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子溶係緊衣帶,又加一件外袍,扯了細繩要束發,手腕卻被走來的傅陵抓住,聽他輕快道:“先生一天到晚工整端正,不累麽?我又不是外人。”
不久前,太子加冠,他這個太傅就離開了東宮,不再與昔日的學生私下相見。
所以,他仍不是外人麽?
陸子溶遂不再束發,將鬢邊幾綹別在耳後,盡力驅散眉眼間的冷漠,換上一層淺淡的溫柔。
見對方隻是坐著用茶,陸子溶便取來寫好的文章,來到傅陵麵前,猶豫了一瞬,到底還是跪下去,雙手捧上,恭謹道:“臣想將此文呈請殿下閱覽。”
這是他為涼州之事作的諫文,字字發自肺腑,耗費絕塵公子無數心力,他相信定能將對方打動。
傅陵懶懶接過,往椅背上一靠,也不讓他起來,饒有興味地翻看。
雨天的涼意從地板滲出來,鑽進陸子溶的骨頭縫裏。他挺直脊背低了頭,垂下的眼睫遮掩眸光,也遮住心緒。
舜朝建立隻有數十年。當時大舜開國皇帝在齊朝的京城發動政變,奪權自立。建立之初,舜朝就成立了齊務司,想要統一全境,讓故齊國的州府臣服於舜。
起初一切順利,可越是遠離京城的地方,歸順的齊人就受到了越多的壓迫。終於在大舜試圖收複涼州時,遭到了激烈的抵抗。
時任齊務司長官的陸子溶堅持延緩收複涼州,遭到了朝中多數人的反對,其中也包括太子。
但這並不妨礙陸子溶接著給傅陵做太傅。他教的盡是些天文地理、諸子百家,很少論及時事。
包括齊務司的事,他們隻在朝堂上談,私下裏從不說這些。
“涼州信非舜城,亦非城乎?齊人信非舜人,亦非人乎?”傅陵拉長話音念出紙上的句子。
“說得好啊——不愧是陸先生,十六歲進士及第,一根筆騙了半個京城的芳心,自己薄情寡義,大道理卻講得一套套的。學生就是窮其一生,也寫不出這麽漂亮的論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