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谢二人于荣格家呆了几日,终于等到了卡恰。
荣格一听这用力到要将门板拍烂的声音,便知道是守山人来了。他赶紧命人前去开门,自己则坐在椅子上,未断的左腿不断抖着,心中是按耐不住的狂喜。
可算要把这仨祖宗送走了。
谢似道是最好哄的,只要让他不青天白日出现在客堂吓着别人就行。
叫谢止礿的也算好应付,虽然讲话时常让人觉得是不是哪里缺了些心眼,老是说些大实话惹人生气。
比如说,荣格的小儿子听着谢似道的故事长大,将他看得都快比亲爹还亲。一心觉得谢似道绝对不是死了,而是羽化登仙。听说来家里做客的外乡人谢止礿是谢似道的弟子后,便把他视为第二偶像。
他每日殷勤送礼,询问自己有无可能跟着谢止礿修炼神魂之术。谁知谢止礿搭了一下荣格小儿子的手腕,便一锤定音道:“不可,根骨太差,莫浪费时间了。”
荣格小儿子被第二偶像亲自否决修炼的可能性,日日以泪洗面,有了轻生的念头,好几次被人看见望着布拉尔河发呆。
至于懿王……荣格脑袋瓜嗡嗡响,这世间怎会有这种集挑剔与嘴坏于一身的人。
荣格刚开始还想着与宋弇多寒暄,虽然对方是个无实权的王爷,但打好关系说不定也能早日离开丹水,去益州好一些的郡县做官。
谁知寒暄还未开始,便明着暗着被对方讽刺一通,说什么“科举应该再增添一门叫做功德论的科目,若是荣大人前去考试,怕是立刻破格殿试,高中状元。”
听听,这都是什么话。
吓得荣格再也不敢与宋弇讲话。
只是宋弇不讲话,也不是什么好伺候的主。这位爷发话,不愿意喝布拉尔河的水,只愿喝布拉尔雪山上的雪,还不准府里的人喝。
无论怎么与他解释,布拉尔河的水就是布拉尔山上积雪融化汇成,这位爷都一口咬定,就要亲自摘下的雪。
于是他只能命人将雪一桶一桶地装下来,待宋弇过目后,再堆积到院落里化开,用柴火煮沸。
听说卡恰梦到山神后,他妻子身体便一日比一日好了。更神奇的是,村里有些穷困得买不起固魂丹的人家,这几日也莫名其妙好了。
于是丹水县最近喜气洋洋,都说是山神开恩,降下恩泽。
荣格当时便盘算着不出几日卡恰就会重新登山,果不其然,没几天就来敲门了。
卡恰一身皮毛大衣出现在院落里,帽子将耳朵围得密不透风,看着更像是只粗笨的棕熊。
他拎着两件厚重的皮毛衣服,声如洪钟:“那两个说要去卡木珍的外乡人在哪?”
荣格果断指了指庭院里的二人。
谢止礿现在看到卡恰还有些怵,脑袋里不是他拿刀要砍自己的模样,便是他对着自己三叩九拜,涕泪纵横的模样。
总之都不太正常。
卡恰将皮毛做的衣服扔在地上,粗声道:“你们两个穿上。这是进雪山要穿的衣服,一表圣洁,二御寒。”
谢止礿捡起棕色卷毛羊皮大袄,一股膻味扑面而来。
宋弇捂着鼻将这十几斤重的羊毛大袄抖了抖,一件似曾相识的服饰便也掉了下来。
“这是什么衣服?”宋弇问。
“羌族的衣服。”卡恰道,“要入卡木珍,得换上羌族人的衣服。”
谢止礿将眼前的大衣展开,里面果真也有一件一样的羌族服饰。
他挺想看看宋弇穿他母亲那族的衣物,于是催促着宋弇去换。
宋弇不情愿地到里面换上羌族服饰,一走出来便见房间里的人都齐刷刷地看着自己。
他疑惑问道:“怎么了?”
宋弇上半身穿着天蓝色棉麻衣物,下半身底色虽也是天蓝,但有用丝线织成的羌族五色条纹。他瞳色是琥珀色,又拥有着羌族人的高鼻深目,乍一看就像是土生土长的羌族人。
谢止礿结巴道:“噢,没什么,就是觉得很合适。”说完又围着他转了一圈,“你母亲在羌族一定是个大美人。”
宋弇笑了笑:“你夸人本事倒是厉害。”
谢止礿被他这好看的一笑弄得脸热,刚摸上脸颊,就见卡恰又掏出个装着红色颜料的铜盘。
“这又是什么东西?”谢止礿问。
“进山需往面颊上涂红颜料,以防雪山圣光误伤。”卡恰说。
谢止礿不信两道红杠有什么抵御圣光的作用,只是觉得怪好玩的。
正想给宋弇抹上,脸颊两边立刻一阵冰凉。
“你!”谢止礿瞪大眼睛,宋弇先发制人,指尖抹着颜料,眼含笑意地看着他。
“像个花猫。”宋弇说。
谢止礿心下一动,瞬时用脸颊贴向宋弇,对面脸上便猝不及防地也沾上了一模一样的红印。
谢止礿笑得春风得意,宋弇眼神却暗了暗,小声道:“另外一边呢?”
“你说什么?”谢止礿未听清。
宋弇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吐出来:“罢了。”然后他转而问卡恰:“何时动身?”
“现在便出发,按照你们的速度,差不多抵达那会儿日光正好照至阵法处。”卡恰低下头,看到不知脚边何时出现的一长相奇怪的神偶,便拿脚踢了踢,莫名道,“这是什么东西?”
谢似道将一皮毛围在脖子上,哼了哼道:“我也要戴。”
宋弇皱眉:“你只是个躯壳,戴着做什么?”
谢似道不管,只是拿手拽着羊毛领,一副我就要这的无赖样。
卡恰面露惊讶:“这小玩意儿怎么还会说话会动?”
荣格立刻对着卡恰道:“这可是谢似道,卡恰,你可要多关照些。”
“谢似道……”卡恰若有所思,“我听说过一些关于谢似道的传闻,咱们路上再说。”
布拉尔雪山看着离丹水县近,但实际隔着很远的距离。谢止礿觉得他们走了很长的一段路,且因为海拔高,有越走越累的趋势。
他忍不住问卡恰:“若是其他人想要去卡木珍,就半日的时间怎么来得及?”
卡恰答:“其余人进山要做更多准备,也很少徒步,大多是骑马过来。但你们二位是被山神选中的人,又练过家子,半日就够。”
卡恰好好说话时像个当地的向导,只是这后半句话又被他赋予了奇奇怪怪的味道。
谢止礿隐隐觉得什么山神选中跟他给卡恰构筑的幻境有关。果真,卡恰又补充道:“山神托梦于我,让我带路,我问他你们二位的身份,他不答,这说明你们二位定是他挑选的贵人。”
宋弇看谢止礿一眼,见对方心虚瞥开后又问卡恰:“你说的关于我们师父的传闻是什么?”
谢似道理所当然:“那当然是老夫神魂术冠绝天下的名声啦。”
宋弇:“……”
卡恰摇头:“传闻羌族大巫多年前一直在找世间魂魄最为强大之人。他日日占卜,最终选定了谢似道。”
这么一说,扣扒们对谢似道的魂魄应当早有预谋。
谢止礿忍不住嘀咕:“羌族扣扒们为什么要找魂魄最强大的人呢?”
宋弇道:“大概是最强大的人的魂魄与邪祟相结合会更为厉害吧。”
谢似道的残魄被融入布拉尔河中就能产生如此大的威胁。
“到了。”
卡恰带他们走到两山相连处,日光投射下来,正好在二山间形成一道金色轨迹。
日光正盛,四周又是一片白茫。谢止礿眼睛有些痛,只能眯眼打量哪里有入口痕迹。
“接下来我会开启去往布拉尔山洞穴的山路,我们共有四人,需准备好四份血。”卡恰说完便在雪地上用身后的铲子铲了几下,雪铲尽后露出个凸起的圆槽。
他拿出几根布条裹在手上,蹲下身用裹着布条的手擦了擦。白雪被擦除后,圆槽的团案便变得清晰可见——是羌族人的山羊纹路。
卡恰先用刀在掌心划了一道,鲜血顺着掌心纹路滴下去,汇入凹槽。谢止礿与宋弇便也有样学样的将血滴入。
“等一下,四个人?”谢止礿盘算了一下,“我师父也要算进去么?他现在没有肉身。”
卡恰摇摇头,指着隐在雪松下的一团白雪道:“还有一个人。”
话音刚落,那团白雪突然抖了抖,露出被羊皮袄围着的一张小脸。
狼耳挪着步子过来,也准备拿刀划下去。
宋弇握住他手腕:“慢着,谁说要带你去了?”
“你们说进山会带我!再说,再说……阿奶也说你们要给我找个……反正,我死了不用你们管。”
谢止礿无奈问卡恰:“能不带他么?”
“不行,他既然被山神看见了,那便也要把血滴进去。”
卡恰说完,狼耳便一下子高兴了,将血也滴了进去。
血滴完后几人又等了一会儿,日光渐西,正好完全照至圆槽处。
“喝!”卡恰大吼一声,掏出后背长刀狠狠往雪地一插。
“轰隆轰隆——”
两山相连处竟出现一道长径。
一阵天摇地动,狼耳没站稳摔在地上,张着嘴看向突然出现的长路。
“这是历任守山人才可以开启的路,寻常人即使知道这里有机关也无法开启。”卡恰收起长刀,走在前面带路,“我无法离开丹水县,只能送你们到洞穴前,之后的路要你们自己走。”
众人未走多久,已经能看见前方山体被人开了大洞,洞口前方还有未来得及被白雪掩埋的凌乱脚印。
宋弇看这脚印有大有小,有深有浅,猜测道:“被流放的人就在这附近做劳工?”
卡恰点头:“被大梁流放的人都在此修建洞穴……其实这洞穴一开始只是个天然溶洞。羌族人偷偷来大梁后便将该洞开凿得越来越大。直到前几年有个姓薛的宗族被流放至此,洞穴才变成现今的模样。”
谢止礿啊了一下,问道:“之前有没有一个姓薛的来过这里?”
“有,看着年纪挺小,手艺却不错。还帮我加固了一下我家周边的防卫。”
谢止礿:“……”那傀儡娃娃果真是薛蕴之的手笔。
他朝洞穴里望了望,两边火把只能照亮洞口,看不出什么深浅。
一直未出声的谢似道开口问道:“老夫生前听闻梁祀帝想将自己的陵墓迁到这里,可有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