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谢止礿与宋弇便带着轻便行囊出了门。
昨日刚过完薛奕嵩的头七,薛蕴之还有些恹恹,眼角也红红的。
也是幸亏捡来的姻河村居民只是伤到了皮肉,日日把脚抬高,休息了七日便也能正常带路了。
狼耳则被他们留在了薛家,因为此行深入羌族腹地,凶多吉少,带着个孩童实在不便。再加上阿巧生前交代要找个好人家,谢止礿便谨遵阿巧遗嘱,让薛父薛母看孩子。
薛父薛母是好脾气的,流放至今很久没见着孩童,看着狼耳也十分欢喜。
只是狼耳嚷嚷着一定要去,被宋弇一个手刀直接劈晕了过去。
他们趁狼耳还晕着便上了路。筱/颖
谢止礿走了一段路后便忍不住回头看。大概是材料受限,薛家人修建的房屋有些简陋,他们用木头在山洞不远处搭了些平房,仅能盖住雨雪。山风吹过,前几日撒的白色纸钱便卷了起来。
自然景象也很神奇。山洞另一边在大梁,是白雪皑皑之景,这一边到了羌族领地,就是些光秃秃的岩石和草皮。
而他向着北边看,布拉尔山连绵起伏,一眼望不到头,峰顶又高耸入云,不由产生渺小之感,遂轻轻叹了口气。
“在想什么?”宋弇问。
谢止礿说:“我在想,人一世最多一百年,可这雪山大概有千年万年。我的所思所想在布拉尔山看来或许皆是‘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庸人自扰罢了。”
宋弇弯了弯嘴角,道:“庄子云‘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他以不变应万变,旁人却难以做到。 ”
薛蕴之觉得他们的谈论无聊发困,翻了个白眼道:“你们平日就聊些这个么?我看戏曲上两情相悦之人幽会,你侬我侬之时都是说些什么体己话,怎么到你们这就扯这些有的没的。”
谢止礿被他这个两情相悦说得有些臊,狡辩道:“就是习惯了……在天机观时也经常谈论这些,师父说同门之间多思辨有助于稳固道心。”
他说完又嘟囔道:“我也看过很多话本,花前月下云云我自然也知道。”
薛蕴之便说:“听说姻河村极富浪漫诗意,你们倒是可以在那边逛逛。”
“哪来那么多话,”宋弇道,“师父的神偶你修好没,就在这里讲闲话。”
薛蕴之:“……”
宋弇说的是谢似道被守山人卡恰砍断的半边手臂,如今谢似道未醒,胳膊总得先修好了。
薛蕴之故意落在后面偷偷翻着白眼,嘴上却说:“找个歇脚的地方,我就帮谢国师修好。”
但他们由姻河村村民领着,歇脚的地方没找到便直接到了村庄。
姻河村离薛家不远,布拉尔河也一直蜿蜒卧在居民房屋旁,像是条天然丝绸。
他们一进入村庄便发现挨家挨户张灯结彩,树梢上缠着红色紫色的轻纱,树与树间拴着绳子,绳上悬挂着些纸糊的小灯笼。
引路的村民一到姻河村就逃之夭夭,谢止礿只得拍了拍站于梯子上悬挂灯笼的村民。
“请问这里是在做什么?”谢止礿友好地问道。
村民满头雾水,显然听不懂大梁话。
薛蕴之轻叹:“看来我们一行人中少个懂羌语的。”
宋弇道:“你早些修完老神棍的身躯,他早日醒来就有人懂羌族语言了。”
薛蕴之正感慨着谢国师不愧是谢国师,知识渊博,就见那村民在见到宋弇后五官乱飞,手忙脚乱到差点从梯子上摔下。
村民下了梯,原地蹦了几下,又说了一连串重复词汇,便飞也似地跑了,连梯子都忘了拿。
谢止礿笑弯了眼:“这个词我听懂了,之前那人也说过,他们在喊你圣女。”
宋弇脸色难看,但还是理性分析道:“阿巧之前说,我母亲在羌族中较有威望,也有人喊她圣女,应当是把我错认成她了吧。”
谢止礿歪头想了想:“可是已过去二十多年之久,方才那人看着也不过三十有余,怎么还会记得你母亲的模样?”
宋弇皱眉,暂时也想不通其中关窍。
“嗳,要我说,卡木珍的扣扒搞不好都长一个样,所以……哪里来的小偷?!”薛蕴之话还未说完,腰间一轻,挂着的钱袋竟被人一阵风似地抢走了。
这钱袋是薛母在他出发前塞给他的,说是羌族的流通货币。
三人的全部身家皆在钱袋子里了,被偷后三人接下来几天只得喝西北风去。
他拔腿就跑,速度比当时追赶自个儿魂魄有过之而无不及。
宋弇和谢止礿也很快反应过来,迅速跟在薛蕴之后面追赶小偷。
薛蕴之一边跑一边喊,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这小偷怎么跑这么快,气煞我也!”薛蕴之跑至一空旷荒野处,小偷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荒野的风十分喧嚣,像是巴掌打在脸上,刮得生疼。
他两只手撑在膝盖上,也不管对方听不听得懂,骂骂咧咧道:“给我滚出来,再不出来,我就让我兄弟收拾你!”
“对吧,小谢?”
“小谢?”
“宋弇?”
薛蕴之转了一圈,也没看到谢止礿与宋弇二人。他懵懵地看向来时方向,后背又被猝不及防地一拍。
他知道鬼怪志异小说经常这么写,说是如果有人拍了一下后背,那便绝对不能回头看,否则会被鬼附身。薛蕴之背后寒毛竖起,耳边又轻轻被人吹了口气。
“呼——”
“什么人?!”薛蕴之吓得从地上一蹦三尺高,也顾不得什么鬼怪小说禁忌,猛地回头看,便见着一姑娘拿着钱袋子看他。
薛蕴之心跳如雷。
不过这回不是吓的,而是被面前少女给美的。
少女穿着一身羌族女子的服饰,外袍是绣着祥云的藏青色棉衣。外袍只有半边,另一边露出里衣,印着羊角图腾暗纹的姜红色。
她两边头发扎成麻花,各放在脸颊两侧,头上又戴着红色与青色珠石装饰而成的头饰。
而那双眼睛,亮得像清晨第一缕阳光反射的布拉尔雪山的山峰。
薛蕴之一见美色便结结巴巴:“你,你把我钱袋还来。”
“喏,还你。”少女轻笑,随意地把钱袋扔给他。
薛蕴之接过钱袋才发觉不对劲:“你听得懂大梁话?”
少女莞尔一笑,接着靠近他,仰起头轻声道:“这个村子里的人都有病,你们要当心一点。”
“你什么意思?”
少女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跑了。
薛蕴之正郁闷着,不远处又传来尖叫声。
他赶过去看,就见方才那少女被人推在地上,眼睛里哪有刚才的神采。她蹲在地上,捂着头,嘴巴里呜呜呜地叫着。
而她旁边围着一群十二三岁的男孩,皆“顾巴顾巴”地喊着,手里拿着小石子扔她。
“去!你们给我走开!”薛蕴之拦在少女前,双手握拳,朝空中打了几下,但奈何一副娃娃脸,那群猫狗都嫌的男孩只是“咯咯咯”地笑,扔起石头的力道更凶了。
“蕴之,怎么回事啊?”谢止礿远远喊道。
“你们总算来了,刚刚跑哪里去了啊?”
谢止礿与宋弇倒不是故意扔下薛蕴之。
只不过他们在追赶过程中,恰巧遇到街道上一对起争执的男女。
虽然听不懂争执内容,但女方瘦弱娇小,又是一副委屈的表情。而男方盛气凌人,拉扯女方衣服,在对方哀求下还愈演愈烈,就差拖着她走了。
谁强谁弱一目了然。
谢止礿站到女方身前,拔出佩剑后男方立刻怂了不少,缩着脖子,骂骂咧咧地跑了。
女方自然千谢万谢,还送了牛肉包子给他们吃。
怪香的。
谢止礿纳闷,这镇上怎么都是些欺负女人的恶霸,连小孩都不例外。
“喂,你们这群小孩!”谢止礿拿剑远远指着他们。
这群小孩一见他便像见到了鬼怪,立刻鸟兽状四散逃跑。
边跑边喊着:“次松!次松!”
嗯,这效果竟然这么好?
谢止礿叼着包子挠头,背后忽地传来一道浑厚且带有浓重口音的声音:“诸位,是从大梁过来的吗?”
三人齐刷刷看向声音主人。
男子皮肤黝黑,又生的浓眉大眼。他用胳膊将额上的汗水擦了擦,越过谢止礿,对着地上的少女道:“普姆达瓦……”
少女立刻睁大眼睛,从地上弹跳起来,灰都不拍便飞也似地逃了。
男子脸上立刻露出失望的神情。
宋弇默默将这些情景记在心里,简单告知对方姓名后,本想着再静观其变,谁知男子一下子就变得很高兴,大着舌头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
谢止礿:“?”
薛蕴之:“?”
男子十分兴奋,脸红得像鸡蛋:“我叫次松,我真是好久未见大梁人啦!尊贵的客人请到我家来坐坐,我家里有上好的牛乳茶。”
羌族人见到大梁人大多避而远之,他们还是第一次遇见如此热情的羌族人。且这个羌族人还会说不标准的大梁话。
谢止礿用眼神示意宋弇要不要去,宋弇便轻微点了点头。
薛蕴之第一次明白宋谢二人的眼神交流,直觉不要,便轻微摇了摇头。
他觉得此人奇奇怪怪,还是先暗中观察再说。
只可惜薛蕴之本人并无话语权。
谢止礿得到宋弇同意后,便也大着嗓门道:“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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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爵乌龙茶:
章节名暂定,还没想到更好的_(:зゝ∠)_
后天我要出差,后天晚上再更啦,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