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泽的动作到底还是止住了。他自嘲般地笑了一下, 柳渊定亲的事情就像是一把钝刀一点一点割开他心上的皮肉,愈合的方法只有一个,但是此刻他做不到。
他以前以为只要做朋友就够了, 但是他知道,他越来越贪心了。
轻云遮月,柳渊迷迷糊糊地等了许久, 等到自己都要睡着了, 才听到沈泽说了一句:“你新婚,我不会去送什么贺礼的。”
柳渊虽然已经醉了,但是他有一个感觉,他此刻必须要说点什么。
他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他不想让沈泽误会。他几乎有点慌张地道:“不会有新婚的。”
柳渊声音很低,但一字一句清晰可闻。
沈泽脚步一顿。
心里的猜测得到最终的证实,他突然觉得自己之前一系列行为都失了章法。他不由得低低笑了一声。
“笑什么?”柳渊不知道自己刚刚说的话有什么值得笑的, 下意识地带了些脾气。“都是权宜之计,你是不是觉得我蠢了?”
若是柳渊此刻清醒,这样的话他是绝对说不出来的。但现在他像个小孩子,有几分不快就展现几分。
沈泽拿到了自己想听到的话, 却依旧不放过柳渊:“不喜欢严家姑娘?”
“那是我妹妹!”柳渊立刻道。
沈泽此刻脸上的笑容自己都没有察觉,但柳渊感觉到了对方放松下来的心情, 瞧着对方高兴了, 自己也就高兴了。
等沈泽再想问什么的时候,只听到柳渊均匀的呼吸声, 对方毫不设防地趴在他的背上睡着了。
沈泽失笑。
阿鹤一直远远瞧着,一旁的崔钺却有意无意地拦着, 等他瞧见自家公子已经睡着了, 立刻甩下崔钺, 朝沈泽道:“殿下,还是把公子交给小的们吧。”
沈泽脚步微顿,轻轻抬眼。一旁的崔钺做了个摊手的手势。
柳渊睡着了就不闹腾了,沈泽此刻已经没有再把柳渊留在身边的理由,他点了点头,道:“交给你了,小心些。”
“是。”
阿鹤接过柳渊,向沈泽告辞之后,便往柳府的方向而去。而沈泽还站在原地,过了一会儿,崔钺上前道:“我拦过了,但是那小子眼睛一刻都没离开他们家公子。”
“阿鹤是个忠心的 ”
“所以你没法抱得美人归可不能怪我。”
沈泽冷冷瞥了崔钺一眼,崔钺没正形惯了,自然无所畏惧。沈泽收回目光,步履调转方向,往自己的府邸而去。
“这样的玩笑,你最好少开。我和他之间,没什么关系。”
崔钺笑道:“可是你看着他的眼神,可不是打算没关系的样子。”
沈泽脚步一顿,回头看了崔钺一眼道:“崔将军慎言。”
崔钺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他看到那一双眼睛里的隐忍以及掠夺,就像是一头此刻被迫失去自由的孤狼,即便是暂时的蛰伏,却从来都没有放弃对目标的渴望。即便那种渴望正在被理智生生压制。
崔钺闭了嘴,他摸不准沈泽的态度,眼看着沈泽对对方紧张得不行,对方定个亲就着手准备了后招,但却又不实施,硬是要眼巴巴地跑过来拿了个准信。
崔钺走了几步,道:“看你的表情,你差不多应该知道原因了?”
“嗯,就是五皇子逼得太急,严家想了个昏招。”沈泽开口,淡淡道。
崔钺道:“这和我们猜测的并没有什么差别。”
“嗯。”
“哎,真可惜啊。”崔钺煞有介事,沈泽不由得朝他看了过去。崔钺瞧见沈泽目光,立刻不怀好意道:“没法再看你着急生气的样子,真是可惜。”
沈泽看了崔钺一眼,没打算理他。
当柳渊定亲的消息传到他这里的时候,他的确慌乱又生气,慌乱是他担心柳渊和严家订婚一事会成正果,而他生气却不是在生柳渊的气,他生的是他自己的气。
那个时候,他才发觉自己没有任何立场去阻拦这场婚事。
他在嫉妒,他在吃醋。
不知何时,他已经放任这个感情生根发芽。
倘若今日从柳渊口中听到的是另外一个答案,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像自己所想的那般坦然的放手。
沈泽的目光落向柳渊离开的方向,问:“该安排的事情已经安排好了吗?”
崔钺笑道:“放心,明日便见成效。”
“告诉严婉儿,只要她把该说的说了,剩下的事情自然水到渠成。”
第二日,柳渊宿醉醒来,便听到阿鹤来报,严家传来喜讯。
严婉儿被陛下封为“天女”,身份等同公主,前往护国寺为国祈福。
“天女?”柳渊微讶道:“发生了什么?”
阿鹤回道:“说是今早钦天监突然去了严家,问了严姑娘的生辰八字,还问了一些别的问题。然后钦天监的人便回去了,没一会儿宫里的旨意便下来了。”
“怎么这么突然?”
“之前放在钦天监那边的探子说,这事儿可能与三皇子有关。”
柳渊挑了挑眉,觉得沈泽插手这件事有些莫名其妙。沈泽能拿出这一手,想来不是一时兴起,可是昨日他们一同吃酒时,对方可没有表现出来半分。
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看柳渊若有所思,阿鹤道:“公子可是知道些什么?”
柳渊诧异问:“何出此言?”
“因为……”阿鹤看了柳渊一眼,不知道他妄自揣测自家公子和三殿下的关系恰不恰当,“公子不记得昨天晚上的事了?”阿鹤试探问。
“昨天晚上?什么事?”
“公子真不记得了?”
“啊?”柳渊看着阿鹤的表情,觉得自己醉酒之后可能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阿鹤想了想措辞,才道:“昨天夜里,公子吃醉了酒,怎么都不愿意回去,还拉着三殿下不撒手,最后还是三殿下背着您回来,直到您睡着了之后属下才接了手。”
“您和三殿下一路说了好多话,属下跟得远,听得不是特别清楚,只是觉得……”
柳渊有点儿慌,但是他还是硬着头皮问道:“觉得什么?”
“觉得……三殿下对您十分包容……”
在阿鹤的提示下,柳渊一点一点的想起来了昨天夜里的事情。细节记不太清楚了,但是他缠着沈泽这件事倒是十分清晰。
柳渊感觉自己微微有点脸热,他明明记得自己以前醉酒不会有这么失态的情况,想来想去只能说喝酒误事。
柳渊懊恼地拍了拍额头,原本还想去沈泽那里问问情况,可现在他哪里好意思去?说不定对方此刻正烦着他。
阿鹤那句包容还在耳边,柳渊却想起来对方那张看不出情绪的脸。
包容吗?
说不定是被他闹烦了的无可奈何。
柳渊阵阵懊悔:“阿鹤,去库房拿一块上好的徽墨,替我送给三皇子殿下,就说是答谢他昨日帮助。”
“公子不亲自去吗?”
“我?”柳渊微微避开阿鹤疑惑的目光道:“我……等严家那边的消息。”
“这样啊……那公子和严姑娘的婚事大抵是不作数了。”阿鹤遗憾道。
“严婉儿成了公主,又有替国祈福的任务,她的婚事自然要钦天监和皇室一同决定,我与她之前也只是口头上的约定,此刻自然也算不得数了。”
“公子不伤心便好。”阿鹤笑道。
“我当然不伤心,说起来,我也得去严家道喜才是。”
柳渊跟着父亲到严家时,没想到沈泽居然也在严家。想到昨天晚上的事情,柳渊一时间不好意思面对对方,在对方看过来的时候规规矩矩低头行礼,避开了对方看过来的目光。
沈泽看了一眼便收回,在柳渊注意不到的地方,沈泽微微沉下了目光。
柳渊看对方似乎对他没什么大的反应,心下稍安,在陪同父亲坐了一会后,便借口离开了前厅。
刚走一会儿,沈泽的声音清清冷冷地响在身后,柳渊带着些逃跑的步伐不得不停了下来。
“二公子。”
“三殿下,”柳渊笑得有些不太自然,“不知三殿下叫我,所为何事?”
“跑什么?”
“没……没呀。”
沈泽淡淡道:“我还以为,二公子因为做错了事情,今天不太敢面对我。”
柳渊是不太敢面对沈泽,但是这话他肯定是不敢说的。
沈泽看到了柳渊眼中的躲闪,他不知道昨天那些对话对方还记得多少,他无端感到一阵烦躁,一边希望柳渊记得,但一边又希望柳渊什么都不要记得。
沈泽走近了几步,将手伸向柳渊道:“我手有些疼。”
柳渊:“?”
“太医说是重物拉扯所致。”
对方口中的“重物”——柳渊下意识瞪大了眼睛,他一下子就听明白了沈泽话语中的意思,那不是拉扯,那是一朝皇子背着他这个醉鬼走路才导致的。
这个话要是说了出去,他柳渊现在就可以去皇陵扫地了。
柳渊闭着嘴,乖乖的没有吭声。
沈泽试了出来,柳渊他大抵是不记得昨天晚上具体细节了的。
“看来柳二公子都忘了。”
柳渊忙道:“殿下大人有大量,自然不会和我这个醉鬼一般见识。”
沈泽轻轻眯眼,唇角似乎是笑了一下,他很享受柳渊此刻这般乖巧的模样,眼前这个人也只有真的被捏到了把柄,才肯乖一点点。
“太医说这些天我不能再提重物,我想问问我的伴读柳二公子能否为我拿一下东西?”
“可以啊!”柳渊忙道:“殿下要什么都可以随时吩咐。若是您现在累了,我还能当跑腿的送您回去。”
沈泽看了一眼来来往往的严家下人,道:“我去辞行,你送我回去。”
沈泽要走严家自然是不敢留,柳渊跟着父亲柳执,在严家大门口送沈泽,沈泽攀上马车,回头看了柳渊一眼,柳渊自觉地跟了上去。
“父亲,孩儿送三殿下回去。”
柳渊已经是沈泽的伴读,柳执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拦着的了。
“去吧。”
“是,父亲。”
柳渊跟着沈泽上了马车,待马车行了一段距离之后,柳渊才问:“严婉儿这件事你策划多久了?”
沈泽挑了挑眉,很高兴对方开口问他,于是也没有隐瞒,开口道:“从你传出定亲风声到现在,整整三天。”
柳渊眨了眨眼睛,觉得沈泽这话似有些奇怪,但具体的他又察觉不出来,下意识问了一句:“为什么要这样做?”
“后悔了?”
柳渊一愣,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沈泽又淡淡道:“若是后悔了,你去求父皇,想来让父皇赐你一桩婚事,也不是不可以。”
柳渊立刻反应了过来,笑道:“殿下自做主张做的事情,却让我去求陛下,这个亏我可不吃。”
“反正,我这婚事是殿下弄没的,殿下记得到时候赔我一桩更好的就可以了。”
沈泽嗯了一声,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但若细细看去,眼角眉梢带着几分愉悦那是藏不住的。
“自然会给你挑个最好的。”
两人正说着话,后面有人追了过来道:“三殿下,阿渊。”
柳渊听见声音,道:“好像是邵宁。”
沈泽叫停马车,严修从后面追过来,道:“三殿下!刚刚在府上没找到机会,小妹说感谢三殿下替她筹谋,听说殿下您喜欢江南的口味,特地请了一位江南的师傅到了一步楼,希望您晚上能赏脸过来。”
一步楼幽闭,平常待客也只接待王公贵族。若是以前,严婉儿自然没有这个机会,但是她现在以天女的身份晋为公主,自然也有了在一步楼宴请的权利。
柳渊看了沈泽一眼,开口道:“可有些什么人?”
“小妹说了,殿下是金玉之躯,自然尊贵,所以这次只请了殿下还有阿渊你,小妹因为身份不便出面,所以只有我作陪,希望殿下不要嫌弃。”
柳渊看向沈泽问:“殿下去吗?”
沈泽道:“你呢?”
柳渊笑道:“我想去试吃呢,还希望殿下给我这个机会。”
沈泽笑了起来:“那便去吧。”
严修瞧着三殿下答应了,一时高兴,嘴快道:“婉儿说,若是阿渊答应了,三殿下您也不会怎么拒绝……”
话音未落,瞧见沈泽和柳渊两个人同时看了过来,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家妹妹叮嘱,连忙道:“不是不是,婉儿的意思是……不是,婉儿她没说这话,这话是我瞎琢磨的……也不是我……”
严修求助似的看向柳渊,柳渊笑着拉住沈泽的衣袖道:“我和三殿下关系好,连婉儿妹妹都看出来了。那殿下这次是自己想去,还是因为我想去?”
沈泽目光落在柳渊的手上,不动声色地笑了一下。
“因为你。”
柳渊一愣,没想到沈泽居然不按常理出牌,一下子不知道要接什么话才好,见对方眼里有笑,才意识到自己被对方反将了一军。
柳渊半玩笑半赌气道:“我可没有那么大的面子。”
沈泽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柔柔地落在柳渊身上。
严修在一旁瞧着,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具体的他又说不上来,思来想去只觉得三殿下对阿渊真好。
以前觉得三殿下威名在外,几次见面也觉得对方冰冷不好接近,但没想到自家的事情最后是三殿下一手解决。严修心里感激沈泽,只觉得外面那些流言蜚语果然多是以讹传讹。
他朝沈泽行礼道:“三殿下,虽然这个谢字我们家已经说了很多次了,但是我还是想再说一次,多谢三殿下出手相助。”
沈泽点了点头。
严修走远,柳渊笑着道:“殿下这笔账做得倒是挺划算的。多了一个公主妹妹,还多了严家的感激,严家这些年虽然式微,但也是清流中举足轻重的一员,殿下向严家示好,那些文人说不定已经在写夸你的诗文了。”
沈泽低头一笑,没有说话。
马车穿过闹市,前面便是沈泽发府邸。柳渊想着自己的任务差不多完成了,便要准备下车,就在这个时候,外面侍卫道:“殿下,是柳二公子身边的侍卫阿鹤,说是二公子有东西要给殿下。”
柳渊一愣,立刻反应过来阿鹤是来送徽墨的。那时候让阿鹤来送是因为自己不好意思见沈泽,但现在他人已经在沈泽马车上了,阿鹤此时再送,那可就不好看了。
柳渊正要出声,沈泽先一步拦住了他,低声道:“柳二公子有什么东西刚刚不能亲自给我,还要派身边的亲信送来。”
柳渊被封住了哑穴,说不出话,外面,阿鹤的声音清晰传来——
“三殿下,我家公子新得了一块上好的徽墨,特命属下送来,感谢三殿下昨日的帮助。”
沈泽看着柳渊,替柳渊解了穴道,清冷的眉眼里染了笑。
柳渊红了脸,挣开沈泽,一把挑开车帘跳下马车,在阿鹤震惊的目光中,带着阿鹤立刻要走。
刚走几步,沈泽打开马车车窗朝柳渊道:“二公子,那墨不是给我的吗?”
柳渊气道:“殿下千金之躯,怎么用得上我这小小的徽墨,回头还是等陛下赏赐御墨,才配得上殿下的文字。”
沈泽下了马车,眼里有笑。门口的侍卫早已经为沈泽开了大门,沈泽走到柳渊身边,拿了那徽墨连着人一起带进了自己的府邸。
柳渊自然是不太愿意,但是架不住沈泽一个眼神暗示。
等人跟着沈泽走了之后才反应过来,这府邸里多的就是小厮奴役,怎么还需要他替沈泽端水研墨。
而且,看这些人的态度,根本就没有多担心沈泽的手,甚至沈泽刚刚下马车的时候,那些在旁边伺候的人扶都没扶一下。
十有八/九,沈泽的手根本就没有问题。从一开始说不定就是沈泽在框他,况且,他虽然是个男的,但是他也没有重到哪里去,沈泽一个习武之人,背他一下就能伤了手,那沈泽干脆别带兵打仗了,从今天开始就回家种田好了。
想通了这一茬柳渊更加气愤,觉得被对方骗的不行,原本只想快点离开这里的柳渊突然不想走了。
“殿下,柳二公子。”下人端来茶水,柳渊却先一步端了起来道:“哎呀,你们不知道你们殿下伤了手吗?”
下人一愣,下意识看向沈泽,道:“殿下伤了手?可要请太医过来瞧瞧?”
柳渊笑道:“太医倒是不需要,你们殿下跌打损伤多了去了,久病成医,这点小事他自然能行,你们不用太操心。”
这明嘲暗讽的话语,下人听的惴惴然,只得偷偷去看自家主子的脸色,没想到自家主子倒没怎么生气。
沈泽朝他挥手道:“下去吧,这没你什么事。”、
下人如蒙大赦,立刻退了出去。
柳渊看着沈泽道:“殿下不装了?”
“不太会骗人,所以不装了。”
“呵。我看殿下是惯骗才对——惯会骗人,肯定骗了我不少事情。”
“是啊,”沈泽有意无意应了一句,“所以,你会把我怎么办?”
“我……”柳渊一下子不知道要说什么,但沈泽就这样静静看着他,深潭似的双眸里似乎有千言万语,但要细看时却都隐藏在那黑暗之中。
柳渊感觉自己好像突然间醒了过来。
他似乎在沈泽的面前,太过于放肆了。
“还请殿下恕罪,”柳渊道:“殿下骗了我,那自然有殿下的道理,而我向殿下生气,那是我失了我自己的本分。”
沈泽脸上的笑意僵了一下,然后便渐渐淡了下去。
“阿渊,别这样和我说话。”
“我骗你是我的错。你生气是你应该的,以后我若是骗了你,都可以生气,但是不要这样和我说话。”
沈泽叹了一口气,伸手去拉柳渊。
“你昨天晚上很乖,谁拉你都不肯走,但是只肯听我的话,我一带你,你就跟着我走了。”
柳渊立刻红了耳根。
沈泽话中带了点笑:“这样也好,到时候谁也骗不走,只有我能带着你走。”
柳渊嗖地一下站了起来,红着脸道:“那都是酒后失态,不可当真。”
沈泽一笑。
可我觉得那是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支持!
柳渊:赔我一桩婚事。
沈泽:把我自己赔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