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长?......你真的要吓死我了!突然就失踪了两三个小时,你知道我们打不通你的电话有多急吗,整个猴庙都要被我们翻遍了,差点就要去报警了!”
一接通电话就是江应春呱啦呱啦说个不停,莫青心虚地握着手机,她说完一句就道一声歉,最后还拍了张照片传过去以示自己并没有被绑架。
“那你现在在哪?需要我们过去找你吗?”
“我就在......”莫青本想说自己在尼泊尔的一个朋友家,因为叙旧聊天所以才耽误了时间,但是转念一想,他跟江应春过来加德满都就是想找苏尔亚的,加上苏尔亚还从背后抱着他呢,一双耳朵不知道有多尖,就实打实地说了。
“啊?那我要不要去啊......”
苏尔亚将头放在莫青的肩上,时不时地还要在哪咬上一口确认归属感,莫青犹豫了一会儿,说道:“我们过去找你吧,我还得向旅游团那边道个歉,实在是太麻烦你们了。”
“没事啊,”江应春语调轻快,“大家也是怕你遇到危险嘛,你没事自然是最好的,那我就在酒店房间里等你啦?”
身后那个人确实挺危险的,还很难缠。莫青坐起来给苏尔亚刮胡子,先是打泡沫,再一点一点地抹上去,他做什么都认真,涂完了整个下巴才发现苏尔亚的眼神一直在跟着自己移动,手也不规矩,到处**。
“你别摸了,怪痒的,”莫青笑着亲一口苏尔亚的鼻尖,“到时候把你的脸给划破了。”
苏尔亚一听果然老实了很多,连气都不敢喘得太过。
怎么可以这么可爱啊,莫青边想边刮,刮完后拉着人又亲了半晌才想起来酒店里还有人在等着他。
“不早了,”莫青看了眼天,已经完全黑透了,“我还得回去,你送送我吧。”
“啊?”苏尔亚木楞地睁大眼睛,“你不在这里睡吗?”
仿佛到手的莫青又要飞走了,苏尔亚抓紧他的手腕,不想让人走。
“不行啊,我跟了旅游团来的,不回去不太好,刚刚人还找我找了那么久,”莫青揉揉苏尔亚的头,总感觉那里应该冒出点毛茸茸的耳朵,“正好有事要和你说,你放心,我要是再不辞而别,那我就是小狗。”
下楼的时候迎面遇上阿妈,那个质朴的藏族妇人曾对着坐在门槛上望月思人的苏尔亚摇头叹息,现在一看见莫青,表情难得失控,手里端着的碗差点就要摔下地。
“走了,”苏尔亚拉着莫青的手迎着晚风往外跑,头也不回,“回来再说!”
好晴朗的天气,晴朗到地上的路灯都是多余,莫青和苏尔亚肩挨着肩,互相踩两人糊成一团的影子。
“教授的那张照片,”苏尔亚说,“参赛后拿了个一等奖,奖金有一万卢布。”
“厉害呀,”莫青笑弯了眼睛,“我第一次参赛的时候就拿了个安慰奖,别说钱了,分都加不上。”
“然后他把那笔钱送给了洛桑,叫她好好上学。洛桑最近的成绩很不错,孔子学院的老师每周都给她免费补课两个小时,她会的中文字应该要比我多了。”
“那我做你的老师,你加点油超过她。”
“罗山前几个月勾搭上了一只小母狗,结果后来生的三只小狗身上一个斑点也没有。”
“那真是可惜了,斑点狗挺不常见的。”
“上个月古物店老板卖出了一尊佛,赚了一大笔钱,买我的东西的时候都爽快了不少。”
莫青继续开玩笑:“苟富贵,勿相忘。”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但都很默契地省略了他们自己在那五个月里的生活,那确实没什么可提及的,无非就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阴霾天和灰突突的雪山,在要么,就是一条能让苏尔亚和罗山共同吃醋的拉布拉多犬。
“好想看雪啊。”莫青感叹了一句。
回到酒店房间,江应春正在收拾房间,一转头看见两个大男人怵在她身后,吓得直拍胸脯。
“你们睡一个房间?”苏尔亚一看见江应春就自动十级警戒,他的眉眼间距本就窄,这么一压下来,满是暴戾。
江应春也目瞪口呆地看着苏尔亚,一来是她没见过南亚和东亚的混血人种,不自觉地就用自己作为时尚博主的那一套眼光欣赏了回去,二来,他们十指紧扣,更要命的是莫青的嘴唇和手腕都红得有些不太正常,眼神里满是无奈和偏袒。
“我说过了她只是我的学妹,你不要吓到人家。”
这该是怎样有嫌隙的关系?江应春看来看去,百思不得其解。
事情的来龙去脉很好说,莫青和苏尔亚盘腿坐在一张**,江应春就坐在对面。
“没有骨灰。”苏尔亚能感觉到莫青的手掌正在出汗,他稍微用了点手劲回握,“火葬。”
江婉去世时他正是记事的年纪,家里不能停太久的死人,尤其还是个异国的女子,苏尔亚的其他母亲们很快就替江婉换好了衣服,纯白色的,象征纯洁。
苏尔亚的目光穿过人群中的缝隙,他看见江婉的手臂垂落在担架两侧,那是枯萎的、中空的死枝,棕褐的皮就浮在表面,原本漂亮饱满的指甲现在就像离河边最远的鹅卵石,男人们粗鲁地扔下担架,抹一把汗,再将尸体浸泡在河水中。
白衣随着流水往前奔去,然后人们抬起担架,放进木柴堆成的高台上,火苗腾起,愈演愈烈,围观的人脸都被映成了火红的颜色,不远处有游客在拍照,交谈声始终没有断过。
加德满都每天都有滚滚的浓烟升起,这当然不足为奇,一个上午的时间,人变成了灰白色的灰,最终化在流水里,一切都消失,仿佛她没来过。
阿妈原本往江婉的手腕上套了个金镯子,想让人走得有地位一点,后来不知道是谁眼尖瞅到了,不过几秒,不翼而飞。
“应该还有遗物,不过不在我这里,”苏尔亚看着江应春,想从她的脸上找出一点江婉的影子,毕竟都说女儿像姑妈,但是记忆实在久远,江婉也没留下过任何一张照片。“就算有,我也不会给你的。”
江应春没反驳,以她的身份来说,确实还没那个资格,她摆摆手说道:“我懂。”
眼见着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了,已逝的人也会在记忆里化成一抔灰,还生着的人无非只能合紧手掌不让它飞逝地太快,莫青靠近苏尔亚的耳朵小声说:“你还有我呢。”
当然是留在眼前的人最重要,苏尔亚把全身的力量都靠在莫青身上,用鼻音拖长了音调。
江应春看着依偎在一起的两个人,忽然想起她在莫青家看到的照片。摄影师拍照时再怎么随心所欲都会下意识地去构图,利用光影,但他拍的苏尔亚,却从来没有个固定的拍法,有时候是一张没来得及缓过神的、表情空白的脸,有时是局部的五官,甚至拍糊了的照片也有。
原来莫青也没有那么疏冷死板,江应春倏然明白了他们的关系,从他们互相依靠支撑着的身体,到无时无刻的眼神上的交缠,她窥得一丝她必须接受的事实——回去的飞机上必定只有她一个人了。
都说旅游是躲避,从自己所厌烦的生活环境逃到一个个人所认为的净土,但是现在这么看来,净土中的人也需要被带往另一方净土。
“明早是八点集合,是吧?”莫青问道。
江应春点点头:“对,八点,不过吃早饭还要半个小时,出发时间应该就是八点半。”
“那......”莫青拉着苏尔亚站起来,“那我明早八点二十再回来,今晚辛苦你一个人睡了,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我应该不会再错过了。”
“没问题没问题,学长你去吧,不用管我。”江应春一叠声应下。
走到酒店楼下,夜已经深了,此刻的加德满都就像是无人之境,而他们闯出来,像是居有定所的游魂。
莫青转身抱住苏尔亚。
“我喜欢的女作家说过,此去,此去经年,千山万水,永不相离,生老病死,永不相弃。”
“嗯,”苏尔亚亲在莫青的耳廓上,“ma tapainlai maya garch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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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节日快乐~么么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