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 先帝生前的遗物都在这里了。”
以烟抱着一堆字画,从外面走进来。
父亲生前最喜的就是写字,作诗, 绘画,他不可能会做出任何有违正统的事, 也许正因为如此, 他没做成一个心狠手辣的帝王, 他的位置才会被人忌惮。
字画最上头的是两幅熟悉的红封卷纸,上面是她的画像。
墨水已干, 可姜馥还是能依稀地感觉到父亲执笔停留在上面的温度。
时日已久, 她几乎忘了本心,忘了还要给父亲昭雪。
“只有这些了吗?”
姜馥紧紧抱着那些字画, 闭上眼睛。
“回夫人,先帝死后, 宫里的老人都换了个遍, 这些东西还是他们拼死抢下来的, 其余的都被烧了个干净,一点也没留。”
“也是大人特意吩咐,想给您留个念想。”以烟悄悄观察她的脸色, 最后补充道。
房里只剩下她一人,姜馥脸上闪过一抹复杂,沉默地把那些字画摆好, 却没想那上头的字画滚下来,掉在她的脚边。
那两幅熟悉的红封卷纸让她心间酸涩,半晌, 她才弯腰把那两幅捡起来。
是两幅一模一样的画像。
怎么会?
若是记忆没有出错, 她记得父亲给她画了两张不同的像, 怎么会变成一样的呢?
那两幅画像被她摊开细细观摩,一样的笔锋,一样的白描,如同复刻,找不出一丝一毫不一样的地方,连墨水干涸之处也是一模一样。
非常的完美,没有一丝出错的地方。
那被墨水打翻了的那幅如今在何处?
姜馥粗略地往下扫,还没待她细查个干净,刚刚退出去的以烟在门外小声喊:
“夫人,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巳时三刻,离泰轩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刻钟。
只能回来再细细找寻了。
姜馥把那些字画收拾好,放进匣子里锁好,想了想,换了身月白的绢裙。
出门还是要低调些,万一被人认出就是大麻烦。
客满楼也位于落虹街,只不过地段不是太好,也缺乏得利的庖子,没有自己的独特菜色,因此平日里并没有什么客人。
一进门,小厮便热情地把姜馥往楼上雅间引。
此人虽衣着简单,但气质上乘,绝非俗品,一看就是大客户。
姜馥也懒得阻挠他,任由他往上引,眼睛却时不时瞥着周围。
桌旁三三两两地坐着一些人,表面上在喝酒谈天,实际都在观察四周,想必客满楼并没有她想得这么简单。
她简明扼要:“我不是来吃饭的,把你们掌柜的叫出来。”
“我们掌柜的不在。”小厮一惊,脸色变了变,下意识地推脱。
“那就把你们这最好的菜都给我上一遍。”姜馥眉毛一挑,唇角扬起,眼里意味不明。
这样的大单子在他们酒楼是从没有见过的,他必定是要请示掌柜的,毕竟有些人会以此为挑衅踢馆。
到时候不但亏了生意,也没了门面。
小厮有些为难,但没有人会在钱上过不去,他挠了挠头,转身去请示。
面前的茶盏里是刚沏好的热茶,飘着淡淡的香气。
以烟有些不解:“夫人,明明是那泰轩自己邀请您来的,怎的还让您等?”
姜馥把那盏热茶端起,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吹,“人家有了筹码,必然是要谈谈条件。”
只不过这欲迎又不迎的方式,着实拙劣了些。
姜馥轻哼一声,并没有喝下去,而是把那盏热茶又放回了台面上。
杯影晃动,黑色的衣角缓缓倒映在里头。
“臣泰轩,参见公主。”
年迈的老臣眼神铿锵,看着倒是十分尊敬的模样。
只可惜被她看出来了。
“坐吧。”
既然他想演这老臣与公主的戏码,那她就陪他演个够,她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袅袅的乐舞声响起,两人隔桌对峙,谁也没先开口。
带目的的那个人最先沉不住气,泰轩喝下面前的另一盏茶,从怀里掏出一幅卷纸,细细摊开在桌面上。
上面是一幅画,依稀可见是一个小女孩的模样,只不过有一大滩墨水覆盖其上,遮住了轮廓。
想必是绘画之人不小心泼上去的。
正是她遗失的那幅。
姜馥眉眼微动,但还是耐着性子不说话,脸上不悲不喜,看不出情绪。
“殿下,恕臣冒昧,这幅画是臣从先皇身上寻到的,不知殿下可有印象?”
面前的老臣眼光灼灼,鬓角白发打理得一丝不苟,面色沉静如一汪古井。
她面上的微动想必已尽数被他观察了去。
她再怎么伪装,到底还是年纪小,姜馥拾起桌上的茶盏,一口饮了下去,摊牌道:
“不知泰大人是否可以带我去看一眼我父皇的遗体,泰大人到底想做什么,不妨直说。”
她喝下那盏茶,便是承他的情,泰轩眉眼舒展,笑起来,把那幅画递到她面前,
“这幅画先皇临死前还揣在怀里,想必很是重要,如今物归原主,臣也放心。”
姜馥轻哼一声,接过那幅画,也笑。
泰轩眼眉微皱,正色道:“臣本好好守护,想让公主最后再见一眼先皇的面再行安葬,只不过近日却无故失踪,是臣失职,只不过臣发现了一点线索,公主身边的人曾经去过那里。”
“谁?”
“枕边人,当今的掌印大人。”
泰轩又笑起来,笑意不达眼底。
“那泰大人是想?”
“先皇生前最讨厌的就是宦官弄权,而这天下本该是您的。”
掌印这个人性格古怪多变,阴险狠辣,若是公主留在他身边,那他便没有十足的把握很好地掌控她。
泰轩还没说完,窗外忽的传来马蹄声。
骏马嘶鸣,姜馥顺着声音望去,一匹棕红色的马停在楼下,马上跃下个金色少年,直往这楼里奔来。
“殿下,我们改日再叙,希望殿下能够好好考虑。”
见此情景,泰轩躬身一禀,迅速退去。
姜馥垂眸,又给自己沏了一杯茶,端在手里。
泰轩的意思是让她除掉李砚,跟他合作,登上皇位。
那李砚带她去的那个密室里的棺材又是怎么回事?
她的脑海里回现出李砚死活也不让她靠近棺材的画面。
眼神重又落在那幅画上,墨汁几乎盖住了她的整张脸,黑漆漆的,只余下一张嘴巴,咧得很大,很开心。
父亲确实不喜欢宦官弄权。
而她也确实不清楚李砚说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她沉下眼,微抿了一口茶,茶叶苦涩,那在楼下的少年已经到她面前。
她一个人孤坐在此,更加坐实了她过得不好的事实。
陛下说得果然没错。
罗执脑海里回想起陛下教给他的方法,上前拽住姜馥的手,就往外走。
“放开我家夫人!”
以烟手疾眼快,一杯茶水登时就泼了上去,罗执手上瞬间就起了个大泡,烫得他松了手。
被人这么陡然一拉,姜馥手里的茶水也翻掉,微黄的茶渍尽数留在了她月白的裙子上,难看极了。
姜馥不知道从哪里出现这么一个泼猴,不断地纠缠她,打扰她的思绪,当下也没给什么好脸色。
但她低估了眼前人的脸皮厚度,罗执将她一把扛起,架在肩上,飞奔下楼。
她的肚子正好磕在他的肩上,随着跑动翻云搅海,充血的感觉直往脑袋涌,口腔泛出苦意。
她挣扎着,一口咬在他的肩上,淡淡的血腥味弥漫。
以烟不知从哪处找来一根棍子,跟在他们身后挥舞着。
罗执吃痛,跑得更快,转瞬就把她放到了马上,马鞭一甩,马儿飞快地跑起来,扬起一片尘土。
姜馥坐在马背上,被坚实的臂膀箍住,动弹不得,少年欢快的声音响起:
“放心,我这就带你走。”
黑发飞扬,一点点地打在少年炽热的心尖,他箍紧身前人的细腰,重重一甩马鞭。
远处站在屋顶上的黑衣人把这一切收进眼底,飞身离开。
“陛下,那皇子已经把姜馥掳上马了。”
“不错。”略带阴森的声音响起,李牧坐在龙椅上,眉眼幽暗。
“放出消息,告诉李砚。”
他要一点点地离间他们。
“那老东西的尸体找到了吗?”
“还没有。”
“还不快去找?”李牧猛地一拍桌面,激的黑衣人跪倒在地,颤声求饶。
他不会让他的秘密被任何人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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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陛下屡次三番破您禁忌,伤害您和夫人,我们该怎么办?”
杨子面带愁容,有些焦急,当初可是大人一手把陛下扶持上位的。
“伤害夫人,怎么回事?”
李砚坐在床榻上,摩搓玉镯的手顿住,狭长的凤眼眯起。
杨子附在耳边,把下药之事一一细说,李砚的手指越握越紧,指节变得苍白。
她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他还把她往外推。
“大人,不好了不好了!”
以烟幸得有人相助,短时间内就回到了府里,她喘气得厉害,连句话也说不完整。
“怎么回事?”见是以烟,李砚腾地一声站起,压抑的情绪有些控制不住。
以烟颤抖着,跪在地上,“夫人被拐...被拐走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