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魂颠倒

第87章 夜深忽梦少年事(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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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弇的苦难浓缩在八岁以前。

寻常人八岁以前的记忆应该是模糊不清的,但他却清清楚楚地记得被人奚落与嘲笑的感觉,以及那时时如被鬼影笼罩般的杀机。这恶意并不能归咎于他本身,他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便更加无从改起。

他只能将自己浑身裹满尖刺,既封锁自己又拒绝他人。

他被梁祀帝关了半月的禁闭,但他其实早就自己将自己封锁了八年。

撬开这把锁的是谢止礿,给他紧闭幽暗的内心撒了把阳光下来。

他以为这世界充满算计,人与人之间的联结靠的是权势,是畏惧。

就像学堂里最受欢迎的永远是梁祀帝最偏爱的那个儿子。

就像别的皇子能于冬天拿到很厚的貂裘,他只能拿到薄棉花做的袄子。

但谢止礿不是。

谢止礿会笑盈盈地将烤了一半的红薯分给他,会喊着好冷啊然后用自己暖和的手帮他捂热。也会在他发病时不厌其烦地渡灵给他。

宋弇问他:“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谢止礿只会傻乎乎地回:“就是想这么做啊。”

这回答让他觉得谢止礿像个毛茸茸的动物,做事情全靠本能,又有着柔软的肚皮,还有颗晶莹剔透如天山圣水凝结而成的心。

这是世上唯一一个仅因为他是宋弇而对他好的人。

他确实对他神魂颠倒。

倘若真的如谢似道所言,天地万物有其运行之法,在此处有失,在彼处必得。那他灰暗压抑沉重的八年换来的是明亮透气轻快的谢止礿,其实很值。

无论他内心再弯弯绕绕,阴暗又荒唐的念头冒了一茬又一茬,只要谢止礿看着他的眼睛,然后满怀笑意地说一句:“宋弇,我好喜欢你。”

这些阴暗的念头便会像潮水般褪去,随之而来的是内心饱满到不可思议。

宋弇喜欢紧紧抱着他,然后轻轻柔柔地与他接吻,像是在吻天上的云。行双修之事时,他会强迫谢止礿看他,看他满眼被情欲填满,看他满心满眼都是自己。

他会故意弄他最敏感的地方,然后问他:“你喜欢这里吗?”

谢止礿便会呜咽地回:“喜欢。”

然后他吻了吻对方的嘴角:“你喜欢我吗?”

对方便会凑过来吻得更深:“喜欢,最喜欢你。”

其实谢止礿的爱一直十分坦诚且炽烈,他之所以不信,大多时候是不信自己会有被爱的可能性。

习惯苦痛的人,一旦拥有快乐只会觉得患得患失。他会在夜里反复询问自己,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多久,如果他的苦痛换来了谢止礿,那谢止礿会失去什么?

然后答案昭然若揭。

谢止礿说要把命给他,说自己不想修大道了。

宋弇想起一切后身形就变成了成年的样子,他将谢止礿箍在怀里,头埋在他的肩颈。

谢止礿眨了眨眼,不知怎么突然宋弇就从豆丁大小又变得比他要高了。

谢止礿紧张地说:“宋弇,你想起来了吗?”

“嗯。”

“唉……换命的事情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

谢止礿看宋弇不回他,更紧张了:“你真的这么生气啊,完了,这回我觉得我哄不好了。”

“傻子,”宋弇吻了吻谢止礿布满伤痕与鲜血的手,心疼地说:“不用哄的,因为我永远爱你。”

谢止礿心中酸胀,拽着他的衣服说:“那你可以亲一下我吗?”

然后俩人便交换了一个蕴含着亲密、和解与依恋的吻。

宋弇低声说:“换命的事……”

“不换了,我不做自以为对你好的事情了。”谢止礿心里很难受,“宋弇,可是如果你走了我怎么办,我也修不了大道了,我根本做不到没有偏颇的爱。”

宋弇听罢心脏也涨得酸痛,是他把高山上的雪给玷污了。像他这种短命鬼是没有资格的,可他一想到是谢止礿,便控制不住地将他拉下来。

宋弇说:“都是我的错。”

“不是,”谢止礿更慌乱了,他怕宋弇误解赶紧解释道,“是我本身的问题,即使没有你,再看到师父被杀害,看到这么多丑恶事情后我也没办法再修这大道了。”

宋弇轻轻叹息,在他额上轻轻落下一吻,说:“别想这么多,先出去,然后将师父的魂收集齐,再把帕卓杀了。我能陪你多久便会陪你多久。”

“宋弇……我们好好的吧。”

“嗯。”

二人亲密氛围未持续多久,他们所在的地方便开始剧烈晃动。

“砰砰砰!”

四周光亮皆冲了进来,不仅冲破了谢止礿打破的铜镜碎片,还将这黑漆漆的场景戳得千疮百孔。

谢止礿环顾四周,抓着宋弇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的神识怎么样?”

“我们好像跳出了我的神识。”宋弇道。

谢止礿不解:“什么意思?”

他刚问完,便很快明白了什么意思。

因为这将人刺得看不清任何东西的白光褪去后,他发觉他又回到了那场噩梦。

他回到了谢似道被就地处死的那天。

沉闷、潮湿,没有一丝风。

谢止礿看着谢似道站于祭坛上,举着刚画好的飞龙图,而梁祀帝一身礼服,大步踏向祭坛。

“不,不……”谢止礿疾步冲向祭坛,推开底下站着的满朝文武,紧盯着祭坛上的风吹草动。

“谢止礿!”

宋弇拽住他的手:“这里不是现实,你记得吗,师父已经死了。”

“我知道。”谢止礿露出痛苦表情。

他知道这里不是现实,因为现实中宋弇并不在这。他也知道师父已经死了,但他不敢再看一次,也不想让宋弇看一次。

然后他说:“宋弇,我挺怕的。”

“我知道。”宋弇叹息。

“轰隆隆——”

天一下子便黑了,浓厚的云层中传来雷鸣。

湿热的风开始呼啸,祭坛上插满的旌旗鼓鼓作响。

梁祀帝笑着走下台阶。

刹那间,谢止礿冲破最后一道防卫。

梁祀帝瞪大眼睛,身体僵硬,七窍流血着滚下祭坛。

“好重的灵压……”宋弇猛然看向黑雾。

谢止礿推开侍卫,三步并两步跨向祭坛,横剑站于谢似道身前,怒吼道,“不许过来!!”

宋弇看向祭坛两侧的黑雾,对着谢止礿道:“小心,邪祟逃窜到这里了。”

“我感受到了。”

他抖着手站于谢似道的前面,他知道这样于事无补,无法改变既定事实。但现实里他已经逃了一次,这次他不想再逃了。

黑雾凝结,化为人形,站在了宋璟旁边。

化为人形后的黑雾看着与帕卓有八九分相像,看来是将邪祟种入宋弇神识中时融了一丝的神魂进去。

宋璟与黑雾的声音形成二重回声:“杀害皇帝,扰乱祭祀,你们天机观众人是要谋逆吗?!”

“哗——”

大雨倾盆而下,站着的人很快衣衫全部湿透了。

谢止礿满脸雨水,在大雨中艰难开口:“帕卓,你有什么本事就使出来,我知道你们羌族向来擅长攻心。”

“帕卓”轻笑,人形又变成黑雾,将祭坛为中心,视觉可达之处皆蒙上了一层黑气。这团黑雾混杂着帕卓的一缕神魂,又有谢似道的“非毒”之魄,再加上帕卓提炼的邪祟,来势汹汹,比之前遇到的邪祟都要凶猛百倍。

黑雾隐入在场所有人的胸口,然后他们便都像发了疯一样涌上祭坛。

“帕卓”说:“谢止礿,这群人都是来杀谢似道的,你敢为了保护谢似道杀了他们吗?”

谢止礿狠狠咬牙:“为什么不敢,这些都是假的。”

“哈哈哈哈哈,那你尽管试试吧。”

说完便将神识抽走了。

谢止礿手抖得几乎握不住剑柄。

他没有资格修大道,却也从未杀过人。魂归不能杀人,只能渡魂。

“这只是在神识里,并非在现实。”他反复告诫自己。

一个侍卫朝他挥砍,谢止礿侧身躲避,右手的魂归完全可以直接插入对方心脏。

“哐当。”

魂归因主人手软掉在祭坛上,谢止礿转而一脚将侍卫踹下祭坛。

他面对着台下不断涌上来的侍卫,绝望地发现,他真的杀不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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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爵乌龙茶:

我也说不好是糖是刀了……给小情侣点一首《少女的祈祷》吧。

“祈求天地放过一双恋人,怕发生的永远别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