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魂颠倒

第9章 老鼠嫁女图(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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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县令被巨鼠附身,又大着个肚子,在清冷月光下显得怪诞可怖。

只见他“吱吱吱”叫了几声,脚在地上往后摩擦几下,立刻如离弦的箭般窜出,张着血盆大口就要咬人。

宋弇拿剑抵着马县令的嘴,却被对方嘴巴里的恶臭熏得眉头紧皱。于是他屏着呼吸问道:“你就不能直接将师父的魂给剥出来么?”

谢止礿也被马县令的臭嘴熏得头昏脑胀,退避三舍道:“你先把他定住,我现在灵力太弱,得耗费些时间来做。”

“你们当我死的吗?!”被无视的马县令狂怒,迅速拉开距离,在这庭院里乱窜起来。因移动速度很快,身体竟然出现了幻影。

宋弇立刻掏出五张定身符,积攒着灵力将黄符悬于空中,张张黄符崩着劲,蓄势待发。

一张定身符不够,那就五张叠加,就不信治不住他。

谢止礿将魂瓶放于面前,滚滚灵力注入引魂剑中,魂瓶里的生魂也倏地亮起淡蓝色的光辉。

马县令狂吼,口水自嘴角流下,影子身形暴涨数倍,指甲毛发“砰”地飞长,狂乱间就要发动攻击。

他现在被老鼠附身,身形比常人快出太多。两张定身符飞出,皆被他左右轻避,灵巧躲过。三张定身符又斜着迎面击来,马武冷笑,身形一矮,眼看又要落空。

电光火石间,只听清脆而又响亮的一声“咔哒”,马武以头抢地,“砰”地一声嗑在地上。然后抱着右脚就“哎哟哎哟”地叫起来。

谢止礿:“……”

宋弇:“……”

黄符象征性地飘到马武头上,待贴上脑门后,他就连打滚都打不动了。

到底肉体凡胎,更何况这马县令平时养尊处优,喝水吃饭都有人服侍,哪里经得起这番折腾。

谢止礿赶紧贴近马武,将引魂剑对准其影子,就要将巨鼠魂魄强行剥离。

巨鼠果真有几分灵力在,死死扒拉着马武的肉身不动。他龟缩在马武肚子里,抓着他的五脏六腑。两大拉力牵扯下,这马武的肚子涨得就如临盆般,肚皮薄到能看到青紫色的经脉。

谢止礿咬紧牙关,额头滑落虚汗。

猛然间,就看那魂瓶剧烈抖动,谢似道的生魂爆发出异常明亮的光,整个庭院即刻亮如白昼。

就听一声如爆竹般的振聋发聩的爆炸声,白光自马武天灵盖上窜出,嗖地就钻进了装有谢似道生魂的瓶子。

马县令的肚子瘪了下去,影子也不再是方才那二人高的巨鼠模样,变成了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普通老鼠形状。

谢止礿只觉一股清冽的气从引魂剑上传来,从手掌一直蔓延至胳膊再流淌至全身。

灵气竟然恢复了些!

到底招引的是个大魂,对灵力修炼有所裨益。

“师父果然还是师父,神魂稳固,分开这么久还能有如此大的吸力。”谢止礿感慨道。

宋弇看向蜷缩在地上的马县令,用灭灵当空一划,这老鼠的魂便消散尽了。

马武如叹气般舒了口气,脑袋一歪,就这么去了。

谢止礿看着地面一片狼藉,问道:“这马武怎么办?还有这乱七八糟的院子……”

宋弇转身:“你收拾吧,我要歇息了。”

“……”谢止礿自然也是不会收拾的,打着哈欠也回了房间。

回房后,谢止礿终于又做了个梦。

以他们道家口口相传的说法,做梦是神魂不稳的缘故。魂魄离体,自由徜徉于人世间,便是做梦的内容。

而他们神魂师日日修炼,神魂稳固,是很难做梦的,除非有人给他们托梦。

第一个梦,是他耗费所有灵气,在洞穴中抱着谢似道的魂魄休眠时,谢似道托给他的。

梦里的谢似道只有声音,不见形体。

谢似道说自己修炼太久,神魂之术使用过多,魂魄不似常人那般容易消散。怕附身于其他生物,或被恶人所用,致使生灵涂炭。

希望谢止礿能将自己的神魂集齐,并净化干净,好让他走得干干净净。

谢止礿大哭:“我给你找个壳子,你就住进那壳子里吧。你阳寿未尽,不该走的。”

谢似道未回,仅一缕生魂支撑不了他多久。

然后这梦便陷入了黑暗。

如今的第二个梦,依旧是一片白茫茫的虚无混沌。梦里的谢似道终于有了实体,等他摸着胡子转过身来时,谢止礿直接飙出热泪。

谢止礿冲向谢似道,抱着他的腰狂哭:“师父,你回来啦?”

谢似道叹息似的摸了摸谢止礿的头:“好徒儿,你把为师勒到了。”

谢止礿:“……”

谢似道这回倒是没有上次那么急着布置任务,只是耐心地坐了下来,与谢止礿寒暄道:“礿儿啊,你最近怎么样,宋弇怎么样,师弟们怎么样啦?”

谢止礿一脸歉疚:“师弟们皆被梁景帝给杀了,我……没能救他们。宋弇,我也与他二年未见,最近才见着的。”

谢似道凝视谢止礿半晌,幽幽叹道:“罢了,命中自有定数。”

谢止礿还是不忍,眼睛通红:“师父,我定会找到陷害你的人,为你和师弟们报仇。”

谁知谢似道只是摇了摇头,悲悯地看着他:“傻孩子,我老夸你魂魄纯净稳固。可是你不能只闷头琢磨修行的事情,却不食人间烟火呐。”

谢止礿不解。

谢似道又说:“你只知当今皇帝因我‘谋害’先帝,而杀了天机观众人。那你知道即使没有这一出,先帝崩,我们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吗?”

“秦皇焚书坑儒,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一朝天子一朝臣,每位统治者的治国理念与手腕不同,需要的臣子也不相同。”

谢止礿歪头。晓萤蒸呖

谢似道见他是个榆木脑袋,也懒得与他再说,只得提点道:“罢了,不与你说这些。我今儿个托梦于你,是想与你说,青城山那儿有我一故人,神偶之术堪称一绝。你去让他帮我做个壳子,之后我也方便白天寻你。”

谢止礿高兴地点头。

谢似道觉得这徒弟像只小狗,什么喜怒哀乐都摆露在脸上,就差有跟尾巴在身后晃悠。世间污秽,大多数人生来纯净,后天便被人世污染得浊了。而谢止礿成长至此还能保持着纯净,实在难得,也怪不得宋弇……

想到这,谢似道咳了一下问道:“你与宋弇,如何了?”

谢止礿大惊,不知道师父为何问这么个问题,于是斟酌着回答:“挺好?”

谢似道点头:“弇儿神魂不稳,你还需经常看着他,别让他情绪大起大落。当初让你俩事事为伴,也是因为你神魂稳固,能够拉他一把。”

谢止礿点头。

谢似道觉得话说得太多,有些口干舌燥,于是舔了舔下唇又说:“你俩一个纯阴之体,一个半阴半阳,双修之事……”

谢止礿赶紧起身捂住谢似道的嘴,谢似道却未说完,问道:“为师实在是好奇,你俩到底谁上谁下?”

谢止礿醒了。

也不知是被气醒的还是被窗外的喊叫声惊醒的。

他揉着脑袋走出内室,就见宋弇穿戴齐整地倚着门,阳光落满全身。

宋弇打量着他:“一身中衣,成何体统。”

谢止礿还沉浸在谢似道方才的问题里,如今看到宋弇更觉有些不知所措。于是尴尬地瞥开眼,小声地说:“又不打紧。”

宋弇:“?”

只听院落里又是一阵“哇”地哭喊声。

沈氏伏在马武的尸身上,哇哇地哭。旁边下人看到自家小姐哭成这样,也跟着抹泪,一边哭一边还安慰道:“小姐,节哀啊。你身子才好,可别又哭坏了。”

沈父听着动静赶过来,看到马武尸体也为之一振。

谢止礿:“……”

太热闹了。

还是乖乖去换上外装吧。

但一回到里屋,看到衣架上摆着的衣服他便傻眼了。

怎么只有这身湖绿色的襦裙?旁边甚至还贴心地摆着妆奁,里头躺着一支翠绿簪子,看这水头就知价格不菲。

他冲外头的宋弇喊了一声:“怎么都是女子的衣物?”

宋弇挑起一抹轻笑:“昨日我诓他们你是我内人。”

“……”

你狠。

他原先的外衣留在了老鼠洞。湖绿色的襦裙和红色湿透的嫁衣,两堆粪便里非要选一,那还是这湖绿色的襦裙吧。

谢止礿穿上襦裙,头发用碧玉簪子束成马尾,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倘若还要再扎妇人发髻,不如杀了他。

外头已热闹过一圈,那沈氏也哭不动了,只是啜泣着抖着肩膀。

谢止礿打招呼道:“诸位昨晚睡得可好?”

沈氏、沈父、沈莘和一众下人齐刷刷地顶着青黑的眼圈看向谢止礿。

“……”看来是不太好。

宋弇在一旁道:“昨晚除祟声大了些,扰了大家清梦,实在抱歉。”

沈父忙道:“诶,王爷哪里的话。王爷与王妃屈尊降贵地亲自为草民除妖,实乃祖上积德。”

谢止礿忽视了王妃的称呼,安慰沈氏道:“马武并非良人,如今他去了,也不一定是桩坏事,你自可另谋夫婿。”

谁知沈氏听了这话,立刻从地上站起来,不知从哪里莽出的一股劲,就要往柱子撞。

众人拦的拦,喊的喊,又是一阵热闹。

沈氏被人拉扯回来,哭喊道:“老爷去了,我也不活了。马家一下便少了三人,旁人不知要怎么嚼我舌根呢。”

谢止礿未想到这一层面,干脆地闭上了嘴。

只觉有股悲凉之意窜上心头。

宋弇见谢止礿嘴巴紧抿,拍了拍他的肩,神色晦暗地说:“人的痛苦源自其本身所思所想。他人若想不明白,便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