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席已是三更。
就寢自是在都護府中。
嘉柔還是住在薛琅營房的隔壁。
這是一間極敞亮的房舍, 日頭初升的第一縷光一定最先照進來,月華圓缺的最後一抹銀輝也一定最後才離去。
如果開著半扇窗,睡在床榻上, 在晴朗的夜晚, 正好能看到簷外的一方天,和天上的幾顆星子。
嘉柔上回住進來時,便知曉這是極好的一間房舍。
然她卻莫名地有些心緒難安。
房中的火盆熱得讓人心生煩躁,她坐起身, 隨意綁了發髻, 攏上披風, 靜靜打開了房門。
疾風已住, 秋末的第一場雪還在無聲無息飄落。短短幾個時辰, 竟已漫過腳腕。雪上皆是腳印, 是不久前最後一批從將軍營舍中離去的將士留下。
薛琅房中的燈燭還亮著, 他伏案的身影久久印在窗紙上。
嘉柔從不知武將也是這般勞累。
原來他們並不是隻需練兵與衝殺。
還有很多伏案俗務要占用更多的歇息時間。
王懷安端著一個紅漆盤從裏頭出來, 瞧見她,便快快往前行了幾步,方低聲問道:“潘夫子怎地還未歇息?”
她看著紅漆盤裏盛著的一隻空瓷碗, 碗底裏一點汁水如漆。
她探手兩指提起碗沿,湊在鼻端一嗅。
苦的。
不是醒酒湯, 竟是湯藥。
“這是薛琅喝的藥?他怎地了?”
王懷安忖了忖, 方低聲道:“將軍此前征戰受傷留下些病根, 天寒時會發作, 骨頭跟針紮似的疼,少不得要服兩劑藥。”
嘉柔一怔, 她竟不知薛琅舊疾發作。
在整個宴席上, 甚至回到都護府, 他都行止正常,她未曾察覺一絲絲他難受的模樣。
“年初遇見潘夫子時,我打算同你買大力,本是一位郎中開的藥方,藥引需用驢皮。隻我見大力身子雖瘦、四蹄卻極壯碩,私心裏想著或許對將軍病情更加有效,故而才同夫子起了那樣的不睦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