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时分, 一步楼。
严修来的时候没想到五皇子他们也在,原本想躲着,却被对方叫住, 不得已地向对方行礼。
五皇子看严修只有一个人,煞有介事地道:“没想到你妹妹倒是有些能耐,前脚勾搭着丞相府的二公子, 后面又得了三皇子的青眼, 果然长得好看就是好啊。不过,就是不知道你妹妹吃不吃得消。”
严修豁然抬头,大声问:“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五皇子笑了笑,走近严修,故意俯身低声道:“就是男人都懂的意思。”
五皇子虽然低了声音,但是一步楼太静, 他带来的那些人一字不差地听到了五皇子的低语,跟着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见这些人如此,严修立刻猜想到这种话不是五皇子第一次说了,想到自家妹妹原本可以安安稳稳地找一个如意郎君, 结果因为五皇子弄得婚事坎坷,还被这些人传了一个肮脏的名声, 严修不由得怒从心起,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将面前的五皇子狠狠一推, 大声道:“你个混蛋!”
五皇子没想到对方会突然发难,一个不查, 被推得踉跄了几步, 不由得大怒道:“你以为你们家攀上了沈泽那条线你们就安全了?你们家有本事成公主, 我就有本事让她来哭着求我!我告诉你,我是绝对不会放过她的。”
严修双目通红,箭步冲到五皇子的面前,却被五皇子的侍卫拦了下来。
“你居然还敢来扑我,我现在就要以伤害皇室的理由治你们全家的罪!”
原本还在挣扎的严修一下子惊醒了过来,垂着头没有吭声。
五皇子瞧着严修的模样,笑着冷哼了一声。
“我还以为你家出了一个天女,你就再也看不上我们这些皇家人了呢。”
一旁一步楼的人上来打圆场,有人让严修服个软,严修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五皇子瞧着对方那个模样不由得咬牙,似是又要大怒,旁边忙有人道:“殿下,这里人多,若是传出去了什么,对殿下可能不利。”
“况且,严修也不是一个人来的,我听说还请了三皇子和柳家二公子,这两人眼看就要过来了……”
对方话还没说完,五皇子怒道:“我怕他们吗?”
一旁,一直都没有怎么出声的蒋申道:“可是我叔父说了,现在三皇子得宠,朝中也有不少他的隐藏势力,在还没有把对方一网打尽的时候,殿下还是不要个那些言官留下把柄。”
五皇子心有不甘,但蒋申口中的叔父是蒋家实际的掌权人,就连他的母妃对这个掌权人都又敬又怕,蒋申的话说得有道理,他不得不听,但是他咽不下这口恶气。他看了严修一眼,正要开口,一旁蒋申又道:“殿下……”
“干什么!”
蒋申被吓了一跳,五皇子看了蒋申一眼,不耐道:“我知道了,今天不找他的麻烦。”
蒋申道:“我知道殿下心里不快,不过,这个严修今天毕竟有错在先,殿下打他几个板子还是可以的。”
五皇子一听,立刻笑了起来:“好,那就打几个板子。”
严修被人按在地上结结实实地打了五个板子,虽没有皮开肉绽,但也伤得不轻,等五皇子走了之后,他没忍住,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一边懊悔自己今天沉不住气,一边又愤恨五皇子一行人的过分。
想来今日这宴请是成不了了,见着还没到约定的时间,严修便叫人去给柳渊和三殿下沈泽传话,自己让下人扶自己回去。
才上马车,发觉背后越发疼痛,不得已先去了医馆。
在严修去医馆的时候,五皇子他们喝得正欢,在五皇子的脚边,跪着一个小少年,少年人身量纤细,扎着一个马尾,乍一看过去居然与柳渊有几分相似,但仔细看却完全不同。
五皇子指着那少年对蒋申道:“目前就找到这样的。”
“第一眼像,但仔细看就不像了。叔父肯定不满意。”
五皇子不高兴道:“找了这么久,这个算是最像的。”
蒋申不打算在这件事上惹五皇子不高兴,便道:“先养在院子里,以后再说。”
五皇子嗯了一声,一旁立刻有侍女替五皇子斟酒,蒋申看着席面上的江南鱼炙,不是很有胃口,一旁有人拍五皇子的马屁道:“殿下,这江南的鱼新鲜,是您喜欢的口味。”
五皇子尝了一口,仗着自己会吃鱼,倒是选那刺最多的鱼尾。一旁的侍女想替他把刺摘出来,五皇子顺势握住侍女的手道:“这鱼,就是要吃这一口鲜。”
侍女娇笑道:“奴听老人家说,会吃鱼的人都聪明。”
一旁的人立刻附和道:“对对对,我也听说过这个说法。”
五皇子这些天被沈泽压了一头一直不太高兴,听到这里才笑了起来,说起吃鱼,几个皇子里,他论第二,就没人敢论第一。
有人道:“若不是三殿下长五殿下几岁,我想,这学问和武艺上,三殿下是拍马也赶不上五殿下的。”
“那是,五殿下天资聪慧,绝对是正统之选。”
这一顿马屁拍得五皇子飘飘欲仙,他尝了一口鱼,大笑道:“你说得对,我早就看那个三皇子很不顺眼了,西境大漠外的蛮族怎么没有弄死他,弄死他我——我!”
“殿下?”
原本好好的五皇子突然痛苦地干呕了起来。一旁侍女惊呼:“殿下!殿下被刺卡住了!”
蒋申连忙跑过去,五皇子情况却不怎么好,神情痛苦异常,一群人手忙脚乱,又是灌水灌酒又是抠喉咙,但那刺似乎越卡越深,屋内的人还没反应过来,五皇子却已经被那刺割破了喉咙。
大口的鲜血从五皇子的嘴里呕出来,众人才猛然意识到,他们完了。
“太医……去找太医啊……”
蒋申呆呆坐在地上,眼前五皇子气息越来越弱,他见有人想跑出去,立刻让亲信拦了下来。
“蒋……蒋大公子,您这是干什么!得赶紧请太医来啊!”
蒋申看着五皇子的模样,知道请太医已经没有了作用。虽然他长期吃喝玩乐,但是这个时候却出奇的冷静和敏锐,他立刻让自己的人挡住出入口,不让任何人进出。
场中的人这下更慌了,大声道:“蒋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蒋申恶狠狠地道:“你再大点声音,让这里所有人都知道出事了!”
这些人声音立刻就小了,里面有冷静点的就忙问蒋申道:“那蒋公子,我们……我们现在怎么办……”
五皇子还没有闭眼,他想去拉蒋申的裤脚,伸着手,不停地吐着血沫。
蒋申跪在五皇子的跟前,没敢去拉他的手,看着他奄奄一息的模样,颤抖着道:“不是我不救你……现在谁来了都救不了你……我……不,我什么都不知道……是……是有人害你……是三皇子!不……不行,是……是严修!”
蒋申眼前一亮,一把抓住五皇子的手,像是在告诉他,又像是在告诉自己:“严修,是严修今日与五皇子产生了冲突后被五皇子打了板子,怀恨在心!所以偷偷给五皇子下毒!所以我们都是受害者!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
“对对对,就是严修,我看他离开的时候还咒骂了殿下!”
“严修一定是对殿下怀恨在心!”
五皇子在这些人一个连一个的鬼话中,断了气。
蒋申瞧着五皇子死不瞑目的模样,他下意识想跑,然后猛地想起来,道:“快,去找我叔父,请他……请他过来救命……”
五皇子此刻已经死了,他要救的,是自己的命。
所有人都惴惴然,按照他们的说法,严修才是该死的那一个,但是此刻现在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不敢放下心来。蒋申扫了一眼,见一同喝酒的人都在,只不过当他目光落在角落的时候,才发现少了一个人。
那个长得像柳渊的少年人,不见了踪影。
另一边,严修从医馆出来,他们一行人正好同一人撞了个正着,严修看了那人一眼,吓了一跳,下意识捉住那人,等看仔细了才发现也不是很相似,便松了手。
等那人走了,严修朝一旁随从道:“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可真像阿渊。”
少年趁着黑夜跑了个没影,严修也没有在外面多待便打道回府,只是在他们走了之后不久,一群衙役从这里经过,粗暴地敲开沿街的店门,见一个便抓一个问:
“有没有见过画上的人!”
那画上画的,正是从一步楼跑了的少年。
问到医馆时,有人道:“我刚刚见到了严家小公子拉住了这个少年,后面发生了什么,天太黑我们就没看见了。”
衙役们对视一眼,其中一人立刻打马离开,直往蒋家而去。
蒋家位于皇城街最好的地段上,马蹄声砸在青石板上时,在这夜里,显得十分心惊。
衙役在蒋家大门口下马,一路急行至书房,此刻书房里面灯火通明,衙役不敢再左右看,低着头进门,朝人行礼道:“蒋大人,那小倌儿逃出去之后,和严家的小公子严修碰过面,那之后是被严家的人带走了,还是自己离开了,当时天太黑,问过的人都说没看清楚。”
在蒋家坐立不安的蒋申听到这个消息立刻跳了起来,慌张道:“那个小倌儿什么都知道,必须把他抓回来,不能让他落到严修的手里!”
传信的衙役却没立刻做出回应,相反,他在等待坐在上首的人的命令。
蒋申立刻抬头看向那人道:“叔父,叔父你要救救侄儿的性命。”
至此,坐在上首的蒋袁叶才开口道:“瞧你,是严家谋反之事被五皇子发现,严家害怕事情败露,严大人指使其子严修下手谋害五皇子,不小心害死了蒋家的大公子,五皇子,你紧张什么。”
蒋申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一下子忘了呼吸,只得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叔父。
在他的印象里,这个叔父以前是一个游手好闲的人物,却在五六年前突然收了心性,等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完完全全控制住了整个蒋家。就连在宫里的贵妃娘娘,对这个一家之主都十分尊敬。
此刻,他感觉叔父只是看着他,但他却感觉像是被什么毒蛇盯住了一般,蒋申觉得,如果他此刻说一个不字,他会死得比一步楼里的那些人还要难看。
蒋申颤抖着,应了一声:“是……”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五皇子了。”
蒋袁叶声音低低的,竟然带了几分笑意。
月至中天。
柳渊在梦中惊醒,梦中,严修满手是血,满眼是泪的画面让他此刻心中十分难安。他起身,朝外面道:“阿鹤?”
外面没有响起阿鹤的声音,是其他守夜的奴仆回答了柳渊。
“二公子可是需要什么?”
那种不安的感觉越发清晰,柳渊披衣起身,道:“阿鹤呢?”
“今日不该鹤哥当值,二公子可是要吩咐什么事情?需要我们去叫人过来吗?”
柳渊道:“不用了,替我束发,我要出门。”
柳渊选了一身夜行衣,穿戴好之后便对守夜的仆役便立刻出了门。
柳渊借着轻功跃上高处,一步楼那边的火光便立刻清晰地印在了眼里。在这寂静的夜里,柳渊似乎听到了困在火场里的人痛苦的哀嚎。
那个梦境是什么意思,难道严修在和他们说了取消一步楼晚宴之后,他还在一步楼吗?柳渊思考片刻,便立刻往严家的方向而去。
先去看看严修是不是不在严府。
严家与柳家隔了几条街,平日里骑马乘车需要走过整条街道,而此刻只要极短的距离,严家便在眼前。
但是,柳渊的脚步一顿。
严家被禁卫军严严实实地包围了起来,原本应该关着的大门敞开,里面随着风送出阵阵血腥味。
柳渊下意识就要往前,忽然右臂被人一抓,然后在他反抗不了的那一个瞬间,将他带到了阴影处。
“谁!”
“是我。”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柳渊原本已经举起的右手放了下来。
“三殿下?”
“是我。”沈泽看了柳渊一眼,对方来得匆忙,头发都只是用绳简单梳了一个马尾,身边也没跟其他人,显然他还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沈泽松开了拉住柳渊手臂的那只手,道:“你现在不能出现,如果出现了,一律都按同犯论处。”
柳渊表情又惊又怒,低声道:“严家犯了什么事了?”
“谋逆未遂,被五皇子发现,想要灭口却弄死了蒋家大公子,为掩盖罪名,放火烧了一步楼。”
“不可能!”柳渊急道。
这根本不可能,柳渊重生而来,清楚的知道,蒋申和五皇子的性命,应该都死在他手里才对。
沈泽扶住柳渊的肩,没有说话,他在给时间让柳渊消化这些事情。
柳渊脸色慢慢变得惨白,一切都变了。他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朝沈泽道:“现在呢,严家是什么情况,为什么我闻到了血腥味。”
“蒋家家主蒋袁叶连夜送密信入宫,同时让禁军去抄了严家。严老据理力争,却被禁军以反抗为由,当场斩杀……”
柳渊睁着眼,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沈泽。
明明白天,严家都沉浸在一片欢声笑语之中,他们解决了悬在头上的一把利剑,严婉儿被封为公主,贵不可言,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为什么,为什么到了晚上,一切都变了。
“其他人呢……”
柳渊尽可能地保持着冷静,但是沈泽听得出来,这强装的镇静下,对方的声音都在微微的颤抖。
“阿渊……”
“其他人呢……”柳渊声音带着哭腔,在他的心里,严家这一大家子人都是他的亲人,他把严大公子当兄长,严修当弟弟,严婉儿当妹妹,他一心一意地想保护着他们,让他们在乱世之中安安稳稳的在他的羽翼之下。
这个时候,严家明明什么事情都不会有的啊。
“严夫人跟着严大人一起去了,严家大公子与严修此刻全部都在天牢,严婉儿……不见了踪影。”
柳渊立刻问:“不是落在了谁的手里?”
沈泽摇了摇头:“她很有可能是逃了,我的人已经沿路去追了,他们一定会赶在蒋家人前面找到她。”
“一定要找到她。”柳渊不敢想,严婉儿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容貌又极为出挑,孤身一人跑出了严家会出什么事情。
“那她还是公主吗?”
沈泽摇头。
柳渊眼睛一暗:“她可能会去找我……不,”柳渊摇了摇头,“婉儿素来有谋略,这时候谁都想得到救命稻草在柳家,那些人只会在柳家附近守株待兔,婉儿她不会来柳家的。”
严家那边忽然传来马车的声音,柳渊和沈泽同时看了过去。
马车上是蒋家的徽文,看装饰此人的身份应该不低。侍卫放好踏凳,一人披着黑色的斗篷从马车里走了下来。
柳渊没有看清对方的面容,但是只看身形,他也没有认出来对方的身份。
“这便是蒋家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家主,蒋袁叶。虽然在朝廷里有职位,但是,却很少参与朝政,今晚入宫,大概是这两年头一回。”
柳渊看着对方,思考着上一世似乎蒋家在他手里覆灭也没有见过这一号人。
蒋袁叶没有在门口做过多的停留,便带着人进了严家。
柳渊渐渐冷静了下来,朝沈泽道:“现在严家人都在天牢里?”
“对。”
“我要去见他们。”
严家的罪名可以株连九族,此刻没有人敢和严家有丝毫的沾染,严婉儿封公主的时候有多热闹,此刻就有多冷清。来贺喜的人八成肠子都悔青了。柳渊看见,那些送来的贺礼都被搬了出来,有人一个个在看礼单,似乎是想从里面发现什么。
柳渊看着这些人的样子,无声冷笑了一下。
“走吧。”沈泽道。
柳渊听到沈泽的声音才反应过来,道:“殿下就不用去了。”
沈泽听到这句话,眼神明显变了。“此事非同小可,去天牢可不是像去聚宝阁那么简单。”
柳渊笑了一下,这个笑容在沈泽眼里看起来遥远又陌生。
“此事非同小可,所以殿下更加不能沾染。天牢对别人来说守卫森严,但是对我来说却易如反掌。”
主要还是上一世在皇帝的授意下去救沈泽的时候,他才知晓了天牢里各种守卫和机关的顺序。这一次他只是进去看人,不带人出来,相比于上一世救沈泽的那次,会简单得多。
当然,这种事情是没法和沈泽说的。
因为不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沈泽都不知道他另外一个身份。
但是沈泽何其敏锐,立刻问:“什么叫易如反掌?”
柳渊道:“山人自有妙计,我当然不会强闯天牢,但是若是带着殿下你,你这周身贵气,很难化妆假扮狱卒的。”
柳渊暗示沈泽自己是要假扮狱卒进去,沈泽听到这个方案稍稍放下心来,便退让了一步。
“那你万事注意,不要强闯,发现不对就立刻退出来。在天牢见不到严家人,还可以想别的办法,此刻他们都在天牢,我已经暗暗布置了人手,天牢对于他们来说相对于是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
“多谢殿下。”
柳渊心里暗道:这一世能遇见殿下并和殿下成为朋友,是他觉得很幸运的事情。
柳渊不欲在此事上多说,便将话题转到一边道:“一步楼那边的情况我还不太清楚,殿下呢?”
沈泽摇头道:“我接到消息的时候便先来了这边。我等会便去看看情况。”
柳渊点头道:“殿下多加小心,切莫露面。”
黑夜里,柳渊黑衣黑发,可能是为了方便活动,柳渊穿的夜行衣,更加显得他身量修长又单薄,他说这个话的时候,眼神里的关心并没有掩饰,沈泽心里一软,他好想把这样的柳渊揽入怀中。
然后,他也这样做了。
柳渊没有防备,一下子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抱住他的人开口,声音低沉而又令人心安。
“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来找我。”
柳渊闻着鼻尖淡淡的雪松香,下意识放慢了呼吸。
拥抱一瞬即止,柳渊离开之后,发现自己身上沾染了对方的味道,但是这味道极淡,夜里的风一吹,便没有了踪影。
柳渊抽了抽鼻子,不知道为何,觉得有些遗憾。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支持!
这次散了不要紧,以后在一起了身上沾的都是(里外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