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两个字到底还是勾起了沈泽一些不好的回忆, 阴湿的牢房、发馊的饭菜还有随时都可能丢掉的性命,西境情况虽然恶劣,但好歹是有活路的, 可是在那牢房之中,沈泽不止一次的以为自己没有办法或者见到天牢之外的太阳
——直到那个人出现。
沈泽压下思绪,朝崔钺道:“我之前给你的画像, 你有找到什么线索吗?”
崔钺道:“你那画像虽然画得挺清楚, 但那人五官普通,除了脸上一块疤十分醒目之外,没有其他特别的线索了。我的人潜入了皇家暗卫,但没在里面发现有那样一号人。”
沈泽没有说话,按照上一世那人的介绍,那人说他自己是隶属于皇家暗卫,难道这个方向本身是有误的?
这一世, 因为自己避开了那场牢狱之灾,对于上一世曾救了自己性命的人,除了上一世那点记忆之外,这一世居然没有任何线索。
他确实旁敲侧击的向父皇询问过皇家暗卫的事情, 但父皇明显没有打算在这个时候让他全盘接手这个皇家利刃。
他与父皇的关系虽然亲厚,但毕竟先君臣再父子, 有些事情他也只能先做到这一步了。
见沈泽许久没说话, 崔钺又道:“这人是谁,叫什么名字, 和你什么关系,你怎么一定要找到他不可?要不是这人长得一般, 我都要怀疑你有什么企图了。”
沈泽眉眼神情微冷, 看了崔钺一眼:“你什么时候管这么宽了。”
“你的事情我一直都特别好奇。”崔钺一脸的无所畏惧, 但也只是一瞬,在沈泽彻底变脸前将话题一转,道:“你说有没有可能,那人不是皇家暗卫的人?或者,换句话说,那人除了皇家暗卫,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哎,你说下你是在什么情况下遇到他的?说不定我还能有点别的办法。”
沈泽停下步伐,看了崔钺一眼,道:“打探消息就免了,如果你实在找不到,我自然会另请高明。”
瞧着沈泽是真生气了,崔钺也收起了玩笑的心思:“好了好了,我不问了,不过,你难道不好奇那位柳二公子要怎么混入层层守卫的天牢?那天牢可不是他柳家的地盘。”
沈泽道:“你若是好奇便自己去看。”
“好的!”崔钺笑道:“那我便走了,若柳二公子发现了我,我就说是你三皇子殿下安排我去的。”
沈泽不动声色道:“你若是能跟得上他,那我倒是要夸你功夫有长进了。”
崔钺:“……”
还没成一家人呢,这就已经开始护着了?
正在被念叨的柳二公子此刻已经偷偷潜入了天牢之中,按照上一世他从皇帝那里拿到的秘密地图,很顺利的绕开了那些守卫。
相比于上一世从天牢中抢出沈泽那个任务,这次只是他一个人偷偷进去,倒是轻松得多。
严修只是一个世家公子,和关在“天”字头的沈泽相比身份也低了一个等级,自然他是被关押在“地”字头的牢房之中。
只不过,被关在“地”字头的牢房里人还不少,柳渊费了一点功夫才找到严修所在的牢房。
此刻,严修明显不能够习惯这里的环境,他瑟缩在牢房的角落,牢房里任何一点动静都会让他感到害怕,那平日里灵动的双眼此刻满是恐惧,绝望而又不知所措,直到一个声音惊醒了他。
“严修!”
严修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他一时间甚至都没做出反应,直到这个声音再喊了一次。
“严修!”
严修立刻抬起头,瞪大了眼睛,望向声音的来处。
在天牢暗处,柳渊一身天牢狱卒官服,正担忧的望着他。
严修眨了好几下眼睛,才终于认识到,自己没发生幻觉,柳渊真的就在这牢房外面。
他几乎是一瞬间就扑到了对方跟前:“阿渊,你看到我哥哥没有,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他身上有伤,流了好多血……还有爹……娘……妹妹,阿渊……为什么,为什么我家会遭受这样的灾难,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吗……”
“不,不是你的错,”柳渊道:“是那些人,他们无法无天。我没有看到严大哥,你先告诉我,你可知道这事情发生的原因?”
到底是世家子弟,在短暂的手足无措之后,严修在柳渊的引导下镇定了下来,他抹了一把眼泪,道:“大哥在被带走之前,曾跟我说过,大概是他们想掩盖什么东西,所以才如此发难。但是我不知道他们想掩盖什么东西,我们严家什么也不知道啊……”
“冷静……先冷静下来,”柳渊问:“严大哥还有说什么?”
严修摇了摇头:“他受了伤,精神很不好,问了这个之后他就昏过去了,然后就有人过来把他带走了。”
严修说完,眼泪已在眼眶打转,但此刻他忍住了,没有哭出声来。
柳渊知道,安在严家的罪名原本是蒋家用来对付沈泽的,也就是说严家一开始根本不是蒋家的目标,而让蒋家突然痛下杀手的,一定是严家在不经意间触碰到了蒋家的巨大秘密。
柳渊将与上一世有关的事情隐去了,将自己的分析告诉严修,严修道:“父亲和大哥一直教导我,平常不要太与蒋家和五皇子争锋,所以我平日里都让着他们。但是,在一步楼,是五皇子太过分了,所以我推了他一下。但是在那之后,我也挨过打了,为什么、为什么五皇子还抓着不放?一定要我家破人亡?!”
“你在一步楼和五皇子起了冲突?”
“对,”严修抹了一把泪:“五皇子出言侮辱我妹妹,我一时间没忍住,就推了他一下。然后他立刻就生气了,我那时候也知道是自己没沉住气,所以在他要打我板子的时候我也默默认了。他那板子打得有点狠了,我就觉得晚上也不再适合吃饭庆祝,所以我才让下人和你们传信,暂时取消。之后我就自己去了医馆……”
严修突然一顿,柳渊立刻道:“怎么了?”
“在离开医馆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个小少年,我第一眼的时候把他错认成了你,仔细看了之后才发觉和你不像。那个少年穿的衣裳,我现在才想起来,上面有蒋家的徽文。”
柳渊的脸色立刻就沉了下去:“后来呢?”
“我见那小少年不是你,便让他自己走了……阿渊……”严修这时候已经反应过来了,“是不是我遇到了不该遇到的人,才给我家带来了这样的灾祸?”
“你再和我说说当时的情况。”
严修仔细回忆着,将当时的时间地点以及前后发生的事情,只要他记得,他就都告诉了柳渊。
眼见着巡逻的狱卒快要过来了,柳渊不能在天牢里久呆,便让严修好好照顾他自己,等他的消息。
严修一把拉住柳渊道:“阿渊,还有我妹妹,严婉儿,她那时候从家里面的狗洞偷偷跑出去了,我跟她说了让她去找你,你可碰到她了?”
柳渊看着严修,此刻他眼底还藏着微小的希望,柳渊点头道:“我碰到她了,你放心,她很安全。”
严修点了点头,哽咽道:“那就好,那就好。”
柳渊告别了严修,从原路返回,便直接去了严修口中提到的那个医馆,医馆的小厮对晚上发生的事情还记忆犹新,见状便一股脑的和柳渊说了。
“是的,后来有衙役过来找人,我们便把我们见到严小公子的情况和那些衙役们说了。”
“那衙役是什么模样?”
“我们瞧着像是蒋家的人,但是具体的我们也分辨不出来,只知道来人每个都骑着高头大马,挺威风的样子。”
其他的官衙没这个排场,这十有八|九便是蒋家的人了。
柳渊向小厮道了谢,扭头去了一步楼。
一步楼的大火来得蹊跷,此刻那条街上还留着零星的火点,除了官差,百姓已经被安置到了别处。
一步楼早就已经被封锁了起来,柳渊一时间没有找到靠近的机会,正发愁时,他看到刑部的人带着人马过来了。
“一步楼的掌柜在何处?我们接到密报,这里曾经有蛮族人活动,我们怀疑这一场大火和蛮族有关,现在,所有人离开一步楼,这里已经由刑部接管了。”
“怎么回事?!”正守在一步楼的官差没料到此事,他今晚是奉了蒋家的命令行事,哪里知道怎么会冒出一个刑部的官员?刑部在铁矿案之后已经被洗牌了,现在,蒋家对刑部的掌控力很弱。那官员即便是不想得罪刑部,此刻也知道自己不能就这样直接离开了。
“什么怎么回事!刑部办案,你还要插手不成?!”那刑部官员生得虎背熊腰,自带一股煞气,吓得那官差一连后退好几步。
“你……”
“我什么我!我说了这事情与蛮族有关,你还不赶紧让开,是不是和蛮族有关联,在替他们遮掩什么!”
“你血口……”那官员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刑部的官差一把推开:“我说了,现在这里已经归刑部管了,你不要耽误我办事!”
两人大眼瞪小眼瞪了许久,最后是蒋家的人败下阵来。那蒋家的人气急败坏地留了一句狠话,就气冲冲的离开了。
柳渊瞧着,笑得弯起了唇。
等蒋家的人都被清理干净之后,柳渊见那刑部官员收起了那凶神恶煞的模样,神色恭敬,朝队伍末尾走了过去。
“三殿下,人都清理干净了。”
沈泽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朝柳渊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道:“还不出来?”
柳渊也没打算藏,话语中带了几分笑意道:“还是殿下有办法。他们把这地方围得和个铁通一般,我刚刚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进来,若是没有殿下,我今天晚上可能就要无功而返了。”
沈泽看了柳渊一眼,对方身上没什么伤痕,证明去天牢的过程还算顺利。崔钺还没有回来,显然是在那边根本就没有探查到柳渊的行踪。
“严修还好吗?”
柳渊摇头道:“他从小锦衣玉食惯了,没受过那样的苦。因为时间紧张,我没有见到严大哥,严修说他受伤了,我有点担心。还有严婉儿,我骗严修说我找到了她……”
整夜的奔波让柳渊的脸上明显有了疲惫的样子,大抵是因为不设防,所以此刻,柳渊没有再隐藏心底的情绪。他担心严家的情况,他担心他什么都做不了。即便是重生回来,这时候的他,依旧是有很多无能为力。
此刻,沈泽很想抱一下柳渊,但现在人多眼杂,他除了这样站着,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先去看看一步楼的情况吧。”沈泽开口,话语中有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温柔。
柳渊点了点头,道:“好的。”
一步楼里,因这场大火死亡的尸体都被清理了出来,但无一例外的都烧得面目全非。沈泽带来的仵作正在一个个查验,柳渊把天牢里得到的讯息以及后来在医馆问到的事情告诉了沈泽。
“我猜想,那个被蒋家寻找的少年,应该知道什么秘密,蒋家以为那少年被严修带走了,所以才突然发难。”
“但是那个少年,我现在除了知道他同我长得有几分相似之外,不知道其他任何情况。现在,就只剩下一步楼这一个问题了——他们为什么还要放火烧掉一步楼。”
沈泽道:“按照严修的说法,今日他在一步楼看到了五皇子,但我为了请刑部拿到这个案子的时候,回了一趟皇宫,在皇子出行记录上,我没有看到五皇子夜里回宫的记载。他还未及冠,按照规矩,他不能在外留宿。”
柳渊下意识在那些被烧得焦黑的尸体上看了一眼。
柳渊反应之迅速是沈泽没有料到的,既然柳渊心里已经有了猜测,沈泽便知晓自己没有必要说接下来的话了。
不管一步楼里发生了什么,五皇子深夜不回宫这件事一定要蹊跷。
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而一步楼这边依然没什么大的进展。
沈泽看柳渊已经熬了一夜,便道:“先回去休息吧。”
柳渊摇头道:“我睡不着。”
“稍微合下眼也是好的,不然,若是等会有了什么新发现,我怕你支持不住。”
柳渊叹了口气,道:“那便听你的。”
“我那儿离这里近,你同我一起过去吧,等会儿他们有新发现,你也可以第一时间知晓。”
柳渊没有立刻接话,沈泽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些紧张。
“殿下,”柳渊开口道:“不要对我太好了,我这个人……可能命不太好……身边亲近的人容易遭到灾祸。”
“那照你这个逻辑,我命也是不好的。你说不定是被我影响了呢?你要远离我吗?”
柳渊愣了一下,没有说话。
“阿渊,别怕。算命先生曾说,我在二十一岁这年会遇到大灾,甚至性命不保,直到遇到一个贵人,他能给我带来转机。阿渊,你知道吗,在遇到你之前,我在西境过得很艰难,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面,但是,在铁矿场遇到了你之后,我顺利的回到了京城,你看,说明你就是我那个贵人,你给我的事情带来了转机。所以,不要说什么命不好这样的话。”
“你命里带福,会顺遂平安,长命百岁。”
“老天不会太亏待你的。”
不过,老天爷此刻没站在柳渊他们这边,天大亮后,先传来的不是一步楼的消息。
在天牢,严修血|书一封,痛批蒋家一手遮天,祸乱朝纲,栽赃嫁祸,绝不承认严家和谋逆之事有关。
但这一封血|书的效果微乎其微,蒋家甚至没有将此事上报天听。他们一口咬定了严家的罪行,甚至已经替朝廷定好了严家的罪名。
朝堂之上,许久都没有出现过的蒋家家主蒋袁叶道:“诸位口中所说的这些,严家忠肝义胆之事,也只是过去,不能掩盖昨夜从他们严家搜出了大量御用物品的事实。难道诸位同僚是想和严家一样,沾上谋逆的罪名,而后家破人亡吗?”
“谋逆,谋逆!严家从来都没有这个心思,谁知道这所谓的御用之物,是不是你这个昨夜闯入严家的人临时放进去的呢!”
“大胆!朝堂之上,居然敢直接污蔑朝廷命官!”
眼见着就要吵起来了,蒋袁叶微微一笑,瞧着一旁站着的丞相柳执柳大人道:“丞相大人,往日你你们柳家和严家极为亲厚,我听说贵公子已经同严家小女儿有了婚约,怎么今日不见柳大人说些什么?”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柳执道:“即便是有了确凿证据,去拿人的时候也要留下活口,但昨日蒋大人带人去严家的时候,严家的惨状,看起来像是遭遇了一场屠/杀。”
“那是他们负隅顽抗。”
“严家都是读书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蒋大人手下的兵,制不住他们吗?”
蒋袁叶微微眯起了眼睛,而柳执也正盯着他。此刻他如果说严家有人武艺高强,那他带的人无一伤亡,又说不过去了。
蒋袁叶轻轻一笑:“是,本官承认,昨天在抓捕严家众人的时候手段是残忍了些,但那也是我一心为了咱们大齐江山的稳定。我一接到消息听说严家要密谋造反,我就失了方寸。”
说着,蒋袁叶朝皇帝跪下道:“陛下,微臣思虑不周,导致了这样的结果,还请陛下责罚。只不过,”蒋袁叶根本就没有给皇帝和其他大臣开口的机会,“臣手段凌厉了些是不假,但严家与谋逆之事有关却是已经板上钉钉了。诸位大人不讨论这件事情,反而在下官身上找麻烦,让下官不得已怀疑诸位大人的用心。”
“你……!”
“陛下!”蒋袁叶继续道:“微臣身上背了点罪名不要紧,但那严家,必须按照大齐的律法,严惩不贷!”
蒋袁叶的声音结束之后,紧接着一大群人也跪了下去,一声叠一声的喊着,为了大齐的江山,必须对严家严惩不贷。
***
朝堂的情况柳渊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但他没想到的是,严修居然会血|书上表。
现在是把蒋家也拉了进来,那蒋家自然就不能再作为严家一事的主审官了。
“严修是把自己架到了火上。”柳渊道。
“但现在蒋家也不能主导这件事的发展了。”
说是要回来休息的两人,其实并没有闭一会眼。在沈泽将朝廷的情况带给柳渊之后,一步楼那边终于传来的消息。
“殿下,仵作那边有发现。”
仵作被带了上来,朝沈泽与柳渊行了礼,道:“下官发现,在那些被烧死的尸体中,有一具颈骨有刀痕,看形状,应该是长剑所致。”
这与他们心中的猜想不谋而合,柳渊与沈泽对望一眼。
如果这场火是意外,那没有人会对一个已经死了的尸体再去划一刀。
而现在这尸体上有刀痕,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至少有一部分,在这场大火之前,就已经没了气息。
沈泽下令道:“把所有有这样痕迹的尸体都收集起来,安排专人看守。”
“还有,”柳渊走到沈泽身边,下意识拉了下沈泽的衣袖,轻声道:“让他们去打探,昨天和五皇子一同喝酒宴饮的,都有些什么人,最好能知晓他们的人数和各自的身份。”
柳渊凑得有些近,因为他不便在沈泽的人面前发号施令,所以他说话的声音也比较小。但是他不知道,他这个样子在外人看起来是多么的亲近。
那仵作下意识看向沈泽,沈泽却看着柳渊,而对方说了话便退开了,一副无事人的模样,浑然不知道自己刚刚已经踏入了禁区。
沈泽的耳廓,还留着少年人的余温,那余温没有被夜风消散,似乎从耳朵,一直烫到了沈泽心底。
柳渊见沈泽没有说话,便疑惑的看向对方。而沈泽在对方的目光看过来之前,便已经看向了别处。
“便按照柳二公子所说吧。”沈泽开口,声音微哑。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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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经意就被撩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