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松将他们领到屋内。
屋子与丹水县的十分相似,多以石头和简单的木梁建造。内室有个火炉,底下铺着黄沙,上面搭着燃烧的木柴。
次松往火堆里加了些木柴,又招呼着三人围着火炉坐在垫子上。
他在橱柜里翻了套茶具出来,将火炉上热着的水壶拿下来,水壶倾斜,里面的牛乳茶便灌入了青花纹路的瓷杯。
宋弇打量屋内一周,不动声色地接过瓷杯,也不喝,只是淡淡道:“阁下平日都做些什么营生?”
“就做些小本买卖,勉强糊口。”次松把瓷杯一一递给三人,后也坐了下来,不好意思道,“我少年时在大梁生活过一阵,后来做起了两地间的贸易。把大梁的茶叶、瓷碗等卖到羌族这里。羌族的肉干、毛皮卖给大梁。”
说是贸易,未经过大梁官方卡口,那便是走私。
不过此等乱世,普通百姓能够找个营生糊口就不错了,宋弇也没那个闲情逸致去替他那便宜皇兄管这种事情。
谢止礿环绕一周,怪不得这屋内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杂物,上面甚至蒙了层灰。
于是他问道:“你现在不做生意了吗?”
“守山人很久没有出来,我就很久未去。”次松顿了顿,“我与其他羌族人不同,因我少年时受了不少大梁人的照拂,心里很感激。大梁人大多斯文内敛,羌族人大多热情好客。羌族与大梁的诸多纷争说到底是上面的关系……不过你们在这里最好不要说自己是大梁人,容易遭到羌族人的恶感。”
次松这番话说得很是诚恳,众人对他的戒备自然也减弱了一些。
像益州西边大块区域,一百多年前都是羌族的地盘,因为大梁进犯,羌族才退到了布拉尔山的另外一边。
像后面梁景帝为了修建陵墓,抓了两个村庄的壮丁,便加重了羌族人对大梁人的憎恨。
次松说完话便忍不住看向宋弇,弄得宋弇没好气地说:“你有什么话便直说。”
次松便道:“抱歉抱歉,我只是看您有双琥珀色的眼睛,且与神树那边的圣女雕像有些相似……”
“我母亲是羌族人。”
“怪不得。”次松恍然大悟。
薛蕴之被手头牛乳茶诱人香味勾得有点馋,便忍不住尝了一口,尝完还砸吧着嘴道:“神树是什么,圣女又是什么?”
“神树是我们这里一棵大树,我们叫它‘可达布’。神树高不见顶,就在布拉尔河尽头那边。据说最早的一批羌族人来之前就有这棵树了呢。而且它是管姻缘的树,如果有喜欢的姑娘,将她的名字与生辰八字刻在稻草人上,再在可达布前诚心祷告,便能获得她的芳心。”
薛蕴之嗤笑:“哪能有这么好的事情。”
次松摇摇头,一副你这种外乡人无法理解也是正常的表情:“至于圣女,是卡木珍现任大巫用巨石建造的。说是能够镇守姻河村,护佑一方水土。”
圣女是大巫建造,模样又与宋弇长得相似。宋弇母妃又被称为圣女,那这雕像很有可能就是以宋弇母妃的样貌建造。
那大巫与宋弇母妃又是什么关系呢?
谢止礿眼睛眨了又眨。
不会是话本里那些青梅竹马,被迫分开后为了纪念心悦之人的什么烂俗桥段吧。
次松见几人都不吭声,便张罗着说:“不过你们来的正好,赶上了姻河村最热闹的时候。明天开始就是一年一度的河神诞辰啦。村民们准备了一年就等着这天呢。到时候啊,会有个从村头一直排到村尾的集市,很多摊贩在那里摆摊呢。”
谢止礿来了兴致:“除了集市还有什么吗?”
“还有放花灯,点天灯。最后一天还有河神的祭祀仪式。”
谢止礿对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一向有些兴趣,当即又催促着次松多说几句。
次松说的口干舌燥,猛灌一口水来。
“哥哥,我饿了。”
突然从内室走出来一个身形与次松差不多高大的男子。他双手搓着裤腰,见到谢止礿等人后有些怯生,一下便躲藏至次松的身后。
这种像五六岁孩童的行为举止放在成年身形的男子身上十分违和。
次松哄道:“你乖些,哥哥在招待客人,招待完就给你弄吃的。”
次松弟弟嘟着嘴:“好吧,我去找普姆达瓦玩。”
“你别老打扰人家。”次松虎着脸教训他。
“普姆达瓦?”虽然听不懂兄弟二人在说些什么,谢止礿还是敏锐捕捉到了普姆达瓦这个词语。
没记错的话,方才被一群孩童围着用石头砸的少女就叫普姆达瓦。
次松弟弟听到这个立刻拿生涩的大梁话冲着他们喊道:“她是我的嫂子!”
次松脸倏地变得通红,推搡着弟弟回屋。
回来后黝黑的皮肤还透着红色,他清了一下嗓子:“诸位别听我弟弟胡说,普姆达瓦只是我们的邻居。”
说完他又叹了口气:“普姆达瓦是一年前流浪至我们村落的,她与我弟弟一样,都只有几岁孩童的心智。村里那些小孩经常拿石块砸她,喊她‘顾巴’,就是喊她傻子的意思。看着她我就想到我弟弟,我看她可怜,就时常给她送些吃食,久而久之,他们两个人便经常玩到一块。”
薛蕴之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少女狡黠的笑容,和她那比次松还要标准的大梁话,一点也不觉得她像是智力有问题的样子。
有些古怪。
他眼睛转了转,想着之后再与谢止礿他们说这事,故而只是问道:“你弟弟是先天如此么?”
次松摇头:“我与弟弟只差三岁,父亲母亲走得早,我俩就相依为命。只是那时弟弟被水神惩罚,高烧不退。我一时半会儿又买不起固魂丹,一拖就拖了三天,之后烧退了,智力也退化到孩童的水平了。”
丹水县信奉山神,姻河村信奉水神。这一块区域之人都信奉万物有灵,将山水当作神来信奉。只可惜信仰越纯正,越会被有心之人利用。
谢止礿本以为扣扒会看在同族的份上少剥削一些。但现在他发现原来的想法太过天真,扣扒势力越大的地方,大概只会被蒙蔽得更深。
“对了,你们若是想见神像,明天就可以见到了。它与神树都在布拉尔河尽头。其实平日里也是正常开放的,村长说为了好好准备河神的诞辰,这才命人关了。但其实,”次松犹豫片刻,“说是那里有妖邪作祟,吃了人……不过都是捕风捉影的消息,做不得数。”
次松给他们带来了许多有用的消息,谢止礿衷心感谢道:“谢谢你,我们明天就去看看。”
“哪里哪里,我很久没见过大梁人,也觉得诸位亲切呢。各位是寻亲来的吗?”次松不好意思地摸头。
宋弇:“嗯。”
薛蕴之揶揄道:“既然神树明天就开放了,你要不与我们一同去求个姻缘?”
次松脸迅速涨得通红,结结巴巴道:“我,我没有心爱的姑娘……我,我还要去砍柴,诸位就在我这里住下吧,隔壁那间没人住。”
说完便拎了把斧子匆匆忙忙出了门。
“啧啧啧,这么纯情。他就这么放心把陌生人留家里了,也不怕我们偷了他家?”薛蕴之摇头。
谢止礿感慨:“次松真是个好人。”
宋弇却哼了一声:“防人之心不可无。”
“说到这……”薛蕴之招了招手,示意二人凑过来,看了一眼紧闭的内室,小声说,“你们还记得刚刚有人偷了我们钱包吗?那人就是普姆达瓦,而且她还用非常地道的大梁话与我说话。”
谢止礿道:“那是次松撒谎还是普姆达瓦有问题?”
“我倾向于后者。”宋弇说。
“不止呢!”薛蕴之继续道,“她还说这个村子的人都有病。不过不知道是什么病……”
“搞不好是像丹水县一样,因为喝了布拉尔河的水生病。”谢止礿说。
薛蕴之一愣:“是这个意思啊?”
“但这个普姆达瓦肯定是有些问题。”谢止礿又肯定地说。
窗外一阵阴风刮过,薛蕴之心里毛毛的。
“不管是什么意思,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我俩在,怕什么。”宋弇站起身,拍了拍身上下摆沾着的灰,“我要去隔壁睡一会儿,养精蓄锐。”
谢止礿立马跟上:“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薛蕴之:“那我也——”
宋弇一个眼刀飞过,皮笑肉不笑道:“你守着,有异状及时来报。”说完又下巴指了指地上默默躺着的谢似道神偶,“胳膊,记得修。”
“……”
薛蕴之呲牙咧嘴,但最终还是幽怨地看着拂袖而去的二人,默默捡起地上的神偶。
隔壁是一间客房,设施十分简陋,但也堆着大大小小的已包装好的货物。
谢止礿觉得乱翻人东西不太礼貌。但安全起见,他还是偷偷打开看了看,在发现确实是次松说的那些物件,且并无异样时,良心确凿痛了那么几下。
“我就说,次松肯定是个好人。”谢止礿头也不回地对宋弇说。
“……”
他转头一看,宋弇倚靠在床头,眼睛闭着,头发垂落掩了半边面颊。
已然是睡着的模样。
他内心微动,蹑手蹑脚地走至宋弇旁,发现其眼下青黑,确实是没有休息好。
想来是照顾自己多日累着了。
谢止礿用手将宋弇的头发拨至一边。
“你又要偷偷摸摸地干什么?”宋弇眼都未睁。
谢止礿理直气壮:“光明正大,怎么叫偷偷摸摸。”
“那你光明正大地想做什么?”
谢止礿其实自己也不知道想做什么,他一般身体比脑子会动得更快。例如在桃花树下那个吻,就是脑子还没反应,身体先动了。
因此他只是觉得这缕头发碍眼,妨碍他看宋弇的脸,于是便把它拨到一边了。
他默默伸出手,然后与宋弇十指相扣,当然这次也是手比脑子先动。
然后他脑子动起来,道:“要不你还是先睡觉吧?”
宋弇气笑了,直接一把扯过他,将他抱至怀里,下巴搁在他脑袋上:“你这样子我怎么睡?”
“呃,好吧。”谢止礿踌躇片刻,“之前想与你好好说两句,但一直没有机会。”
一路紧锣密鼓地搜集师父魂魄,确实如薛蕴之所言,他与宋弇没什么机会花前月下。
总觉得收集师父魂魄要紧,做任何其他事情都有愧于心。
但被薛奕嵩那番话说得有些怕,他怕收集得太快,师父走得太早。
对宋弇,他也有很多话没有说清。
于是谢止礿鼓起勇气说:“我有些事情想问你,关于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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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爵乌龙茶:
次松,最早的跨国代购(不是)。
下章谈个恋爱,好久没谈了,我保证是纯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