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宗, 降妖塔。
通天的八角铁塔,塔身上贴满朱笔黄符,笔划上有光芒爬过, 就像是一遍又一遍将符咒重写,铁塔每一角下悬挂着长串的铜铃, 风吹不动, 只会在妖气浓重时摇响,妖气越重则铜铃响动越急。
上下一揽百余层,越是往上所封印的妖物越是强悍, 最顶上的几层通常都是为祸一方的大妖。
此刻最底下数层的铜铃正缓缓而动,声音清越,穿林打叶。
“林琴降火浣鸟五只,登三层, 入黄字号廿三号笼。”
“穆世峰降反鼻虫一只, 登九层,入地字号二号笼。”
“李道先降山魈一百三十七只,登三十七层, 入天字号三百号至四百三十六号笼。”
降妖塔最底层宽阔无比,到处都是负责门内大比的执事弟子们忙碌的身影, 最中央是弟子们进行登记的地方, 围绕环形登记木台的队伍总共有十二列,每一列都排满了人, 队伍蜿蜒着都快排到降妖塔外头去。
木台里侧也有几座的环形高架, 上面挂满铁片, 写着各个道宗弟子的名字。
弟子们降妖归来, 要取自己的铁片, 将妖物封于降妖塔的笼中, 而后将铁片挂在笼前,此外还需在妖物身上下一道藏着自己名姓的暗符。
虽说每一层都有监察弟子严格看守,但还是要防备比试中有人心术不正,偷换铁片,篡改比试结果,故而有了暗符为证的规则。
执事弟子将写着李道先名姓的铁片挂在一条奇长无比的锁链之上,几人合力将这沉重的东西搬到了木台上,朝李道先恭声:“李师兄,请。”
若是一次降妖过多,便用锁链将铁笼串联,挂一枚铁片即可,在李道先之前,能有这般成绩的还是张宗主。
李道先抬手一拂,铁链瞬间被他收进储物袋中,他点头道谢,而后转身走到传送法阵上,身影消失不见。
下一瞬,三十七层的铜铃振声。
这还是出山降妖的比试开始以来,头一回有这么高层数的铜铃响起。
弟子们纷纷停下手中活计,仰起头屏息去听那铜声,别的弟子登楼时,铜铃懒洋洋摇两下已算是给足了面子,唯独李道先登楼,三十七层的促响从八方传来。
有人啧啧感慨:“这排场,还得是李师兄啊,我记得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十三层往上的铜铃响过吧,他一来就是三十七层,真是顶了天了……”
“听说他还在蛇窟降服了一条巴蛇,不过我后来又听别人说是纪师兄降服的,到底是谁啊?”
“管他谁,反正这蛇又没带回来,计不了分!”接话的弟子在木架上取下铁片,拿着递给外侧等待的同门后,他转过头冲着一脸好奇的几人压低声音道:“倒是纪师兄这一回,反常得很,若我没记错,前阵子泉州有渔夫传言,说是……”
一个师妹嗤笑两声:“不就是在海边见到人面鱼身的妖怪,至于这么神神秘秘的?咱们纪师兄一听,嚯,那他不得往《万妖录》上补两页啊?于是将笔一揣就往泉州去了,这才多久的工夫,这人怎么又到黄芽山了……”
师妹左手边的登记弟子将已经记满的书册收起来,一边从身下柜子摸出新的册子一边头也不抬地接道:“他不是一直这样吗?要么在屋子里头发疯,要么跑十万八千里去寻妖,有何奇怪的?”
“都快忙死了,你们几个,有功夫说这些有的没的,不如去跑一趟,帮忙送点东西。”吾师姐将一块木板搁下,上头摆着一块刻着「纪风绵」三字的铁片,还有一支毛笔,毫毛纯黑,根根分明,富有光泽,是道宗的隐踪笔。
这种笔无需蘸墨,毛尖自有墨水流出,凌空画符,即可在妖物身上打下标记,片刻后墨水消失无形,但用道宗秘法可查看妖物身上印记,因此这笔平日里也可做追踪的法宝来用。
吾师姐,全名吾裤飞飞,她放下木板后又转过身背对着众人,蹲身找着什么。
吾师姐的一头长发全部用瓷筒卷了起来,里面贴着一张张改过的火符,没冒出火焰,却将瓷筒烤得烫手。
叫二营长的玩家瞅她好几眼,偏头苦思冥想一阵后,恍然说道:“你好像那个包租婆。”
“嘴不要可以捐给别人。”吾飞将手里提着的铁笼哐哧一声丢在桌面上,拍了拍手:“铁片,铁笼,画暗符专用的毛笔,给你们纪师兄送过去。唔……他捉的猫妖多大啊,这个铁笼够装吗?”
吾飞拿过来的铁笼形状像是鸟笼,笼门上还做出了些花草的样式,精致得不像是用来关押妖物的。
边上有弟子路过看见这个笼子,顿时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吾师姐,你觉得这个拿来关妖,合适吗?这又不是家宠,妖都觉得是在侮辱自己……”
吾飞有些苦恼地拍了拍笼子:“那也没办法啊,这几日捉猫猫狗狗回来蒙混过关的太多了,搞得笼子都不够用了,我连食堂刘大娘的菜篮子都借过来装竹鼠了,只能让纪师兄将就一下了。”
二营长举手茶嘴发言:“那什么……猫多大不知道,反正他是抱着一个人出去的。”
众人:原来还可以这样捉妖……
【七夕求姻缘哪家强:话筒给你,请务必展开讲讲。】
【要来就来K记疯狂星期寺:你村里没通网啊,李道先和纪风绵差点打起来的事儿你不知道?】
【云龙大胆开炮:来问我,我也是当事人!现在转我50,立马解锁一千字详细事件报道,图文结合版!】
【吾裤飞飞:求求你们先把东西送过去,回来再唠嗑成不?再一会儿天黑了,你们谁敢去敲门啊?】
吾飞将笼子收起来:“就这样去吧,一只小猫妖应该也不要紧。”
三人拿着东西飞快离开,边上有人蠢蠢欲动,也想偷摸跟过去瞧八卦,被吾飞一脚踹在屁股上。
“还不干活啊!这么闲,要不要我用头上卷发棒给你烫个时尚腿毛?”
整个一层被「时尚腿毛」四个字震得静了一瞬,然后立马又忙碌起来,没人敢说废话,生怕变成道宗引领新风尚的时尚弄潮儿。
纪风绵房前,送东西的三个弟子正在石头剪刀布。
大战三百回合后,最终选出了一个幸运儿去敲门。
二营长鼓起勇气敲了敲门,蚊子似的:“纪师兄啊——”
意大利炮忍不住骂他:“你瞅你那点出息,能不能大点声儿,这谁听得到啊……”
门吱呀一声拉开了,三人顿时站得笔挺,看着门后站着那人,紧张得同时咽了咽口水。
纪风绵顶着张下一秒就会张口骂人的阴沉面孔,冷冷地扫视三人一圈:“何事?”
“挂……挂牌……”二营长努力将舌头滤捋直:“门内大比,按照规矩,得给所降妖物挂牌留符。”
纪风绵点头,接过他们手中的东西,欲要关门,又被一人伸手拦住,他皱眉问道:“还有事儿?”
云龙立马捧着登记册凑上前,瞅着师兄脸色,小声解释道:“还要做个记录,师兄所降妖物是何种,修为多少年,在何地降服?师兄,你看……”
纪风绵言简意赅道:“寻常猫妖,修为二十七年,黄芽山。”
说罢,他利索将门合上。
【意大利炮:他真的,我哭死,他好温柔,竟然没让我滚!】
【云龙大胆开炮:铁树会开花,母猪会上树,纪风绵会说人话。】
【二营长:我现在有点恍惚,他没骂人,让我还有点儿不习惯……】
三人回降妖塔将登记册交给吾飞。
“这妖不进降妖塔,真的没事儿吗,回头要计分了该怎么办啊?”
吾飞一边检查册子一边点头说道:“还有三日,山外降妖这一轮就结束了,计分时再去他房中检查一遍就行,反正他也就这么一只。”
李道先刚从法阵传送出来就听见这么一问一答,顿时皱起眉。
自从黄芽山回来,李道先就时常冷着脸,跟谁欠了他五百万灵石似的。
此时他更是神情严肃,吾飞见他这般厉色,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连忙站了起来:“李师兄……”
李道先冷声道:“凡为妖物,需得关入降妖塔,这是宗门规矩,也是大比的规则,妖物狡诈善伪,不可掉以轻心。”
吾飞解释道:“是纪师兄捉的猫妖,之前已经派弟子去问过,他说那只猫妖他会看着,不用入塔。”
师弟面露难色:“那要不然我们再去问一问,让他将猫妖送过来关在一层?”
李道先在原地沉默站了半天,回道:“不用。”
他转身往外走去,等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众人纷纷松了一口气。
有弟子冷着脸模仿李道先说话的样子:“不用,劳资看中的妖,自然是归劳资管,纪风绵你等着,爹这就来找你算账。”
“笑死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云龙大胆开炮:下注下注,来来来,买定离手,他找纪风绵去了。】
【寡王一路硕博:不至于吧,肯定是回住处了……】
【二营长:你别不信啊,过一会儿我们一块儿去看看!】
古刹钟声,黄昏摇落满地。
“徐师兄,徐师兄,佛门清净之地,不可如此行事啊!哎哟——”
眼前树影婆娑,阳光在地上留下一个个摇曳的金斑,身后有人一边喘气一边追赶着,声音很快就远去,因为宁虞跑得飞快,翻墙爬树,甚至在屋顶上狂奔,将瓦片踩得咔哒响,两袖鼓起,像要一只要驾风的鹤。
宁虞路过莲花池,余光匆匆一瞥,青衣草鞋,和徐凭花近乎一样的侧脸,眉心一点朱砂。
徐师兄,是徐秉生。
这里不是巴蛇的记忆,是徐秉生的记忆。
等他回过神,已经跑到了一扇柴扉前,是一丈山云水寺的后门,通向一片山中密林。
一个小沙弥推开柴扉走出来,面容稚嫩,眼神却没有孩童的天真无邪,反而平静老成,连出口的话都稳重:“徐师兄,不以规矩,不成方圆。”
徐秉生在他的光脑壳上盘了一把,嬉笑道:“小玄觉,面瘫是个毛病,回头师兄给你开一副方子,保管药到病除哈!”
说罢,他越过玄觉,脑袋探出柴门,扯着嗓子大喊:“小灵芝——”
有一人双掌合十,闭目盘坐于花树之下,落了满身的白瓣,让人担心若是起风,将花瓣吹走时,也会将那镜花水月般的身影一并吹散。
周遭寂静无声,宁虞见他睫毛轻颤,不自觉屏息等他睁眼。
这场景似曾相识,是何时见过……
“宁虞,不可久睡,快快出去。”
是纳多罗金的声音。
宁虞睁开眼,就看见一个完全陌生的男子坐在床边,扣着自己的脚腕,往上面挂了条冰冷的细链,拴着一块黑色的铁片,在他眼前一晃一晃。
宁虞:……
那人见宁虞醒了,张口唤道:“宁……”
第二个字还没出口,纪风绵手中一空,铁片叮当一声碰在银链上,他不得不仰头躲开当面袭来的凶狠一脚。
李道先到了门口,屈指刚要敲,就听见里面传来激烈打斗的声音,他心中一凛,改敲为推,将房门一把搡开,步子还没抬起来,就整个僵在门口。
远处屋顶上趴着几个偷偷跟来的弟子,几人的目光也趁着李道先推门,迅速滑进屋内,而后他们齐齐瞳孔地震,不自觉往前倾身,结果一个接一个从屋顶上滚了下去。
纪师兄,原来你玩的这么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