”宋弇皱眉呵斥。
沈莘羞愧低头。
沈莘看到谢止礿留下来的红色标记,说道:“我们跟着谢公子留下的标记走吧?”
宋弇自然没有谢止礿这么好的耐心,并不打算老老实实摸索道路。一来,他并不相信这标记的真实性。二来,他这实力也不必如此耗费心力。
于是他掏出张黄符,用指尖血一气呵成地写了个字儿,然后往石洞上一贴。
“轰——!”
石洞直接被炸成碎块,细小的石头噼里啪啦地掉落至地上,尘土扬了沈莘满脸。
沈莘:“……”
炸石声声响震耳欲聋,如雷贯耳。
不是说,要当心被敌人发现吗?
宋弇不甚在意地说:“寻常人不可像我这般打草惊蛇。”
这便是说自己不是寻常人。
然后他们便一路进一路炸,轰轰轰地如同随身带着火药。
接着便见那被炸成平地的老鼠洞里气势汹汹地奔过来一只硕大的老鼠。每跑一步,地面便跟着颤动一下。
沈莘见到二人高的老鼠,差点昏过去。
“魂魄被我刮了一刀的滋味如何?”宋弇挑衅道。
“无知宵小,坏我好事!”那老鼠两只前脚气愤地不住拍地,如公牛般直接朝宋弇冲撞过来。
宋弇偏身一躲,右脚立刻对着他一踹。不料,脚上力道却被其柔软的身躯消化,接着整个返还给他。竟硬生生地被顶离数寸。
巨鼠“咯咯咯”地笑着,露出奸佞之相。
“啧。”宋弇被巨鼠的嗤笑弄得有些火大,提着灭灵对着它当头就劈。
那巨鼠浑身软弹,爪子却极为坚硬锋利。双爪一按便接下了宋弇这用力一击。
灭灵在它手上袖珍得像孩童把玩的木剑。
宋弇眼睛一眯,灭灵便爆出大火。那巨鼠果真害怕阴火,立刻放开灭灵,脸上满是惊恐之色。
“谢止礿人在哪儿呢?”宋弇冷冷问道。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老鼠眼睛滚轮似的乱转。
“你不说,那我只好直接烧了你。”
沈莘叹为观止,觉得自己仿佛进入到茶楼先生所述的话本中。只不过身份怕是魔教教主的手下。
宋弇发动灵力,剑身又爆发出幽蓝火光,“轰轰轰”地燃烧着。
他摆出姿势,盘算着插这老鼠哪儿会最快让他的魂魄烧尽。
老鼠绝望地用爪子捂住自个儿眼睛。
“住手——!”
宋弇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下意识抬头一看。
谢止礿一身火红嫁衣,黛眉如画,面若桃李,带着脂粉味儿和身上特有的干爽味儿朝他扑来。
明明光线如此昏暗,宋弇晃神间却仿佛看到金箔碎屑自空中飘落,九天神女带着霞光降临。
在“九天神女”抱住他的那刻,“哗”地一声,火焰熄了。
“咚、咚、咚。”
远处传来打更声,打更人拉长着嗓子道:“吉时已到!”
幻境砰砰砰裂开几道缝,然后又是一阵将人颠到吐的旋转。
沈莘边犯恶心边想到方才那诡异的场景。
王爷的耳朵,好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