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仍不知道親爹是朱元璋

第22章 朱元璋準親家叛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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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位將領琢磨了一晚上,今天終於能發言了。

宋濂和葉錚也暫時停止互相攻訐,靜下心記錄會議發言,並提出自己的意見。

讓他們驚訝的是,昨晚這群人還瞪大著眼睛裝呆傻,今天居然每個人發言都很踴躍,並且提出的意見都很中肯。

仔細思考後,宋濂和葉錚明白了原因。這群將領可能都是務過農吃過苦的人,真切地知道貧苦農人急需解決的問題。

比如女子授田後,若與他村人成婚,該如何換田;

比如一家分有很多田地,但耕種人口不足、農具不足、牲畜不足,該如何互幫互助;

比如如何監督成丁人口劃地,隻靠縣令肯定不夠,縣令之下是不是還需要新的官員;

比如成丁的人口除了最簡單的田賦,之後徭役,特別是女子徭役要如何征收;

比如如果成丁人口出外經商或者做官,他們的田地、賦稅、徭役又該如何處理……

宋濂和葉錚聽到最後,都閉上了嘴,奮筆疾書記下將領們提出的每一個問題。

他們忽然發現,將領們所說的許多問題他們居然從未想到過。隻從故紙堆中翻前人的田賦政策,他們忽視的問題太多了。

不過兩人畢竟是大賢。很快,他們也能從自己的角度出發,幫朱元璋完善政策。

葉錚身為事功學派傳人,又在山村中長大,常帶著弟子為鄰裏調解糾紛。鄉中鄰裏糾紛多和田地有關,葉錚迅速跟上將領們的思路,提出切實有用的意見。

宋濂自幼跟隨名師讀書,常年待在書房中,實踐經驗缺乏,但理論知識豐富。“朱氏特色井田製”雖是一個新東西,但遇到的許多問題,曆史中已經遇到過了。

比如女性分田會遇到的問題,在唐和唐之前的朝代就遇到了。在場的將領們不懂,但宋濂是把均田製研究透了的。

……

朱元璋等人在抓耳撓腮往陳標所寫的“朱氏特色井田製”框架中填內容的時候,陳標也在和三位兄長講解“朱氏特色井田製”。

什麽大明啊朱氏啊的特色井田製,其實就是後世的農村土地承包製。

土地歸公,聯產承包,農村公社互助互利,既增加了農民生產的積極性,又盡可能抹平了農民體能差距帶來的個人生產力差距。

但陳標完全不認為,這個政策能達到後世的程度。

後世執行這個政策的時候,國家已經有了完善的機械生產線。

在大平原地區,有聯合收割機等大機器趕場;田地零碎的小山村,農村公社也有小型機械供農民們使用。

這個時代有什麽?他們建立的農村公社,能有一頭耕牛就不錯了。

而朝廷出租耕牛給農民集體使用……不好意思,西漢就有了。還需要陳標說?

接下來就看朱元璋手中的屠刀,能讓管理耕牛的官員清廉幾年。

西漢中後期,出租的耕牛隻剩下老弱病殘,根本沒法用。補充耕牛的錢,全被官員和豪強吞了。百姓沒法自己耕種,為了交稅就隻能把地賣掉。

現在變賣為租,隻是為王朝對土地再分配留了個保險,隻要不連續遇到昏君,大明就不會爛到底。

再說徭役的事。

常說稅重壓死人。其實曆朝曆代的田賦都很低,壓死人的是苛捐雜稅和徭役。而苛捐雜稅,也很多都依托於徭役。

古時官員其實並不免田賦,他們免的是徭役。普通老百姓不想被沉重的徭役害死,又付不起代替徭役的苛捐雜稅,就隻能賣身為佃農,好歹能活命。

在唐朝之前,女性都有授田,授田額度為男丁一半。

古代徭役和田地綁定。唐初期學隋製,原本婦女有授田,後均田製完善,後為了增加人口,逐步取消女性和奴婢授田,也就相應取消了女性和奴婢的徭役。

在當時,這是對女性的德政。

唐初給百姓每戶人家授予的田地足夠養活家中女性。女性不用服徭役,在男丁徭役的時候就能繼續耕種,養活全家。

從長遠看,女性逐漸依附家庭,有了命,沒了地位。但對於普通老百姓而言,能活下去就不錯了,想什麽未來。何況宋以前的朝代女子都能繼承家產,地位也不算太低。

等到了宋朝,既不給百姓授田,還鼓勵土地兼並,底層家庭養不活多口人,女子被拋棄成為常態。

在較為富裕的家庭財產繼承中,南宋時,首次出現“絕戶女”的說法,絕戶女隻得三分之一家財;南宋末年,絕戶女因為理法約束不能出門,遺產被宗族代管。

女性才變得命和地位兩頭都沒了。

現在朱元璋對女性授田,也並非為了提高女性地位,而是增加勞役人口,老朱他沒那麽大的思想覺悟。

無論追求怎樣的人權,都是人類的生產力達到一定標準後,在物資分配較為充沛的前提下,讓社會上大部分人心甘情願的為“更加文明”而割讓一部人利益,轉化成“公益”。

以現在的生產力和社會認知,朱元璋現在要給女性授田,說不定反倒會被認為是對女性的迫害。

什麽?讓女性下田勞動?還要服勞役?這什麽暴君!

至於什麽財產決定地位,沒財產命終究是掌握在別人手中,以及現在女人們的辛苦會為生產力發展後的新時代女性地位奠定基礎之類……

誰會關心這個?大部分人隻知道,下田勞作很累,服徭役會累死,免徭役會額外花一大筆錢。

當然,陳標也可以拿出後世的解決方法——上工程隊!全民不用服徭役!

但那不可能。

工業體係未建立,所有類似治河、修路、築城等大型基建工程都得用人力甚至人命堆。如果讓強製徭役全變成付費自願,沒有哪個盛世朝廷出得起這筆錢。

善良的朝廷,也頂多給服徭役的百姓足夠的錢糧,些許的酬勞,適當地休息,讓他們能活著回去。

所以,朱元璋隻要敢頒布給女子授田的朱氏特色井田製,他暴君的帽子是戴定了。

這些壞處,陳標已經寫得很清楚,就看朱元璋自己怎麽選擇吧。

陳標撓撓頭。

封建社會就是慘,就算他這個資本家都有些不忍心。

他突然覺得,還好這天下是朱家的,不是他陳家的。要是陳家的,他得做多少昧著良心的事啊。

陳標摸了摸胸口。

不昧著良心就會亡國,要讓國家在現如今生產力條件下繁盛就要黑著心腸,真難。

陳標感歎:“還好未來是老朱家當皇帝。這明君不是人能當的,至少我不行。”

三位兄長都聽得暈頭轉向,連一直到待在陳標身邊的陳英都兩眼冒圈圈。

他們正在消化陳標所說的這些深奧的內容,突然聽到這一句,都很是無語。

陳文正抱著腦袋使勁晃,好像要把自己腦袋裏發脹的東西都晃出去:“太複雜了!怎麽比打仗還複雜!我寧願打一對十的守城戰,也不要聽這個!”

李保兒單手扶額:“我、我大概聽懂了。雖然因為女性沒有田地,饑荒、亂世、貧窮時,她們都是第一個被拋棄被殺,但隻要口糧充足,她們不用下地勞作、不用服徭役,會過得較為輕鬆。所以她們會反對大帥給女子授田?!還說大帥是暴君?!這,這難以理解!”

陳英使勁點頭。難以理解,難以理解,太難以理解了!

陳標道:“這有什麽難以理解的?會被拋棄、被殺的貧苦女子,在這個世道根本發不出聲音。你指望家境優渥的自願裹小腳的女子,和連出門都隻能和家人換著衣服穿的貧苦女子共情?”

他雙手合掌一拍,然後攤手:“出門有衣服穿的才是人。沒衣服穿的,無論男女,都不是人。隻有人能發出聲音,為自己謀求利益。”

陳文正、李保兒、陳英三人嘴唇翕動,都說不出話來。

他們三人是男子。

這個時代,很少有男子去考慮女子的感受。

他們三人也未曾考慮過除了親娘和義母之外的女性感受。

但聽了陳標的話,他們卻感到了悲哀和難以置信。

因為陳標的話,讓他們狠狠地共情了。

在他們跟隨朱元璋起義之前,他們也是“不是人”中的一員。

……

田賦政策後續還有許多需要完善的地方。但這些都可以後麵慢慢填補,先在揚州把田分了再說。

朱元璋這次難得奢侈地找了一塊美玉,親自刻了“朱元璋”三個大字,興高采烈地給百姓的承包土地契約書蓋章。

自從朱元璋公布“朱氏井田製”後,流民如潮水般湧入了揚州城。

朱元璋看著揚州城越來越熱鬧,樂嗬嗬對徐達道:“等明年,我給你們也分田,給將士們都分田!”

他家標兒說了,士兵家裏也要有田,才能增加大家當兵的積極性。

為朱元璋而戰?不!要為自家已經分得的田地而戰,才能調動普通士兵的戰鬥意誌啊!

朱元璋換位思考了一下。

要是他還沒當將領,隻是一個小兵。如果他的將領給他一家人分了田地,馬氏帶著標兒在他分得的田地裏生活,他每次打仗肯定會拚命,以免夫人兒子失去田地餓死。

但朱元璋的下屬們都愁眉苦臉。顯然這群家夥已經提前占了不少地。

不過他們再愁眉苦臉,也沒想過反叛朱元璋。

以他們的功勞,地肯定不會少分。大帥還說了,功勳田可以讓兒孫們多繼承一代,再加上用錢財購買,啊不,承包的田地,他們的子孫隻要不太敗家,就能一直富裕下去。

如果子孫家勢中落,還有成丁田可以分,未來也有翻身的希望。

朱元璋屬下將士們想明白之後,臉上恢複了笑意,紛紛拿著地圖對朱元璋比劃搶地。

朱元璋把這群將領們挨個揍了回去,讓他們趕緊滾蛋,該練兵的練兵,該屯田的屯田。

宋濂和葉錚兩個大文人,親自到現場給領承包契約書的百姓講解朱氏特色井田製。

這個時代沒有話筒,能出外授課的文人們肺活量都很大。

兩個大文人的浩然正氣氣沉丹田,聲如洪鍾,把朱元璋都嚇了一跳。

他和常遇春說:“宋先生和葉先生平時嗓門也這麽大?比咱們叫陣的時候嗓門還大。”

常遇春道:“他們平時……平時聲音很平和。”

朱元璋不相信:“真的?”

常遇春說謊道:“真的。”

其實他們平時吵架的嗓門特別大,但常遇春不敢說他們壞話。

宋濂和葉錚在大帥府門口那一陣陰陽怪氣地針鋒相對,讓常遇春察覺到,葉錚說是回去拿護身符,其實是單獨找朱大帥說了什麽,博得了朱大帥的信任。

以朱大帥的充沛精力,估計拉著葉錚聊了一宿,並且強迫徐達不準睡覺陪著聽。所以葉錚才會留宿徐達府,徐達的黑眼圈才會黑得像被人揍了似的。

更讓常遇春驚恐的是,葉錚之後甚至出入陳府了!

連他都不準去的陳府!

葉錚究竟和朱大帥說了什麽,突然就變成了朱大帥的心腹!

以常遇春對朱元璋的了解,朱元璋很難相信文人。除了李善長之外,朱元璋論功行賞的時候,都是以在戰場廝殺的武將為先。

因為常遇春對朱元璋太了解,連對葉錚的嫉妒心都提不起來了。

他隻覺得,葉錚實在是過分恐怖。

之後宋濂奮起直追,踏破了幾雙鞋子,挨個走訪軍中曾經是農人的將士,並親自走遍了揚州附近田地丈量土地,完善揚州分田事務。

朱大帥又開始偏向宋濂。

但很快,葉錚居然把揚州暫時能用的田賦和徭役細則拿了出來,並完善了朱元璋隻在口頭上所說的“青軍勞動改造”政策。

好了,葉錚又越過宋濂一頭了。

這文人之間不見血的廝殺,看得和他們同住的常遇春瑟瑟發抖。

讓常遇春更瑟瑟發抖的是,這兩人鬥成這樣,居然每日都用十分和煦的笑容麵對對方,仿佛對方親近得如同自己親兄弟。

他們一起讀書,一起論經,一起探討,若不是他們每次拿出的東西都和探討的完全不一樣,常遇春還真信了他們親如兄弟。

別說常遇春慫了,連沒腦子的藍玉都感覺到了不對勁,開始繞著兩個大先生走。

然而,這兩位大先生卻常常拎著藍玉給他們磨墨送水。短短幾日,藍玉就被折磨得兩眼無神,仿若行屍走肉。

本來被嚇得想“搬家”的常遇春立刻停止了動作。

看到藍玉(劃掉)受苦(劃掉)受到了良好教育,他這個當姐夫的願意做出犧牲。

朱元璋狐疑地打量常遇春。

常遇春一臉自以為正氣,其實很匪氣地瞪了回去。

朱元璋收回視線。他怕自己再看下去,想揍常遇春。

常遇春就不能學徐達,平時端著個麵癱臉嗎?為什麽常遇春非要隨時隨地端著個嘲諷臉?

朱元璋摸了摸自己的臉,十分得意。

還好我天庭飽滿地閣方圓,五官端正氣宇軒昂。

分田很順利,朱元璋耳邊聽著的都是貧苦百姓對他的歌功頌德。

最近老朱十分得意,連作息都規律了不少。

雖然他事務繁忙,仍舊每日抽出時間陪兒子。陪兒子的時候,他必定大吹特吹朱元璋,讓陳標不要再對朱大帥有偏見。

陳標隻給他白眼,懶得理他爹這個資深“朱元璋吹”。

揚州就隻剩下十八戶老弱病殘,朱元璋一邊憐惜被滅門的揚州人,一邊把城中全部無主物資搬到自己庫房裏。

特別是書籍,全部塞進了陳家的院子,成為陳標的私產。

張明鑒搶揚州,我搶張明鑒,我老朱得到的東西是清白的!理直氣壯!

陳標這年紀本就不該在亂世走出家門。現在多了許多沒看過的書,陳標便沒提立刻回應天的事,安心待在揚州陪他爹,順帶給他爹和徐達當參謀。

反正他就是換了個地方讀書而已。

朱元璋很少用分田的事打擾陳標。

兒子都給他寫好大框架,寫明要遭遇的問題,他還不能獨立解決分田的事,他還當什麽皇帝?趁早退位給他兒子當大將軍得了。

朱元璋這次硬氣極了。

我,朱元璋!此次絕不會向兒子求助!

陳標一邊盤坐在他爹肚皮上看書,一邊道:“嗯嗯嗯,是是是。”

看時間,已經差不多到了士紳豪強反擊的時候了。

陳標胖嘟嘟的小臉上歪嘴一笑,邪魅狷狂。

他就等著朱元璋暴躁,他老爹被暴躁的朱元璋嚇得找他求救,哼!

朱元璋靠在床頭看書,陳標是麵對著朱元璋盤坐著。他嘴角一歪,立刻把朱元璋嚇到了。

朱元璋把陳標提起來,使勁揉著陳標的臉:“標兒?你的臉怎麽了?抽筋了?難道是今天在院子裏打健身拳吹多了風,中風了?!大夫!”

陳標氣得卷起書使勁抽打他爹。

你才抽筋!你才中風!我不就提起一邊嘴角不屑地笑了一下!什麽叫抽筋中風啊!

當大夫被守在門口的下人急匆匆叫來時,隻看到朱元璋跪坐在**,和站得筆直的兒子“哼哼哈嘿”以掌對拳打得有來有回。

大夫抹了一下額頭上跑出來的汗珠,疑惑道:“誰生病了?”

朱元璋和陳標互相指著對方:“他有病!”

大夫:“……”我看你們兩個腦子都有病!

最終,大夫給兩人都號了脈,非常小心眼地給兩人開了很苦的消暑藥。

陳標把喝苦藥的賬記在了他爹頭上,在“父慈子孝”的小本本上又記了一筆。

在陳標的殷切期盼下,江南士紳們終於看懂了“朱氏特色井田製”,開始反擊了。

隻是讓陳標沒想到的是,最先吹響的號角不是文人們寫的憐憫服徭役的婦人們的詩詞,而是從青樓名妓那悲戚的小調開始。

即使在亂世中,也有紙醉金迷的秦樓楚館,也有滿頭珠翠的名妓與高風亮節的名士惺惺相惜,傳唱千古浪漫佳話。

應天以前的秦淮河畔也是這麽個地方。但朱元璋占領應天後,因為不解風情再加上怕教壞早熟的陳標,把應天的青樓都關了,老鴇們都砍了。

陳家在應天開著戲樓,偶爾會上演上幾曲歌舞,但都不做那等滅絕人性的勾當——陳標即使沒有救國濟民之心,隻想讓自己小家過得好,可也沒有折磨人的愛好。他就是個三觀正常的普通人而已。

朱元璋這個大老粗,第一次看到了名妓們的力量。

妓子地位非常低,連分田都沒有她們的份,徭役也攤不到她們身上。但她們琵琶一彈,眼淚一撒,唱起那因為徭役而淒淒慘慘戚戚的貧苦婦女們,文人騷客們都轟動了,仿佛這群美麗的女子都是因為被朱元璋分了田地,不堪種田之苦徭役壓迫才被迫進入青樓似的。

這些名妓就和古代的明星一樣。老百姓們可能不太懂文人們的詩詞,但一定會唱幾句名妓們的歌,哪怕不明白是什麽意思。

於是朱元璋的名聲,在揚州之外立刻臭不可聞。

這時候,身在內宅的才女們也發聲了。

一時間,不知道從哪湧出那麽多女夫子,女儒生,個個都飽讀詩書,能詩能文。

一月之內,以女子名義刊印的詩文書籍,恐怕抵得過整個元朝的總和了。

朱元璋不準女子裹小腳,也被說成是朱元璋為了強迫女子勞動,想要把女子累死。

孟薑女哭長城的戲文也被改了,變成孟薑女被秦始皇那個暴君強征去修長城而哭倒了長城。

夫妻離別,父女離別,母子離別,朱元璋造成了多少人間慘劇。

這一刻,萬女齊哭,連朱元璋在應天的下屬們都動搖了。

陳文正最先遭殃。

他本來和朱元璋麾下一員大將謝再興之女定下了口頭上的親事,現在謝再興居然反悔,舉家投奔張士誠。

陳文正今年年底或者明年年初本就該完婚,現在到手的新婦飛走了。

他除了早年挨餓,哪受過這樣大的打擊?居然病倒了。

陳文正因為親事告吹而病倒就罷了,謝再興成了朱元璋麾下第一個背叛的大將,在朱元璋心上狠狠剜了一刀。

本來因為兒子的治愈脾氣逐漸溫和的朱元璋,心中戾氣再次爆發。

他仿佛回到了剛剛差點被郭子興餓死的時候,看誰都帶著懷疑,如同驚弓之鳥,誰也不敢信任。

朱元璋歃血為誓,要將謝再興一家親手千刀萬剮,一個活口都不留。

謝再興的叛逃,給朱元璋剛穩固的勢力帶來極其惡劣的影響。

今年年初,胡大海、謝再興攻克婺州,朱元璋信任謝再興,讓謝再興鎮守婺州,改婺州為寧越府。

寧越府與張士誠地盤接壤。謝再興投降獻城,幸得手下士兵嘩變,拖延時間胡大海回軍,將寧越府搶了回來,沒讓朱元璋本就不多的領地丟掉半壁。

但朱元璋在寧越府傾注了許多心血,好不容易讓寧越府有了些許人氣,被這場戰火中消失殆盡。

寧越府剛修好的城牆又變成斷垣殘壁,讓本就不富裕的朱元璋領地雪上加霜。許多原本支持朱元璋實行井田製的將領,因為謝再興的投敵,心中也產生了動搖。

謝再興可是要和朱元帥的義子、錢袋子陳將軍的侄子結親的人!他都投敵了,這個井田製,是不是真的有問題啊?

李善長一天一封信催朱元璋趕緊回應天坐鎮,他擔心應天府大本營會出事。

“井田製讓徐達帶著標兒去搞!大帥你給我趕緊回來!”

朱元璋看到“標兒”兩個字後,眼中的赤紅稍稍消退了一絲。

最近他吃住都在大帥府,借口朱大帥日夜與心腹召開會議商量對策,沒有回陳家陪兒子。

朱元璋知道自己現在的狀態很不對,滿身戾氣。他擔心嚇到兒子。

徐達最近一直板著臉當他的徐元帥,連睡著時都沒鬆懈。

見朱元璋身上戾氣稍稍消退一些後,他才稍稍鬆了一口氣。

徐達走上前,不等朱元璋遞給他,自己湊過去看完書信,樂了:“把標兒留在這?虧李先生想得出來。在這種關鍵時刻,大帥怕不是要把標兒栓褲腰帶上。不過沒想到李先生居然支持大帥你繼續搞井田製,我還以為李先生會勸大帥暫緩呢。”

朱元璋看到李善長的書信時,還真想過把陳標留在揚州,自己回應天。

雖然應天是他的大本營,但這時候揚州反而比應天安全。

但徐達一開口,朱元璋捫心自問,他現在這種精神狀態,誰也不敢相信,隻相信自己。他肯定會把兒子帶走。

朱元璋正猶豫時,葉錚和宋濂聯袂求見。

朱元璋趕緊讓他們進來。

這兩人在朱元璋遭受極大壓力時,不僅沒有勸朱元璋暫停井田製和對女子授田,反而幹勁更足,效率更高,帶動揚州其他人也忙了起來,把應天和寧越府的事忘到了腦後。

此次葉錚和宋濂前來,是請朱元璋回應天。他們會幫徐達繼續推行井田製。

並且,他們也來告訴朱元璋,他們也在幫朱元璋反擊,向天下百姓解釋井田製的好處。

葉錚和宋濂此次頗有些焦頭爛額。

他們沒想到,對方居然會祭出名妓這一招,簡直不按規矩下棋,為人不齒!

文人雖敬仰名妓,又看不起妓子。文人過招,什麽時候讓妓子打頭陣?這簡直連臉都不要了。

葉錚和宋濂能猜出他們讓名妓出麵的原因。

這群人看到井田製,是真的怕了。他們怕老百姓被煽動,所以想要穩住老百姓的心。

但文人們聲音雖響亮,卻從來傳不到老百姓的耳朵裏,就像是老百姓的聲音很少傳到文人耳中一樣。

所以,他們才讓名妓先出麵。之後又推出“女夫子”“女儒生”的噱頭,引誘百姓的好奇心,讓百姓們關注這場罵戰。

葉錚和宋濂能寫出有理有據駁斥那群荒謬的文人的文章,甚至敢拍著胸脯相信自己能在史書中留下更多的痕跡。

但對方根本沒打算和他們用正常的方式正麵戰鬥,兩位真的很光風霽月的大文人瞬間沒了招。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朱元璋地盤上目前沒青樓,他們總不能跑到張士誠和元朝廷的地盤上,去給名妓們寫詩詞,讓名妓們傳唱吧?

他們隻能在本職工作上多盡心,更盡心,用行動告訴朱元璋,他們會支持朱元璋到底,希望朱元璋別退縮。

如果朱元璋在這種攻勢下退縮,恢複井田製的希望可能就徹底消失了。

真正的儒家學子都知道,《孟子》中的“井田製”其實不是商周時候真正的井田製,而是孟子想象中的“完美製度”,是如大同世界一樣的“理想國”。

所以“井田製”和“大同世界”一樣,都是真正儒家學子心中的“道”。

葉錚和宋濂願意付出一切幫助朱元璋執行井田製,雖死不悔。

聽了兩位剛加入他不久的大文人將忠心剖開給他看,讓他安心,朱元璋沒有像以前那樣殷勤地把他們扶起來。

他坐在椅子上,就像是當日李善長來請求他收回成命時一樣,表情倔強又困惑:“我這次仍舊沒做錯。井田製確實能為老百姓帶來溫飽。特別是女子,不用裹腳,出生後不會被扔掉,無論嫁人還是守寡都有養活自己的底氣,這不好嗎?為什麽那些學識最淵博、名聲最大的女夫子女諸葛們都在罵我?”

葉錚和宋濂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他們也很疑惑。但他們知道,朱元璋所做的的確是正確的事。

外麵鬧得再紛紛揚揚,揚州城內包括被祭祀嚇到的青軍們都種地種得熱火朝天,就可以證明這一點。

揚州這座死城,在朱元璋頒布井田製後不到兩月就仿佛恢複了生機勃勃。可朱元璋的大本營應天卻人心惶惶,有許多百姓聞風而逃。

徐達歎了口氣,想安慰朱元璋,卻不知道說什麽好。

他也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他知道誰可能明白,但自家老大不知道為什麽突然犯倔,死活不肯去找標兒求助。

哪怕標兒不給老大出謀劃策,隻安慰一下老大,老大的心情肯定都會好許多。

現在老大完全鑽牛角尖了。

當現場氣氛變得十分沉重的時候,據說病重了的陳文正跑了進來,大吼道:“義父!標兒要過來!我攔不住!”

朱元璋“噌”地站起來:“啊?什麽?等等,你不是病著……算了,這不是問題,誰把標兒帶來的!給老子帶回去!老子要砍了他!”

陳文正臉皺成一團:“義父,你確定要砍?”

朱元璋拍著桌子大怒:“誰我都會砍!連徐達我都砍!究竟是誰!”

徐達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然後閉上眼。啊行行行,你現在每次說砍人都拿我當例子,那可真是太行了。

陳文正道:“嗷,是姑父。我現在就和保兒說,讓他給他爹選墓地……哎喲!”

朱元璋抄起桌子上的鎮石,狠狠砸陳文正肩膀上:“閉嘴!姐夫怎麽來了!”

陳文正:“義父,你說漏嘴了,趕緊收回去!”

葉錚起身,扶額歎氣。

徐達嘴角抽搐:“文正,該閉嘴的是你。”

宋濂也默默起身:“標兒?難道是陳家的標兒?”

朱元璋道:“反正遲早先生也會知道,我現在就明說了,陳標是我兒子,他是神仙童子,相師說他在及冠之前不能得知他是朱元璋的兒子。宋先生,現在在場的就你不知情,你可要瞞好了。”

宋濂:“……哈?”

什麽神仙兒子?什麽相師?

朱大帥,倒也不必為了穩固軍心士氣,扯這麽離譜的謊。

我是熟讀史書的人。當我真的不知道狐狸的叫聲是“嚶嚶嚶”,而不是“大楚興,陳勝王”嗎?!

宋濂看向葉錚。

葉錚對他和善一笑。

宋濂臉一黑。這老匹夫的笑容……難道朱大帥說的是真的,而且老匹夫早就知道了!

宋濂立刻將之前葉錚回去找護身符等一係列事和陳標的身份聯係起來,然後目眥欲裂。

難道這老匹夫那時就知道陳標的真實身份?!是老匹夫自己猜出來的,還是那晚他博得了朱大帥的信任,朱大帥告訴他的?!

我這段時日和他爭鬥這麽久,難道他其實一直穩穩占據上風,看我笑話,現在我才勉強追上?!

葉錚看著宋濂的黑臉,嘴角向下撇,然後再次揚起嘴角和善一笑。

宋濂心梗,差點眼一黑,暈倒在地。

葉錚老匹夫!我和你勢不兩立!

朱元璋已經急得跟無頭蒼蠅似的:“啊啊啊啊,宋先生、葉先生!你們別用眼神打機鋒了!趕緊幫我想想怎麽瞞住標兒!姐夫究竟在幹什麽!他都不怕露餡嗎?!”

陳文正一邊揉被石頭砸中的肩膀,一邊道:“哦,姑父說,朱大帥已經在回應天的路上,讓我和你串一下話。對了,他還讓我私下偷偷和你說。”

朱元璋:“……”

朱元璋停下亂竄的腳步:“那你為什麽急吼吼地當眾嚎出來?”

陳文正道:“我不是太著急了嗎?標弟不能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啊。”

朱元璋:“……”

葉錚和宋濂:“……”

徐達把著朱元璋的肩膀,吊兒郎當道:“老大,我強烈建議你找大夫給你家大侄子看看腦子。”

陳文正疑惑:“為什麽?我病已經好了。我都說了,我是吃太多冰拉肚子,不是什麽為情所困。現在全好了。”

說完,他還不斷拍打自己的肚子:“不拉了。”

朱元璋:“……拉死你吧!”

徐達:“老大,先換衣服再罵他。宋先生、葉先生,你們和我一起偽裝一下,假裝大帥已經離開,現在揚州你們二位輔佐我主事。宋先生,如果你太驚訝……”

宋濂立刻拱手道:“徐元帥放心,葉錚都能做到的事,我很輕鬆。”

徐達:“……”文人之間直接連名帶姓叫,是不是和武將見麵直接亮兵器一樣?

葉錚嗤笑一聲,拱手:“有我在,會為宋濂遮掩,徐元帥放心。”

徐達:“……”他們果然是在打架,用言語打架吧?文人的脾氣也這麽暴躁嗎?我都不知道他們為什麽突然打了起來!

徐達還在為宋濂和葉錚的突然“鬥毆”震驚,門口響起了陳標洪亮的小奶音。

“爹!爹!我知道大帥已經回應天府,隻有你和徐叔兩人在裏麵!”

“爹!你有本事半個月不理我,你有本事出來啊!”

“我告訴你!我生氣啦!我要一個人回應天!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啦!”

“嗷!!”

換好衣服的朱元璋像一陣旋風一樣衝了出門:“兒子,你聽我解釋!!”

那一道旋風刮得太猛,把徐達懶得紮的散發都吹歪了。

徐達捋了捋自己臉上的頭發,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好了好了,朱元璋終於滾蛋了,陳國瑞終於回來了。

這段時間嚇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