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蕴之与他父亲长得很像。薛蕴之与他们差不多年纪,他父亲少说也已四十多,却看着像他大哥。
薛父一进门便开门见山道:“懿王殿下,我将蕴之叫回来是因为我爹病重,但我并不知道他要将谢国师牵扯进来……”
他说完便苦笑道:“景帝的事情我们也是第一次听说,实在羞愧。”
宋弇答:“无妨。”
薛父与薛奕嵩这种暴脾气完全不像,讲话也慢慢吞吞,只见他擦着泪道:“他老人家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但一直瞒着蕴之。我们常伴父亲左右,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但蕴之是突然知道的,肯定接受不了。他如果做错了什么得罪您……”
“您不必这么客气,”宋弇说,“我常年在外,也没实权,您不必把我当王爷看。之前那些话我说得重了些,也先向您赔个不是……我只是有些疑问,薛老爷子说的‘赎罪’指什么?”
薛父深吸气,神色不忍:“我们来这里修建陵墓,行使的更多是监管之权。之前监管羌族工匠的官死了,我爹才会被派到这里。那时还有羌族人在里面做工,他们求我们放他们一条生路……我爹没放。”
为官者,自当办事为朝廷考虑,为大梁考虑。可为人者,又怎么忍心奴役相同的人。
人心肉长,却要逼得自己长出铁石心肠。
“那个官是怎么死的?”谢止礿低声问道。
“被僵尸咬死的。”薛父双手搭在膝上,重重叹气。
“这批劳作的羌族人里有个扣扒,虽然不是很厉害,但足以对付普通人。我们来这里后便将僵尸用机关全部困住了。这也是为何父亲要将失控的僵尸全部灭了,一旦逃出,周边百姓就遭殃了。”
宋弇想了想,问道:“那为何一个羌族人都没有了?”
“他们……都病死了。”
“病死了?”谢止礿立刻道,“是不是还说什么惹怒山神,神罚,还魂丹之类的东西?”
“对,这点和丹水县的人是一样的。”薛父直言,“后来我们发现他们的病其实是神魂不稳,沾染邪祟导致的。只是要治疗他们十分困难,一来,羌族这些人恨我们入骨,根本无法靠近他们。二来,他们觉得是上天抛弃了他们,甘愿受罚。”
“愚昧与迷信会害人……”谢止礿苦笑,“在梁景帝眼里,我们方士与扣扒没有任何区别吧。”
“不用把他想得太好,他惯会做表面功夫。看着是忧国忧民,其实只是为了权力私欲。不惜与外族勾结也要弑父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这话也就宋弇敢说,薛父被他这番言论骇得说不出话,只敢张着眼睛看他。
宋弇浑不在意,继续道:“梁景帝才是背后操控一切的人。他借羌族大巫之手杀掉老皇帝和老神棍,再在全国范围宣传他觉得利于统治的‘轮回’之说。之后又将我分配到益州,他知道我会在益州遇上谢止礿,也知道我会和他将师父的魂魄集齐,再杀掉扣扒为师弟们报仇。”
“从一开始,益州和谢似道的魂魄,他就一个都不想给。”
谢止礿哑口无言,怪不得两年前从天机观逃跑都没遇上官兵,收集师父魂魄也这么顺利,原来本来就是梁景帝安排好的。他只得叹道:“怪不得你之前说我们只是浪潮中身不由己的一粟。”
宋弇垂眸:“我只是比你早些知道‘生不由己’四字怎么写。所以我与你说,你不必过于苛责自己。天机观也好,师父与师弟们的死也好,都是注定发生的人祸。”
“我以前一直以为,我只要神魂术够强大,就能保护我想保护的人。”谢止礿无奈叹息。
“为什么人人都想要权,因为权凌驾一切之上,越有权越能不受掣肘,保护你想保护的人。”宋弇摩挲手掌,“但权同样是双刃剑,皇位权力最大,也最危险。老皇帝不就因为忌惮宋璟,牢牢把持着权力,最后把自己给玩死了。”
宋弇冷笑:“能坐上这位子的,不长一百个心眼,不心狠手辣,是活不久的。”
薛父怕宋弇又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赶紧打断道:“咱们还是先说回羌族吧。二位是想去卡木珍吗,能否告知鄙人,去卡木珍做什么?”
“我母妃的书信被守山人卖给了在卡木珍的羌族巫师,我们需要找回来,这是其一。其二,我们在布拉尔河中发现了我师父的魂魄气息与邪祟,想要找到源头。”
薛父恍然大悟:“难怪我觉得布拉尔河的味道有些怪异,原来是有邪祟。”
宋弇盯了薛父半晌,直到薛父脸上露出不自然的神色才慢条斯理道:“您来这里应当不止是为了寒暄几句吧?”
薛父勉强笑了一下:“是,主要还是为了蕴之的事情。懿王殿下,犬子没什么大本事,这一路叨扰您,实在不像话。等他本事练好了再为您效犬马之力如何?”
宋弇未回,门却被“砰”地一声打开,薛蕴之气冲冲地进来,对着薛父道:“不,我要一起去。”
“胡闹!你还为你爷爷守丧吗?”
“便是我爷爷让我一起去的!我爷爷魂魄……”薛蕴之说到这又有些哽咽,“他魂魄都没了,还守什么丧。”
薛父也有些颓然:“规矩总要遵循的,你又何苦淌这趟浑水。”
“父亲,爷爷因羌族的事愧疚了一辈子,我不愿也这样。懿王与谢公子救过我的命,如果不是他们,我可能还困在自己做的神偶里。做人不能忘恩负义,之前我偷了谢国师的魂魄回来,夜夜辗转难眠,这番滋味我不愿再体会第二遍。”
谢止礿心下感动,薛父却依旧不怎么赞同的模样,只是说回去再考虑考虑,让宋弇与谢止礿再多休息休息。
薛父拱了拱手,正准备告辞,门又被“砰”地一声踹开。
“……”
宋弇觉得夜里睡觉还是得加个门闩。
“我……捡到个人。”狼耳肩上扛着个血淋淋的人,寒凉的山风吹拂进来,混杂着浓郁的血腥味。
狼耳看着屋里氛围有些奇怪,但也不想管,气喘吁吁地将人扔在地板上,拍了拍手道:“我在狼群里发现的他。”
这人中等身形,穿着一身羌族服饰,浑身是血,大腿布片被撕烂,露出血淋淋的肉来。他一被狼耳放在地上便爬不起来了,捂着腿叽里呱啦一顿乱喊。
谢止礿听了一头雾水:“他在说什么?”
薛父是懂些羌族语的,听了也眉头紧皱:“听不太懂,好像是在说什么树精、女妖等一些乱七八糟的话。”
谢止礿无言以对,羌族人怎么个个都这么神神叨叨。
薛父蹲下,用羌族语安抚了此人几下,他果真就没那么激动,只是蜷缩在地上发出疼痛的呢喃。他冒着冷汗环视一圈,看到宋弇后两手撑地,又“砰砰”磕了几个响头。
宋弇:“你认识我?”
那人愣愣地看着他,随后又吐出一长串羌族语。
薛蕴之看自个老爹面露尴尬,好奇问道:“他说了什么?”
薛父:“他说,您是从卡木珍来的圣女吗?”
宋弇:“……”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就在谢止礿他们发现奄奄一息的羌族人时,一位浑身黑衣的男子悄然出现在距离卡木珍一千多里的村庄。
他拍了拍一位专心致志赶着羊群的牧民,低声问道:“你们这里有叫玉珍的姑娘吗?”
直接打听姑娘的名字是十分不礼貌的,牧民立刻放下手中的鞭子,不耐烦地转过头:“你是哪里……”
牧民看清来人打扮,立刻将后面的半截话吞了进去。
来人戴着面具,这种花纹的面具只有来自卡木珍宫殿的扣扒才有资格佩戴。而卡木珍宫殿的扣扒离神最近,代表着至高无上。
“大人,我们村里有很多叫玉珍的,您要找的人年龄大概在多少,长什么样子?”
“十八,长相我也不是很清楚。”
“嘶——”牧民歪头想了想,“村里叫玉珍的应该没有这年纪的。”
“嗯,打扰了。”黑衣人转身就走,牧民赶忙喊住他。
牧民眼珠转了一圈,舔着下唇道:“大人,最近村里出了怪事,您能留下来帮我们看看吗?您去西边,我们村长住在那里,具体的事情他知道。他那里有全村的名簿,我说不定记漏了哪个叫玉珍的姑娘。”
“也好。”黑衣人犹豫片刻,“是什么怪事?”
“唉,说来话长。我们村是依着河水建的,又因为有棵掌管姻缘的神树,所以叫姻河村。只是这树不知是成了精还怎么着,最近凡是去求姻缘的男子都被被吓得够呛,像失了魂,问他们怎么了也说不清楚,还有些则直接失踪了。这眼看着一年一度的祭典就要开了……”
“我知道了。”黑衣人应了一声便往西边走。
“嗳,大人,怎么称呼您啊?”
“我叫格桑。”
一日过去,狼耳捡来的羌族人神智终于恢复了些正常。
谢止礿探着他的灵识:“有些神魂不稳,所以讲话颠三倒四。”
宋弇:“是喝了布拉尔河水的关系?”
“不,没有邪祟入体的痕迹,像是被人为制造的。”
“那就是被吓得神魂不稳,没用。”宋弇评价道。
谢止礿倒是有些好奇,是见到了什么样的东西才会吓到神魂不稳,于是用现学的几句羌族话问道:“你是哪里来的?”
男子回了一句羌族语,谢止礿自然没有听懂。
因为羌族语和丹水方言类似,狼耳倒是听懂了:“……他说的好像是姻河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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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爵乌龙茶:
本卷最后一章啦,要进入下一卷了。气氛越来越玄学了~
你们别自己吓自己啊~~有刀我尽量前一章预警,给你们个心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