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丹水县。
连绵起伏的群山与郁郁葱葱的树木拥抱着一座古朴村寨。
有幢建筑在村寨里拔地而起,整体由石块与泥土堆砌而成,形状上窄下宽,呈梯形。十余丈高,高耸入云。
丹水县居民称该建筑为邛笼,大梁称其为碉楼。大约有十几层,每层四面都设有窗户,以木头做窗沿,窗口放置弩箭以抵御外敌。
谢止礿远远便见到了传闻中羌族人会建造的碉楼,只是还未看几眼这隐在层层晚霞中的碉楼,就见最高层的窗外伸出一个号角,号角拐点处还反射着夕阳亮光。
“呜——”
号角声音绵长悠远,阵阵回旋在山谷上空。
连前方带路的狼耳都吓了一跳,后背明显抽了抽。
谢止礿:“……你第一次听到号角声么?”
狼耳:“不,上一次还是有野熊闯入村子的时候。”
谢止礿环顾四周,没发现周围有什么野熊,那只可能是他们一行人被当成“野熊”了。
果真,浩浩****的一群人在号角声中冲了出来,下半张脸皆蒙着布条。其中还有一个穿着藏青大袍,头戴七彩羽毛纶巾的男子端着盛有无色透明**的器皿。
中间那人在周围一群彪形大汉的映衬下显得有些矮小。但彪形大汉们却都弓着腰听他发号施令。
他用方言说了句什么,藏青大袍男子便点了点头,将柳枝没在水里,在谢止礿等人头上漫天漫地洒水。接着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两个人,各端着一盆火盆,放置地上后拿着芭蕉卖力地扇着火。
烟雾缭绕,青色烟雾呛了满鼻。
“咳咳咳——”谢止礿眼泪都被熏出来了,想张嘴说什么,呛人烟雾却直往嗓子里钻。
宋弇抽出长剑,不耐烦地就要往下劈砍火盆。
“懿王殿下且慢!”为首男子立刻伸手阻止,挤眉弄眼地让周围人赶紧将火盆撤走。
他拱了拱手,将布条往下巴扯,露出灰白长须,一脸抱歉道:“懿王殿下多有得罪!刚刚是每个外来人进丹水县都必须经历的仪式。丹水县本就传染病多,这一来是怕外来病气过到本地居民,二来也是怕本地居民传染给您。懿王殿下千金之躯,若有损伤那下官可真是犯下天大的罪过噻。”
男子虽带着些益州口音,但官话十分流利。特别是讲起这一套套的客套话,信手拈来又行云流水,一看便是大梁本地的官员。
如此有本土特色的官员,宋弇此时反倒习惯与之相与。于是他问道:“你是何人,又怎知我会来此处?”
那人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卖笑道:“嗐,您瞧下官这记性,光顾着一通讲了。下官是丹水县的县尉,常荣。前几日就收到胡通判的信件,说您近日便会莅临丹水县,让下官好生招待着。于是下官便让人日日守着碉楼恭迎您。”
常荣巧舌如簧,三寸不烂之舌全用来拍马屁:“看守站于最高处都能一眼认出您来。下官愚钝,今日远远一看,这身姿,这气度,可不就是懿王殿下么。哎呀,恕我直言,您这一来,我们的丹水县立刻蓬荜生辉——”
宋弇打断他的马屁道:“胡灵是怎么知道我要过来的?”
“这……胡大人说您要去大梁外的卡木珍,我们这是唯一入口,您当然会来。”
谢止礿疑惑:“卡木珍?”
“对啊,”常荣愣了愣,“羌族腹地不就是卡木珍?”
唯一入口,羌族腹地。
这些事宋谢二人可是第一次听说,不知梁景帝又在秘密谋划着些什么。
宋弇皱眉,如果不是薛蕴之临时反水,再加上遇到狼耳与阿巧,他们到丹水县本就是计划外的事情。再者说,他们也从未打算出大梁,梁景帝弄这么一出,反而似是暗示他们前去一探究竟。
谢止礿传声给宋弇:“难道是师父的魂魄在卡木珍?”
“很有可能。既然‘臭肺’意外从黑衣人手中掉落,不排除其余也在他们手上。”宋弇答。
谢止礿不解:“可梁景帝远在京城,又是如何知道这些事情的。”他们一路搜寻残魄,还得靠着谢似道原本魂魄指引。
宋弇冷笑:“我那便宜皇兄与羌族人的关系,可能比我们想得还要深。”
他们二人的对话当然只有彼此能听见。
常荣见宋谢二人沉着脸不言,惴惴不安地揣测是不是方才这驱邪仪式惹恼了懿王,只得拿着狼耳开涮:“狼耳,你一声不吭地就跑出丹水,你阿奶呢?”
狼耳不想理他,用力把骨灰盒往怀里揣了揣。
常荣一看便知是什么情况,怕沾上死人晦气怠慢懿王,只得腆着脸道:“懿王殿下,一路舟车劳顿,不如来下官寒舍坐坐,只是这丹水县不比蜀郡繁华,怕是也——”
“不了,本王还有事,有空再来。”
宋弇等人扔下这话便往狼耳家走。常荣一看他们行进方向便急了,让其余拿着驱邪道具的几人散了,自己慌忙跟上三人脚步。
“懿王殿下,懿王殿下!哎呀,您要去哪里,那里没什么东西呀,懿王殿下!”
丹水县路泥泞,羊肠小道居多。因着地势高低,房屋布局错落有致。有些房屋造在土坡之上,底下开一大洞,四周拿乱石贴着,门口还挂着晾晒的玉米南瓜。
丹水县甚少来外人,百姓就这么坐在门前凳子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像是看什么珍奇猛兽。更要命的是空气中还时不时传来牛羊的粪臭味道。
常荣搓着手道:“我们丹水百姓以放牧为业,平日也以苞米为食,故而我们居民身材壮实,也算安居乐业。这里实在没什么好看的,不如我带各位大人前往……”
他刚说完,一阵此起彼伏的哭声便拆台般的传了过来。
宋弇道:“安居乐业?”
常荣腮帮子紧了紧,附在宋弇耳边压低声音道:“这些都是触怒了山神的人,魂魄离体又买不起固魂丹……狼耳他奶不就是这样么。”
狼耳的听力极好,走在前方还能听见常荣的声音,于是出声反驳道:“我们没有触怒山神!只是没钱上贡……”
山神,上贡,固魂丹?
谢止礿越听越觉得离奇,他知外族人信仰氛围浓厚,可这神神叨叨的又是触怒又是惩罚,听着着实诡异。
他知晓羌族人也说万物有灵,信仰自然山水也没甚稀奇,但还是问道:“山神是?”
常荣立刻说:“山中瘴气多,传染病就多。丹水县得亏受到布拉尔山的山神庇佑,才能世代生存,避免传染。布拉尔山常年积雪,雪水融化汇成布拉尔河,又滋养着丹水县的百姓。方才那水便是布拉尔河中取的圣水。”
说起触怒,则又换上了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山神需虔诚供奉,一旦断了,便会降下惩罚。各种传染病便也接踵而至。要想缓解惩罚,便需向羌族扣扒们购买固魂丹。”
佛道也常供奉神像,只是大梁百姓真虔诚之人甚少,多世俗化,仅在有求于神时才会变得诚心诚意。平时若想不到,自身也不会受到影响。会因供奉不当而降下神罚的,实在是骇人听闻。
谢止礿问向在旁边飘着的阿巧:“阿巧婆婆,山神都要些什么供奉?”
“以一家五口来算,大概是半年的口粮……只是我老咯,干不动了,供奉就断了。”阿巧答。
常荣看着谢止礿对着空气讲话,面露惊悚。
狼耳却道:“山神脾气坏,有时供奉交上去了,还是会生病。”
常荣赶紧捂住他的嘴:“那是因为不够虔诚!交供奉时心生怨怼,被山神听见了。”
谢止礿摇头,一脸不赞同道:“那正话反话都让山神说了,未生病便是山神庇佑得好,生了病便是不够虔诚。”
“你,”常荣犹如被卡住脖子的鸡,呲牙咧嘴道,“你是外乡人,我管不了,但你得多注意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届时生病,用来买固魂丹的费用可不少!”
狼耳不屑地嗤了一声,一见到自家的木屋便轻快地跑了过去。
只是还未踏进去便怔愣在门口。
“咋的愣在门外?”
阿巧循着狼耳的视线望进去,尖声叫道:“混小子,你出门前未锁门吗?!”
阿巧屋门大敞,内室又被人翻得乱七八糟,东西掉落一地,上面还散布着凌乱脚印。
“我锁了!”狼耳指着掉落在地上的门锁,“被人撬开了。”
阿巧立刻哭天抢地:“哪个杀千刀的乱闯我屋子噢!”
宋弇揪住一旁面若菜色的常荣衣领,皮笑肉不笑道:“常县尉,你早知晓这情况,所以拦着不让过来?”
常荣作惊惧状:“哪里!岂有此理,是哪里来的野人强抢民居。”
阿巧飘了进去,哭道:“都没啦,我从皇宫带回来的值钱家伙都没了!还要给狼耳讨媳妇用呢。”
“那宋弇母妃的书信岂不是也都被拿走了。”谢止礿叹气,蹲下身理着屋内散落的物件。
“卓嘎殿下的东西我都收到梨花木箱里了,那些信件我从未拆过,都拿着个精巧的竹筒装着,现在都没了。”
找寻个信件还如此一波三折。
狼耳耷拉着头蹲下来,随后“咦”了一下。
宋弇问:“怎么了?”
狼耳指着衣物上的黑色大脚印道:“这是守山人的大脚!”
荣格厉声道:“胡扯!懿王殿下,你别听小孩子乱说话,守山人怎么会做出这种偷盗的事情。”
“我没胡说!”狼耳鼻子凑近衣物闻了闻,肯定道,“村里只有守山人有这么大的脚,而且衣服上有布拉尔雪山上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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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爵乌龙茶:
这其实是篇旅游文(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