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驾车出医院的时候,苏至安从副驾驶回头跟手冢说:“医院这边我会关注的,你放心。”
手冢出神地盯着车窗外的马路,他面上还是那样平淡不惊,仿佛永远没什么情绪。
城市霓虹灯闪烁映照着夜空,路边行人如织,年轻男女互相挽着在小摊前挑选小物品,一片平淡温馨的情景。
但那双琥珀色瞳孔中闪烁的落寞,住院部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和晃眼的血色引流袋却一遍一遍在他脑海中浮现,透出微许孤寂,挠着他的心绪。
让他走的是他,背过身露出不舍的又是他。
手冢没有回应苏至安,拇指无意地摩挲着无名指上的指环,用力到指尖发痛才松了手,打开车窗透气。
司机敏锐地感到气氛有些不对,一言不发迅速挂档汇入了主干道。
苏至安不理解他们俩,十来年了,都自有主张,一个随性而为不计后果,一个又放任其自由,谁也不干涉谁,背地里又不知在校什么劲儿。若是她的话此刻不管病是好是坏,人生苦短,就要和相爱的人抵死纠缠至最后一刻,绝对不会像他们这样矛盾。
眼见手冢心情也不大好,苏至安也不再同他搭话。
车内一片寂静,黑色的商务车在车流中如游鱼一样悄然前行。
半响,后座沉默不语的手冢突然开口,“查一下今晚去往慕尼黑的机票,会议提前。”
苏至安从后视镜偷偷瞥了手冢一眼,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薄唇紧抿,镜片下得眼神冷峻如常。
她没有半分犹豫,闻言立马微笑道,“好的。”然后在内心悠悠地叹了口气,男人啊男人。
这厢不二接到了迹部景吾的电话,他本来也想打个电话过去,不料他像有预感似的掐着时间就打过来了。
“周助。” 慵懒磁性的声音在电话那端响起。
“景吾。”不二应。
“到医院没有。”
“到了。”不二说,“谢谢你特意安排羽生过来帮我。”
“哼。”迹部景吾懒洋洋,“小事而已。”
羽生是那位护工,他以过硬的护理技能和严谨的作风,现在已经是从一个十年前一个小小的护工成了疗养院护理部的部长了,请他过来确实是迹部用了心的。
“医院憋闷的很,”那边迹部就着水晶杯抿了口酒,道,“最近马场进了好马,等你下来跑几圈,散散心。”
不二那头只是轻笑没回他。
“怎么。”迹部浪**道,“再紧着新欢,也不能忘了竹马,心也忒狠了,舍得么?”
不二跟着迹部这位竹马一起撒欢儿的项目可不少,他们俩志趣相投,混迹于各个音乐会,摄影沙龙,游艇聚会,心情好的时候还一起下赛道飙车,去马场策马飞奔,上天入地闹。
“少爷。”不二似笑非笑道,“你还是紧着你自己点儿吧,院大花多,你这么忙,策马的事还是再说吧。”手冢公司的年会邀了迹部财团,忍足来了却没见迹部来,推说是在海外来不及回,谁信?这俩好的时候形影不离,掰起来也惊天动地。
这话换别人说,迹部肯定要跳起来,但不二说着,他却没当回事儿似的,“怀疑本少的魅力么,你放心,没什么本少掌控不了的。”
不二邻床的病友突然止不住咳嗽,声音传到电话那头。
“你住的多人房?”迹部听到了声音,又些不悦,他转动着手里的酒杯说,“怎么不在D城手术,本少爷给你安排个套房,派兔女郎给你做护工,烈焰红唇人工给你吸氧润肺,保证你把医院的日子也过的活色生香,不枉一行啊。”
不二不理会这厮,他说, “家寒境贫,这里已经很好。”
“你手拎酩悦香槟,脚踩澳门赌桌,往人群撒美金的时候怎么不提家寒境贫呢?”迹部调侃。
不二这下笑出了声,他真诚道,“少爷您记错了吧?”
“我赢的美金,你撒的钱。”迹部提醒他。
那次两个人跑去澳门赌钱,在澳门顶级赌场纵情声色,迹部赢了不少,一高兴在现场就闹开了,哄着喝多了的不二撒野,后者赤脚踩着赌桌挥洒美金,往金发美女的丰满凶器间塞筹码,欢呼声口哨声连翩不断。
耀眼夺目的姿色,狂妄浪**的举止立马引来目光无数,当晚某黑帮老大亲自下场出千万金要买不二一夜春宵。
两人喝的都不少,玩心大起,说钱有什么意思,设了赌局,他赌赢了,买一送二,若是输了则这位老大反过来伺候他俩,结果。。。。。。
“是么?”不二沉吟,“我怎么记得某位少爷玩儿千漏牌,差点儿把人都玩儿没了。”
“。。。。。。”迹部咬牙切齿想夸人。
迹部袖子里的牌掉下来的瞬间,场面一度陷入无法言语的尴尬而惊险的境地,他带的手下也不多,在双方拔刀相向的前一秒,便一把拽上不二,鞋都来不及穿,越过人群就跑。
忆起年少荒唐事儿就开始耍赖皮,两个竹马现今都是有身份的文化人,爱面子,用斯文艺术的字眼儿你一言我一语互相问候了好一会儿才非常和谐友善地用力挂了这通长途电话。
相隔千里之外的两个人却不约而同地笑了。
虽然不二当时跟着自己胡玩瞎闹,笑的阳光明媚,但心的某个角落是空的,冷的,迹部想,现在他的心也该踏实了吧,暖了吧?
病房开着昏暗暖黄的小壁灯,隔壁床的病友咳嗽声停了又起,妻子守着他,安抚他,体贴入微。
不二拥着被子回忆着曾经的自己,看似乐观洒脱,勇往前行,所谓纵情人生,脚下却彷徨矛盾。
不管这条路有没有终点,风雨险阻是磨砺,劳燕分飞是常情,携手同行才难能可贵,有多少人终其一身却觅不到对的人呢?
总一门心思以为自己默默地跟在那个人后面追,殊不知自己何尝不是被那个人揣在心里。
而今求仁得仁,却异觉已经适应了把他远远地当作念想的习惯,拥在一处,揉在一起,又一遍遍地质疑彼此,质疑未来,患得患失。
今日与往昔未曾改变的是这惨白的病房,可怖的病痛,倔强的自己。。。。。。
那变的是什么?
是心心念念的人已经披荆斩棘守到了他身边。
执着于避开别人独自面对这一切难堪,习惯于不想让自己成为麻烦和累赘,那些个别人真的包括他吗?
隔壁床的病友止住了咳嗽,妻子轻轻地帮他掖好了被子靠在床沿休憩。
不二摘下素圈指环借着小夜灯微弱的光看了又看,内圈那两个名字紧紧依偎在一起。
浓情时刻自己对着他一遍又一遍地诉说着衷情和爱慕。
此刻又一把推开了人。
不二重新戴上了指环,闭起眼睛,双手轻轻环着自己。
他苦笑。
什么习惯呢?都伤了人了。
不二啊不二。
没喝醉,怎么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