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公主和侍卫私奔了

第35章 “夫妻”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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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开了, 王大娘站在门外,笑着看着李忘舒:“李姑娘,我想着你大概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兴许自己都照顾不好,便来瞧瞧有没有要帮忙的。”

“王大娘, 这怎么好麻烦……”

王大娘便道:“你们是金贵的人,若不是兖州太乱,哪里需坐这样的船?我今日听说是你夫君受伤,想着你一个小姑娘, 也许害怕, 便来瞧瞧。”

李忘舒连忙将人迎进来:“害怕倒是没有, 大家都对我们很好,只是……”

“有难处只管说, 照顾病人可不是件容易事, 我看到你,就想起我那侄女,也是和你一样大,前两年豫州河道上闹水匪,她爹娘打渔出了事,她便被我弟妹家里那头的人带走了。”

“若是现在见她, 只怕也和你出落的这般高, 我瞧见你就想到她,心里不忍。想着你一个姑娘家只怕脸皮薄, 不好意思开口,我这老婆子脸皮厚, 我来帮忙。”

李忘舒不知怎么, 只觉鼻子有些酸:“王大娘, 我怎么好意思……”

“不用不好意思,我今日见你端了盆子去打水的模样,便知你只怕在家时没干过什么活计,是不是?”

李忘舒尴尬地笑笑:“让大娘见笑了。”

“你出身好,不曾受苦,虽说女子嫁了人相夫教子,但也没道理好好姑娘,当了人家夫人,就要磋磨了。你有什么做得不惯的,只管告诉老婆子,我来帮你。”

王大娘是个热心肠,虽说爱开玩笑,可当真是来帮人的。

李忘舒只是与她小叙了几句,她便已猜到,只怕李忘舒是在换药上犯了难。

这位王大娘虽年岁大了些,可精神好,体格也好,李忘舒动不了展萧,王大娘却两下就能将一个睡着的人扶起来靠着。

那些李忘舒不知何处下手的活计,王大娘做得轻车熟路,甚至连给人包扎都麻利得很。

她见李忘舒和展萧这屋子里放的东西杂乱,还帮着李忘舒收拾一番,直等着那熬药的小童把药送来,两人才停下手里的活。

王大娘也不含糊,又帮着李忘舒给展萧喂药。

试了人没烧起来,王大娘才放心道这药换的许是管了事。

待两人忙完了这些事,已过了子时,船上一片安静,只能听见窗外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

李忘舒坐在矮凳上,累得满头是汗,王大娘却一点感觉都没有,还回自己屋子里给她拿了小果子来。

“瞧你累的,待汗落了,可以好好睡一觉了。”王大娘一边吃果子,一边笑着看李忘舒。

李忘舒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大娘,你精神真好,不像我,走两步路都脚疼。”

王大娘颇有感慨:“你们是住在高门大户里的小姐娘娘,哪能像老婆子这样成天介土里泥里滚出来似的?你们家里人倒也放心你们这两个年轻的自个儿出来,老婆子瞧着,都怕你们教人给骗了。”

李忘舒想来觉得好笑,在金田县发生的那些事,可不就是教人给骗了吗?

王大娘见她神情变换,想到了什么似地,开口道:“李姑娘,你莫怪大娘多管闲事,大娘看你亲厚,就耐不住这个性子。”

“王大娘有什么只管说就是,我年纪轻不懂事,许有做得不周到的,还得大娘提点一二。”

王大娘便笑:“城里的姑娘说话果真文雅,‘提点’倒算不上,只是瞧着心疼你们两个。”

“心疼?”这倒让李忘舒有些意外。

“是不是和你夫君吵架了?”王大娘坐得近了些,开口道。

船上不像宫中那么明亮,只有一盏小灯,昏黄一片,照得王大娘的神情格外温柔。

李忘舒不知怎么,忽就想起了她都没什么印象的母妃。

她愣了一下,问道:“王大娘怎么这么说?”

王大娘垂眸:“外头那些大老粗汉子看不出来,老婆子是过来人,你同你夫君瞧着倒是恩爱,可实际上隐隐疏离。他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做得不好,惹你恼了,你跟他闹别扭?”

李忘舒细想想,虽然事情和王大娘猜测的肯定不是一回事,但这个结果,好像还真的相近。

“我也不知该怎么说……”李忘舒垂下眼帘。

王大娘见她样子便知自己猜准了:“大娘多嘴问一句,是担忧你们闹了别扭,反倒教外人占了便宜。如今这商船上倒还好,可终归有许多不认识不了解的人。你又是长得好看,外头男人那么多,难免有那心术不正的。”

李忘舒倒有些意外:“大娘此话是说……”

“你与你夫君在一处,自然没人敢将你怎么样,可倘若你俩闹了矛盾,让人瞧出来了,有那些胆子大不要命的,万一真有了坏主意,你当如何?”

“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应该不会吧……”

“怎么不会?”王大娘叹气,“姑娘就是把人想得太好了些。况且啊,这夫妻之间,哪有隔夜的仇?你就算再恼他,能是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吗?”

李忘舒听着,倒想起初到金田县时,展萧同她说,倘若他在,那些流民便不敢轻易放肆,可倘若他不在,李忘舒自己就是待宰肥羊。

她本以为那是金田县才有的状况,如今看来,平民百姓家的女子,单只是好好活着,已是不易。

“李姑娘?”王大娘见她不回话,轻声喊她。

李忘舒回了神:“王大娘,倘若是发现他骗我呢?”

“骗?”王大娘神情严肃了些,“他怎么骗你?”

“我们离开兖州前,他找了一份活计,可他没跟我说,也不说为什么,我觉得他有事瞒着我。”

王大娘听完便浅笑:“姑娘这话可是有些冤枉人了。大娘且问你,你说那展公子有事瞒着你,那你可问过没?”

李忘舒想想:“算是问了吧……”

“这就是根源。”王大娘开口,“你若旁敲侧击地试探,自然两个人各想各的,谁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两人相处啊,就要开诚布公,你若有什么问题,便去问他。他一个男人,哪有许多细腻心思?你若问他,是让他迁就了你,你若不说,倒成你迁就他了。”

李忘舒听着,突然觉得王大娘所说倒好似真有几分道理。

“可我若问他,他不愿说呢?”

王大娘道:“你问了他,他不愿说,那是他的事,要么,他不愿你担心,想将你保护起来;要么他羞于启齿,觉得等功成名就给你个惊喜。这展公子瞧着挺光明磊落,姑娘,你还没问过,却先给自己设了个套钻进去,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李忘舒却觉得心里有些烦乱,王大娘不知展萧与她的关系,真以为他们是夫妻,可那夫妻相处之道,当真能套到她与展萧身上吗?

“李姑娘,瞧着你与你夫君倒是感情甚笃,两人有情,若是因为没有开口说那些话便生疏了,日后想起来,恐怕会后悔呀。”

“感情……甚笃?”

李忘舒有些惊讶地看向王大娘。

她与展萧那演出来的“感情”,真能那么以假乱真?

王大娘笑了笑:“大娘活了这么些年,见过多少人,听过多少事,虽说不敢和那些厉害人比,可就我们村里,若说谁看人最准,莫过于我。李姑娘,那展公子瞧着年轻,倒是个周全人,看他照顾体贴你,那感情可不是假的。”

“大娘笑话了,我们才成亲不多久,又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以前都没见过面……”李忘舒不知怎么,竟生怕王大娘再说出什么来,信口胡诹倒要将她和展萧说成是奉长辈之命成婚的“表面夫妻”。

只是王大娘显然老辣得多:“父母之命又如何?这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呐,可并非是因什么时候相识。有时候就是那么刚刚好,俩人就动了心。更何况,你怎么就知那展公子没和他家人说过就喜欢你呢?”

“王大娘可莫要取笑我……”李忘舒垂下脑袋,只觉得脸上有些烧烧的。

王大娘笑得合不拢嘴:“我家那小子呀,也就这个年纪,兴许比你们还大些,他当初可是跟我发誓,就要娶我家现在那儿媳呢,要让我去另外一个村里给他说媒呢。”

“都没见过,哪有什么喜欢不喜欢……”

王大娘摇头:“李姑娘,老婆子别的不说,看人是准的,你这夫君呀是个好孩子,你只要多问问他,与他说说话,自然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感情这回事啊,有时候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夜风从船上的小窗吹进来,将那唯一的一盏灯上的火苗吹得乱晃。星光映在窗框上,有一些落在展萧的脸上,让李忘舒恍惚想起在树林子里的那一夜。

那时她瞧着满天星子,从未想过自己与展萧会有这样的一天。

王大娘见她若有所思,欣慰地笑笑,起了身:“时候可不早了,姑娘累了吧,可早些歇息着,老婆子也回去了,夜里若有事,只管去旁边喊我。”

李忘舒跟着起身:“王大娘,多谢你了,我们出来得急,也没带多少银子,这些给你,买点好吃的。”

王大娘连忙推开她的手:“姑娘这说的是哪里的话?我瞧着你们心里欢喜,就愿意帮帮你们两个年轻人,哪有收银子的道理?你那夫君的伤,还得治治呢,你可好生留着银两,等到了今风渡,往潜浪城的好医馆去瞧瞧。”

李忘舒还想将银子送出去,可她的力气哪有王大娘大?

王大娘又是个机灵妇人,推回她的银子,便赶紧离开了,还贴心地给他们关了门。

李忘舒手里拿着几块碎银子,轻轻叹了口气。

她在宫中时,从未想过百姓过的是这样的日子,也从未想过会有王大娘这样的人。

宫里的人最会见风使舵捧高踩低,她母妃早早去世,又被父皇不喜,整个宫中除了在皇后娘娘面前,那些宫人还装一装,其他时候无不是目中无人。

莫说这样的帮助,她长这么大,见到的善意都屈指可数。

所以前世听闻要和亲的时候,听闻和亲能让边境安宁的时候,她是义无反顾的。

宫城,甚至整个永安城都没有什么她可以留恋的,嫁给西岐王,是她逃离那个压抑皇宫的唯一办法,她那时想着,就算与西岐王没有感情,可相敬如宾、了却余生也便罢了。

她怎么都没想到,赫连同盛野心勃勃,所图根本不是两国安宁,而是吞并大宁。

富饶肥沃的土地,是西岐这样的地方最为欠缺的,他们要的不是一个代表着和平的和亲公主,而是代表着征服的骏马铁蹄。

哗哗的流水声透过开着的半扇窗户传了进来,李忘舒走到窗边,瞧见外面岸上旷野寂静漆黑,唯有满天星斗,映照粼粼波光。

商船大些,也更平稳,可到底在水上,偶有摇晃。

此时夜色深沉,倒好像正成了一个巨大的摇篮,睡在其中的人,恍惚像是回到了幼时。

李忘舒瞧着星斗,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前人的一句诗。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她分明未曾饮酒,此刻却好像已然醉入其中一般。

重生后,好像还从未有哪个夜晚如今夜一样平静,她倚在窗边,只觉夜风徐徐,倒不知什么时候便已进入梦乡。

良久,灯油都要燃尽的时候,展萧坐起身,给她披了衣裳。

他其实很早就醒了,也听到了许多从未想过能与他相关的话。

他在鉴察司,见过许多满天星斗的夜晚,却没有哪一个,像今夜一样,浑无一点杀戮的气息,只有令人留恋的安宁。

这几日,他尽职尽责地在人前与李忘舒扮演着夫妻。

这分明是他从前也几乎每天在做的事情,可也不知是面具戴了太久,还是戴得太牢,这一时,他好像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展萧”还是“展惊秋”。

言旷问他造什么名字的路引时,“展惊秋”这三个字,莫名地冒进他的脑海里。

他当时觉得好像抓住了什么,但细想时总也想不到。

如今夜凉似水,他倒是好像忽然因那王大娘的话打通了某处关键。

入鉴察司时,他登记“展萧”之名,是因秋日萧瑟,他成为孤儿正是一个深秋。

而李忘舒,是那“深秋”之中一道难以得见的温暖阳光。

*

鉴察司。

这里没有熄灯的时候,不管多晚,都有往来出入的人执行着各式各样的任务。

明心堂,多宝阁上放着的奇异形状的滴漏忽然响了三下。

律蹇泽合上手中的案卷,抬起头来:“进来。”

也不知是从哪个方向,忽然闪身进来一个黑衣人,带着一顶草帽,就好像话本子里讲的江湖大侠。

来人走上前行礼,脚步点在地上,一点声音都不见。

“律司长,有眉目了。”

律蹇泽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他们到哪了?”

关默将一封简信呈到律蹇泽面前,开口道:“经过比对,在北河渡口登记在册的兖州人士展惊秋和李柔,应当是展萧与公主殿下化名。他们在北河渡口登上了光源商会前往锦州的商船,船长名叫万青山。”

“商船搭了两个闲人?”律蹇泽看着手中的密信,轻挑了一下眉。

关默道:“兖州受灾后,当地和附近州县的商会联合起来,每船会运送一些顺路逃难的百姓,只要付极少的银两,就可以到其他地方投奔亲人。”

律蹇泽点点头,没再说话,只是翻看那封其实没有多长的简信。

关默等了一会,不见司长发话,便问道:“司长,如今商船已入豫州,应该会到今风渡才停留,要安排人去劫走公主吗?”

“不要这么着急。”律蹇泽抬起头来,将简信放到桌上的灯里,很快那纸张便烧成灰烬。

“我们要的不是福微公主,而是福微公主手中那个筹码。倘若只是一个公主,我也不必给展萧那么大的权力,让他去缓慢接近。”

“那司长的意思是……”

“让我们的人赶到今风渡等着就好,展萧因为宋珧受了伤,倘若他此前的作为有效果,公主应当不会任他自生自灭。”

“可展萧已经脱离计划很久了。”关默音色微沉。

律蹇泽脸上也不见一分笑容,只是他目光渐深,却仍旧没有如关默所想的那般,下令彻底放弃展萧。

过了有一会,在关默已经在想当年律司长将展萧捡回来的时的情形的时候,才听见律蹇泽重新开口。

“前两日你说谁要去今风渡来着?”

关默忙道:“西岐王赫连同盛,自天阙关入大宁之后,过豫州入永安,不日便会经过今风渡。”

律蹇泽向后靠在椅背上,缓缓呼吸,闭着眼睛想了一会,方道:“赫连同盛是西岐的新王,对吧?”

关默回禀:“其实还不是王,但老西岐王身体不好,已经卧床有段时日了,如今赫连同盛大权在握,已经被不少人称为西岐王了。”

“福微公主本是要嫁给他的,如今却和一个侍卫跑了。”

关默目光微变。

他虽一直在鉴察司,也并无家室,但这么多年事情经历不少,也见过些世面。

当时律司长派展萧前去,他只以为是展萧追踪之能卓著,是找东西的一把好手,如今想来,原来那布局早从确定人选的一刻就开始了。

“司长的意思是……”

律蹇泽却没有回答,他默了一会,忽然开口:“老关,当年一起入司的人,是不是只剩你我了?”

关默垂下视线:“是。”

“鉴察司出一个得用之人何其不易,死了的,都是动心的。”

关默不敢回话。

他与律蹇泽同年入鉴察司,当年一道训练、任务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这些人入司的时候都封心锁爱,自诩冷面无心,可随着时间流逝,大多陷入感情之中,不能自拔。

有为了所爱之人暴露身份以至暴尸荒野;有为了隐藏于心的感情彻夜难眠最后疯魔成性;还有爱上任务目标的,难以抉择最后只好殉情……

鉴察司是个不该有感情的地方,当年之人,只剩他们两个活着,就已是最大的佐证。

“捡展萧回来的时候,我觉得从他眼中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够狠厉,够有野心。”

关默无言。

律蹇泽仰头靠在椅背上:“可我好像亲手把他毁了。”

关默仍旧没有说话,正如他的名字一般,他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寡言的,孤身一人执行着任务。

他不需要儿女情长,也一样不需要其他多余的感情。

只是想起展萧那个后辈,他竟也生出一种惋惜来。

那确实是个好苗子,可福微公主到底是个女人,还是个漂亮的女人。

他方及弱冠,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虽此前从不与他们一样流连勾栏瓦舍,但福微公主又岂可称庸脂俗粉?

“让他们见见西岐王,也好认清,到底该走哪条路。”

关默已明白了律蹇泽的意思,他应了一声,就如来时那般,无声地消失在明心堂中。

律蹇泽抬起头,看向跳动着的烛灯。

豫州离锦州,只剩“一步之遥”,他就算再喜欢展萧这个徒弟,也不能再任由他耽误下去了。

*

已入四月,正是春和景明的好时节。

北江之上,偶尔也能见其他商船。到了这里之后,兖州所见的萧瑟之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成了一片欣欣向荣的繁华。

坐在商船之上,偶尔能瞧见两岸的村落,也不像兖州那般贫苦,屋舍俨然、炊烟袅袅,可见百姓安居。

养了两日,展萧终于好了些。

这次不知是伤口清理好了,还是孟郎中的药更管事些,总之他脸上不再那么苍白,倒是有了些血色。

李忘舒仍旧与他扮演着恩爱夫妻,两人也仍旧在背地里没有太多话,但也不知是不是王大娘的那些话到底产生了影响,李忘舒竟觉得眼中的展萧变得顺眼起来。

她自认这件事有些危险,所以开始尽力避免与他独处。

商船上的日子太过安逸,有时让人忘了他们其实还在逃命。这样于李忘舒而言自然不稳妥,她思来想去,便开始尽力错开与展萧在一起的时间。

他回屋子里歇息,她就出了船舱,到甲板上,去和王大娘与其他妇人聊天。

这几日闲聊倒是也颇有收获,她见识了许多从前不曾见过的新奇玩意,还认识了好几个万大哥商船上的船工。

他们也都是热络人,常给她讲些北江上跑商的趣事。

今日天上铺了厚厚的云层,甲板上日头没有那么晒,正是吹风的好日子。

李忘舒一早便出了船舱,见许多人聚在一处,便也跟过去瞧热闹。

原来是万大哥在亲自讲前几年水贼的事。

“却说那水贼,当真是凶狠,船上的货物都占去,有时还要杀人!”

万青山讲得声情并茂,听得那些年轻的船工一愣一愣的。

“有一回我们遇到了,都被那些水贼关进舱里,说要连船带货一起都开到他们的寨子去,这还了得!”万青山两道眉一竖,当真有了些说书人的风韵。

底下有个小船工紧张,连忙问:“那后来呢?”

“后来呀,我们试了几次都挣脱不了,最后全都被绑起来了,那些水贼说,等一到他们寨子,就给我们绑上石头,全都扔到水里!”

“啊呀!那不是活不成了!”

“那可不!”万青山感慨万千,“当时我们以为就要死在北江上了,每天绑在船舱里就听得人哭,当时搭船的姑娘……唉不提也罢。”

众人脸上都露出惊恐之色,有怕极了的小声问:“那后来呢,怎么逃出来的?”

万青山好好地在这,那肯定是逃出来了嘛。

众人被这么一带,都想着是什么热血反杀的情节。

谁知万青山话锋一转:“逃什么逃?那水贼岂是你我可以抗衡的?多亏了我们运气好啊!正赶上代王殿下亲自带着人马到北江上剿匪,刚好撞见了我们的船呀!”

代王……

李忘舒听闻此言,目光微变。

代王李烁,她的叔父,李炎的弟弟,当年也曾在永安,算是参与过夺嫡,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早已幽居锦州,在永安已甚少收到他的消息。

她此行决定来锦州,一是大宁如今名正言顺的王爷也就代王一人,其他已是旁支后裔,出去一个名头,没有什么实际的权力,而代王好歹是有封地的。

二是李烁到锦州这么多年,未与永安有过一分联系,让李忘舒总想起从前史书中所学那些“闷声发大财”的造反王爷。

只是如今听万大哥讲的这个故事,这位叔父倒好像不是什么事都没做。

“代王殿下所领的队伍,那可是精锐非常,训练有素,个个都是好体格,那些水贼咱们跑商之人奈何不了,对上代王殿下却没有一点胜算。”万青山仍讲着,越讲越兴奋。

下头自然有人接着问:“那后来没听说这北江上还有水贼,也是代王殿下之功吗?”

万青山点头:“那一战,水里头跟下饺子似的,都是打在一处的水贼与官兵。代王殿下亲自领队,一直打到水贼的老窝里,那些水贼欺软怕硬,哪里还能有一分反抗能力?直接就被端了老巢!”

他拿起放在木头箱子上的水瓢,灌了一大口水,才接着道:“从那之后,整个北江之上的人,谁不敬佩代王殿下?那些水贼闻风丧胆,又被杀了几次之后,再也不敢来了。”

这故事虽简单,可在枯燥的航程之中却显得热血非常。万青山讲到这里,那些听着故事的年轻船工无不叫好,倒好像真从商船进了茶馆一般。

李忘舒坐在后头,瞧着众人欢呼,心里觉得有几分奇怪,可细想想,倒也没什么问题。

北江流经豫州、锦州,前往锦州的货物有不少都要从这里经过,倘若真有水贼,对锦州商运自然不好。

李烁身为有封地的王爷,出兵为百姓灭掉贼匪,再正常不过。

可这件事李忘舒却在永安从未听说过……想来那位叔父不是个喜欢邀功之人。于锦州百姓来说,倒也是好事。

正在众人七嘴八舌说着代王殿下英明神武的事迹时,忽见甲板另一头急急地跑过来一个人,一边跑一边大喊。

“万大哥不好了!不好了万大哥!”

万青山正说得兴起呢,听见声音没好气地道:“什么不好了?会不会说话!”

跑过来的是个精瘦的小男孩,看着也就十几岁,但身形倒灵活,几步就到了跟前:“万大哥,前头好像有黑云大雨!”

万青山眉头一皱:“哪呢?”

那小孩便往他们前行的方向指:“瞧着天黑,云走得快,要过来了。”

北江平稳,一向是大宁的水上商运要道,但再平稳的河道,也不会尽是风和日丽。

疾风骤雨,越是到了夏天越是常见,如今春日正盛,倒不会有夏日那样的雷雨,但倘若真有黑云大雨来,刮风也是不好受的。

万青山常年行船,经验丰富,一见头顶的云,便连忙道:“诸位赶快回去,这东西都收了,预备着下雨!”

船上的船工一个个都连忙起身,先才还坐在一处闲聊,转眼就已各司其职,来往运送不能被雨淋湿的东西。

李忘舒也跟着站起身来,却见众人都忙碌,唯她不知该干什么才好。

说来她两世还是第一次坐船,既不知下雨会如何,又不知此刻应该去哪躲避,按理说她应该回船舱里去,可众人来往忙碌,她倒很难找出一条不影响旁人的路来。

只是天公的脸色说变就变,根本不待李忘舒有多少思考,就觉得原本平静的江上忽然起了风。

大风吹起江水,卷出一浪一浪的波涛,拍打在这艘商船上。

忽然之间,甲板上就如同要地震了一般开始上下左右地晃动起来。

船工们的动作更快了,搭船的百姓也都纷纷往船舱里跑,李忘舒也想躲起来,可才迈出脚,一个浪打过来,她当即就朝一边倒去。

“当心!”

有个人拉着她的胳膊,一下将她架了起来,李忘舒看过去,竟是展萧:“你怎么来了?”

“要下雨了,甲板上不安全,快走。”

来不及多问什么,展萧拉起她便往船舱里跑。

风大,雨也来得快,还不待他们都躲进船舱里,豆大的雨点就掉了下来。

“怎么忽然这么大的雨?”李忘舒被展萧推进船舱内,惊讶地看着外头。

展萧被淋湿了半边身子,好在跑得及时。

“北江上就是这样,天气多变,若是没有有经验的船长,很容易出事。”

李忘舒看向他:“你还知道这些?”

展萧也看着她,忽然想起那天夜里听到的话,他垂下视线,听着外头传来雨声,心里一片乱麻。

正是这时候,好巧不巧,那翻涌的波浪掀起商船,让李忘舒顺着船摇摆的方向一下向前扑去。

她面对着展萧,本能地便倒在他的身上。

“小心啊小心!”船舱里的人互相搀扶。

展萧抬手揽住她:“以前经历过一些,所以知道一点,不足挂齿。”

李忘舒贴着他的身体,只觉得随着船身晃动,如同要飞起来一般。

“你就不怕摔了吗?”她一下攥住他的袖子,问出这句话时,只觉自己方才双脚都离开了地面。

展萧一手撑着船舱的墙面,一手揽着她:“不会的。”

李忘舒不知他都是哪里来的那些笃定,他越是这样靠得住,她就越是心里难受。

“我们不回自己的屋子去吗?”她低着脑袋,不愿再去看展萧。

展萧扭过头朝那船舱内看看:“你觉得怎么回?”

李忘舒听他这么说,才探出视线来,朝船舱的走道一瞧。

窄窄一个通道,这时候挤满了人,大部分都是没坐过船的百姓,满脸担忧之色,随着船身的摇晃左摇右摆。

他们互相搀扶着,都在讨论同一件事——到底会不会这船就开不到锦州了。

有些话不吉利,只能隐晦地说。

李忘舒深知她劝不了这些百姓,只得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自然不想与展萧挤在这么一个逼仄的空间里,可如今摆在她面前的,竟再没了更好的选择。

“右满舵!”也不知从哪隐隐传来万青山的声音。

紧接着船身又是一个倾斜,李忘舒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抛起来一般,整个人就要倒下了。

她原本以为到北河渡口时坐的牛车已是最为颠簸的了,没想到远不及这遇上风浪的商船。

更让人揪心的是,这风雨竟然足足持续了近一个时辰。

虽然不是每时每刻都像一开始一般摇晃,但行船始终不平稳,有好几次,甚至感觉整个船舱都已侧过来了。

一个时辰后,当商船驶出那片风雨大作的区域时,整个船上大半的人都已瘫软地坐在了地上。

“小柔,小柔?”展萧拍了拍靠着他的人,觉出几分不对。

李忘舒终于从他怀中抬起头来,额头上却满是冷汗,脸色也十分不好。

“怎么了?哪里难受?”展萧愣了一下,连忙扶住她的肩。

李忘舒指了指自己的胃:“想吐。”

原本就有些不太适应行船颠簸的李忘舒,终于因这一场“风波”彻底地晕船了。

她连站都站不稳,只觉得整个人都天旋地转,若是往常,她一定会推开展萧,偏要自己走回屋子去,可这回,却连她自己都没大感觉到是被展萧抱着回去的。

孟郎中细心地为她看过,确认她只是晕船了,这才松了口气。

这一回,展萧倒是麻利得多。

不管是抓药还是煎药,还是打水盛饭,他都亲历亲为,王大娘见了都称赞,直说没想到大户人家出身的公子还能有这么大本事。

展萧也没说什么,他要刀口舔血地活着,怎么能没点救命本事在身?

只是将这一身本事用在救别人这件事上,倒还真是头一回。

夜晚降临,北江上终于安稳下来。

喂晕晕乎乎的李忘舒喝了药,展萧偷偷给她燃了宁神的香,想让她睡得好些,这才从屋中走了出来。

李忘舒到底还是吐了一回,他找王大娘借了几块新的干净布子铺在**,将之前都拿出来打算洗了。

今日经历了一场风浪,随船的无论百姓还是船工都偷闲休息,倒也没有人占用为数不多的几个盆子。

展萧俯身想要挑一个好点的用,才刚拿起来,身后就传来一个有点阴郁的声音。

“展公子,这些日想单独见你一面,委实不容易。”

展萧将那些布料扔进盆内,转身看去。

船舱内点的灯不甚明亮,来人中等身材,一身粗布衣裳,头上随意裹着头巾,和这船上的任何一个船工比都没有两样。

可展萧认得他,他是鉴察司鹰组豫州段的付佐,应当是商船上一次停靠时,混上来的。

展萧不说话,付佐却也不尴尬。

“若不是亲自接到了关大人的命令,我还以为名声颇噪的展大人,如今已引退了呢。”

“瞧瞧这满盆的赃污床被,怎么,展大人干起伺候人的活计了?”他说着,眼中闪过一丝鄙夷与不屑。

展萧却平静地看着他:“宋珧的事情你没听说吗?”

付佐面色一变:“你是什么意思?”

“在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倘若出了问题,你能担得起责任吗?”

付佐抱着胳膊轻哼了一声:“展萧,这里可是豫州的地界,过不了多久就是锦州的地界,这里远离永安,除了你会出问题,还有谁会?”

“如果被人看见了呢?”

“那公主不是早就睡着了吗?我来就是想告诉你,你的一举一动都在鉴察司的关注之下,你已经不是那个司长大人的掌上明珠了。”

展萧觉得有些好笑,他久在永安,竟不知鉴察司内的人也有仗势欺人之辈。

他不愿理这个没什么头脑的付佐,径直要往外走去。

付佐眉头一皱,突然感觉自己受到了鄙视。

他还就偏不信邪,什么关默的交代、入司的训练全都抛在脑后,就想和这鉴察司曾经的明珠争个长短。

他当即移了一步堵在展萧的路上:“我如果可以告诉你一个事关公主生死的消息呢?”

作者有话说:

今天也是万字肥章QAQ

收获CP粉王大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