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魂颠倒

第8章 老鼠嫁女图(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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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止礿也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因为他是被杀喊声吵醒的。

他拖着疲累的身躯,一推开门,便见着触目惊心的一幕。

原本郁郁葱葱,灵气绵蕴的天机观已是火光滔天。池塘里的锦鲤肚皮翻了过来,荷花荷叶也被烧得干干净净。就连那棵百年的菩提树都被大火烧得只剩黑漆漆的枝干,一碰即碎。

地上尸横遍野,横七竖八地躺着大梁的官兵和天机观的道士们。

谢止礿魂不守舍地走着,就看到浑身泛着黑气的宋弇,将最后一位官兵狠狠斩杀。

“宋弇!”

宋弇似是被这声叫喊唤回了些神识,满脸血痕地看着他。

“你疯了?!”因这稀薄的灵力,谢止礿抓着剑都十分费力。

“我……一回来便看到师弟他们死了,都死了。”宋弇呆呆地看他,眼睛毫无光彩。

“你是大梁的皇子,你为什么要杀官兵?”

“都杀了,都杀了……”

谢止礿悲痛地闭上眼,又听闻外面官兵的叫喊,当机立断,竟是拿着引魂剑便往宋弇胸口狠狠一刺。

剑尖入肉,谢止礿的心便也跟着被刺了下。

他将自己最后的灵力通过引魂剑全部透支给宋弇,硬生生将他颠倒的神魂扭转过来。

援救的官兵终于赶到,自然也见到宋弇被谢止礿狠捅一剑。

“六殿下!”

宋弇神智逐渐清明,却见到谢止礿的剑插在他胸膛上,半句话未说,只能错愕地看着对方逃跑的背影。

见他逃远,宋弇便瘫坐在地上,“哗”地呕出大口鲜血。

“追!不要让他跑了!”

谢止礿将官兵的叫喊声甩在身后,躲藏至谢似道闭关的洞穴。抱着魂瓶就陷入了休眠状态。

这一晃,竟过去了两年。

谢止礿回忆结束,看着旧病复发的宋弇,深深地叹了口气。

往事恩恩怨怨,剪不断,理还乱。

祭坛的风暴停了,谢止礿走过去,将手贴在宋弇被他刺过的胸口,缓缓用灵气将他神魂摆正。

“让你叫我师兄你从来不叫,却每回都是我给你擦屁股。”

宋弇渐渐不抖了,攥着谢止礿冰凉的手道:“你我同岁,叫什么师兄。”

谢止礿轻笑:“我没力气了,你接着我吧。”说完便眼睛一闭,直直地就往宋弇的怀里倒。

沈莘在这集市口张望许久,终于等到二人从幻境出来。

天知道宋弇对这里的墙壁做了什么,老鼠嫁女图被划得面目全非,砖块碎了一地。

沈莘看宋弇打横抱着谢止礿,于是贴心道:“懿王殿下,要不我找个人背一下谢公子吧。”

“不用。”

“现在天亮了,这里人来人往的。”

“有什么关系?”

沈莘缄默不言,只得引着宋弇往沈府走去。

沈府经商,虽比不得做官,在当地也算大门大户。沈莘将二人引进内院,正巧遇上往外走的沈父。

沈父观宋弇衣着考究,气度不凡,却抱着个穿着嫁衣的人,看着着实有些怪异。于是朝沈莘问道:“这位是?”

“噢,这位是新封至益州的懿王殿下,呃,至于这位……”

“这位是我内人,受了些风寒。”宋弇道。

沈父大惊,当即行了个大礼,然后命仆役将懿王引至客房,并询问是否要请大夫过来看看。

“不用。”宋弇顿了顿,“记得今晚关好门窗,缝隙用纸或石灰填埋好。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

沈父面露迷茫,倒是沈莘连连称是,借着要回房看他姐姐的名义,推搡着他的父亲便走了。

等谢止礿醒来已是晚上,他猛地从**弹起,还未反应过来身在何处,就对着在烛火下闲闲看书的宋弇道:“那巨鼠在哪儿?师父的二魂还在它身上呢。”

宋弇抬眼看了放于桌上的老鼠嫁女图:“迟早会来,急什么?”

那巨鼠自宋弇劈开幻境后便逃之夭夭。如今想要恢复灵力,就必须得再找个幻境入口。藏于床铺底下的那副老鼠嫁女图他是想也得拿,不想也得拿。

透着烛光,谢止礿见宋弇脖颈后还挂着根红绳,于是手贱地撩了一下。

宋弇立刻像蹦起的蚂蚱:“你这是做甚?!”

“呃,我看你还挂着红绳,想看看还是不是原来的那根。”

“这是我母妃送的玛瑙石,我自然不会换。”

“噢。”谢止礿闷闷地应了一声,又道,“你还在怨我么?”

这事不提也罢,一提宋弇便火上心头:“你觉得呢,你觉得我在怨你吗,怨你什么?”

“怨我捅你一剑。”

“不对。”

谢止礿纳闷,除了这事儿他们之间还能有什么过节?

宋弇气得牙痒痒,只是恨恨地盯着他。

谢止礿又突然想到什么,语气严肃道:“你下次万万不可在外人面前说咱们之间的关系。”

宋弇一副活见鬼的表情:“我们什么关系?谢止礿,你睡完人就跑,竟还翻脸不认?!”

“我们就当这事没发生过吧,就连这师兄弟的关系,最好也不要与人提及。”谢止礿垂眸,“我如今是罪人,你贵为王爷,还是不要与我扯上关系的好。”

“好,好,好!”宋弇急火攻心,连说三个好,然后从行囊里抽出把剑,“啪”地便拍于桌上。

谢止礿一下便认出这是他之前插在宋弇胸口的引魂剑——魂归。

与宋弇的灭灵正好一对,相辅相成,阴阳相克。

只听宋弇道:“想要回这把剑么?”

谢止礿疯狂点头。

宋弇冷笑:“五十万两白银,一分不少。”

“……”

宋弇就知他还不起,心想把他拴在身边还不容易。

“或者你以身……”

“我会还你的,”谢止礿认真道,“你先租借我吧。”

宋弇气笑了:“你每日付我几钱?”

“一两。”谢止礿算了算,倘若他多出去做几场法事,扣除平日吃穿用度后,这是他能付的最高价钱。

“你可真会做买卖,你是想赊我五十万天是吧。”

宋弇话音刚落,就见烛火微摇,窗外黑影闪过,桌上的茶碗都抖了抖。

谢止礿眼疾手快,立刻将魂归一抽,紧紧抱于胸侧。宋弇拍桌,灭灵未出鞘,却被抵于谢止礿脖颈前方。

宋弇淡淡道:“一两银子呢?”

谢止礿咧嘴一笑,对着宋弇脸颊亲了一口,“今天先拿这抵着吧。”

说完便纵深一跃,沿着黑影的方向,拎着魂归就跑。

宋弇气极,只恨这谢止礿只撩又不负责,红着耳朵便抄着桌上的老鼠嫁女图也出了房门。

夜深人静,众人皆已睡了。诺大的沈府只有走廊上的灯笼亮着。

谢止礿看着这肥硕的身躯,除了那马县令还有谁。

马县令也不知怎么潜入的沈府,一身乌黑夜行衣紧紧的包裹着肥胖的身躯,显得十分滑稽。

谢止礿叫喊道:“别跑!”

那马县令听到后面有人追赶,腿动得更快,七歪八扭地拐到回型走廊,将旁边的假山盆栽能推的皆推了下来。

谢止礿一路蹦跳闪过,只觉这马县令滑溜得像个泥鳅。

同一时间,宋弇拿着这老鼠嫁女图于院中站着,只听背后似有轻微异响,猛地转身就见一黑影从背后偷袭。

宋弇偏身一躲,将手上的画卷举过于头顶。那黑影倏地又钻回地面,油滑地隐匿在暗处不敢行动。

宋弇嘲讽道:“你调虎离山不就是为了拿这卷轴么,怎么龟缩在地面不敢来抢?”

那巨鼠阴恻恻道:“你也不敢杀我!”

因自己与谢似道的二魂绑着,就凭这一点,宋弇就不敢拿灭灵直接剿了他。

“那你觉得我为何要站在这傻傻的等你来拿?”

宋弇掏出一张符,将其放在画卷上方,轻轻晃了晃,黄符便燃起了一小阵烟。

“这是张火符,只要我再稍微动动,这卷轴便可同这黄符一同化为灰烬。”

巨鼠发出怪异又刺耳的尖叫声:“你敢!”然后便嗖地从地面钻出,磨砺着爪子,劈头盖脸地就朝宋弇袭来。

且说那马县令被谢止礿穷追不舍,肥胖的身子倚靠在围栏上,已是气喘吁吁。谢止礿越过马县令制造的最后一个障碍,一把就拎住他夜行衣的领子。

“我师父的二魂是谁给予你的?”

“什么二魂三魂,我不知道!我都说了,是一个道士!他将这副图给予我,让我将图样一模一样地刻于集市的外墙,鼠仙便会来找我。”

“你胡说!当今圣上最厌恶道士之流,有真本事的早已死的死,逃的逃,你又是哪里碰到的?”

“真的,我没扯谎。”

谢止礿见这马县令还不老实,于是将他领子一放。将引魂剑对着他指了指。

引魂剑“叮”地爆发出蓝色光亮,就见马武浑身抽了抽,然后一动不动,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然后那虚虚的半透明身影便飘了出来。

马县令看着自己的肉身就这么躺在地上,吓得两股战战,立刻跪下哀求道:“仙人,谢仙人,你别拿我开玩笑了。”

谢止礿却不听,好玩似的拿剑将马县令的魂引到左边,又移到右边。

只可惜,如果是以前,他还可将魂魄变狗变猪,再吓他一下。

于是他再次问道:“那道士长什么模样?”

“我不记得了。”马县令焦急地擦着汗,不知为何怎么也想不起那道士的面孔,“仙人,我真不记得了,我定是得了失心疯罢。”

谢止礿见这马县令确实是不知道,于是将其魂又还了回去,还未等他动弹,便又是五花大绑着送到庭院。

宋弇见谢止礿将马县令绑了过来,也不再与这老鼠纠缠,一个矮身躲过攻击,接着从怀中掏出定身符,麻利地贴于这巨鼠脑袋。

巨鼠动也不动。

谢止礿高兴道:“我这就把师父的二魂给剥离出来。”

谁知那巨鼠听到谢止礿的话,竟硬生生地突破桎梏,又变为黑影,“嗖”地一声便朝马县令奔去。

马县令被绑着,看到这如蛇游般的黑影,乱瞪着腿嚎叫道:“你不要过来啊!”

话已迟了,这黑影两三口便将马县令的影子吞噬殆尽。马县令白眼一翻,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谢止礿奇道:“死了?”

“……没有。”灭灵出鞘,宋弇将谢止礿护在身后。

只见这马县令直挺挺地站了起来,巨大的老鼠影子投射在地上。

被老鼠附身后的马县令双眼皆为眼白,肚子也如吹气般鼓起来。夜行衣刺啦一声崩开,看着倒真像是怀胎十月。

他诡异地扭动着脖子,双手蜷缩着放在胸前,活脱脱一只人型老鼠。

谢止礿看着这奇状喃喃道:“这马武怕是死也没想到,最后这送子,送他自个儿肚子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