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分明是一间有门有窗的屋子, 但此刻屋内的景象却显得格外沉郁。
地上跪着的一众黑衣人们不敢起身,灰袍男子苍白的面容上神色晦暗不明,他的目光放空,思忖了几许, 仍是未再开口说话。
本以为掳个咸池殿的嫔妃必是容易之事、根本不会惊动丝毫, 等他们问完话之后, 天亮前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的送回去。
后半夜的来回一趟本该天衣无缝,没成想他们的人刚到了咸池殿就毫无防备地撞见了陌生的另一方。
这件事在一开始就出了差错, 再之后更是差点儿失去了掌控, 黑夜中被另一方人马紧追不舍,害得他们只能带着人躲闪为先,好不容易将人甩掉之后已是天明。
……更何况事已至此, 眼下那经美人根本不可能再还回去了。
之后的他们自然也不会白白在外养着一个无用之人。
可如此一来,后宫平白无故没了一个嫔妃, 这甚至有可能惊动前头的皇帝了。
“属下有一妙计!”底下的一个黑衣人试着提议道,“我等先将她拷问一番,事后再将人塞回后宫便是,以性命相挟命她不许声张, 之后的后果便都由她一人承担!”
一个在宫中消失了不止一日的嫔妃再次现身, 若是有口难言, 其后的苦楚也自行面对。
这至少比他们事后将人废弃在宫外还好些。
“你当她是傻么?”灰袍男子拧眉白了一眼过去。
……说实话黑衣人们真当觉得那经美人有些痴傻。
他们动手之前自然稍微打听过几番。原来那经美人空有一张脸, 脑子却是个草包。
怪不得他们将她掳出来时她竟不哭不闹, 许是不懂事态之严重。不然怎会在到了这里之后还能没心没肺地睡上觉呢。
“尔等蠢货!”灰袍男子带着怒气地说道,“她方才说了什么你没听见?!”
他搁在桌案上的一只手握紧了拳头。
他们从未想过, 这个经美人竟然能脱口而出王爷的名字!
——那么这件事就彻底的不一般了!
他原计划只不过是在夜里悄无身息地掳一个咸池殿中的嫔妃出来替王爷问话, 待他们威逼利诱一番得到结果之后、亦或是令她为他们所用。
可这经美人方才竟然径直道出了王爷的名字。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什么!
“看来她同王爷有些私交。”灰袍男子沉沉地说道。
“这?”底下的黑衣人们皆是一惊, “属下不知!”
他们只是受命掳一个毫不起眼的嫔妃罢了。就算事出有因, 也只有灰袍男子一人所知。
他知王爷为何在意咸池殿,那是因王爷在意关在东宫的太子妃,因那太子妃看着像是有密事与经美人相关,故而王爷其实早就想得知其间到底是何事了。
而如今王爷为何安耐不住了,那是因……不过眼下又变了一回儿事了,简直乱了套了!
灰袍男子的拳头一松,几指在桌案上快速地敲击着。
原以为王爷一直唯念着太子妃的旧情,可那经美人如今毫无惊惧的做派和言语,倒也像是……像是什么红颜知己的角色呐!
若是如此,那他一时也不敢多加轻举妄动了。
灰袍男子越是思虑下去,越觉得自己此番推测十分有可能!
——嗯,肯定是这样的!
这种事王爷说不出口,但如今他凑巧撞上了真相。
于是一众黑衣人被灰袍男子耳提面命了一番。
他们随听得隐晦,但也被提点得有些束手束脚了。“那……您说眼下该如何是好?”
他们半日前废了不少力气才突出重围,虽未死伤惨重,但亦是甚为后怕。若此事还不是先前那般简单,那么可不得更加难办了。
正当灰袍男子在沉思下一步打算时,屋外有看守的黑衣人忽然进来禀告。
说那经美人开始放声呼喊了。
但不是呼救,而是嚷嚷着说要见他们。说是有要事同他们相谈。
灰袍男子从木椅上站起,负手往门外走去。
一众黑衣人也不敢都跟上,只有两个连忙起身跟了上去。
紧闭的屋门再次打开了。
咸毓眯起眼睛,看着屋外明亮的阳光。以及又出现出现在她眼前的几个人。
灰袍男子见她好好的椅子不坐、却坐在桌沿,还不雅地晃着腿。
但他却不置一词,只是微微皱着眉头。心道王爷怎会同如此女子也有交情?
毕竟若论大家闺秀,自然是像太子妃那般的表率才值得赞扬。
咸毓双手撑着身侧两边的桌沿,她其实有些紧张,视线也是随着进来后的灰袍男子转。
此时灰袍男子远远地坐了下来。
他苍白的脸上并无笑意,而是开门见山地问道:“经美人怎在方才一口咬定‘旁人’的名讳?”
并没有问她找他什么事。
“啊?”咸毓没想到他一开口就问这事。
她现在也不敢乱动,只是口气温吞地回道:“我也没有一口咬定呀……”
她只是试着猜测而已。
她为什么那么猜,那是因为她还记得自己是谁。
她还记得原身是被男主灭口的,像是捏一只蚂蚁一样轻松。不过她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死法,反正电视剧到时候只要拍一个她被人发现已经死掉了的场景就行了,总之是不会被破案的。
所以当昨晚的危险来袭时,咸毓当然是一如既往的第一个想到是不是出自男主之手。而且与其说她在试着猜测,其实她是在排除可能性。
以前楚蔽就是毫不伪装的否认态度,那么她当下就能排除了,但是……这个人从刚才到现在的样子,让咸毓的心慢慢的沉了下去。
虽然她觉得她被抓出宫来显得有些大动干戈了。感觉她应该也不会有这么多没写进剧本里的戏份啊。
但是因为这个人越是意味不明的反应,那她的猜测就越有可能是真的了……
——男主要来杀她了?
咸毓腿也不晃了。
……可她至今好像真的没有得罪过男女主吧?
咸毓挖空脑子努力回想了一下。
如果非要算的话,那还是很久以前她拉着女主姐妹一起嗨过头,害得她们当场就累得都要走不动了。
可这事过去了也有点儿久了吧。男主现在才来找她清算?未免太过于慢几拍了吧。
一时之间,两个人就这么相对无言地各自胡思乱想了起来。
但咸毓到底不是个多思虑的人,而且她一直有心理准备,所以她默默地呼出一口气,转而坦然地主动问道:“我能再向你们提一个请求吗?”
这也是她刚才主动说要找他们的事。
灰袍男子收回沉思的神色,抬眸望向她。
他不知她是否会提出要亲自见王爷的话来;他也没想到如今又出现了一个更难伺候的女子了。
那太子妃倒是明明白白一直不给王爷好脸色,但这经美人就不好说了……毕竟如今后宫的嫔妃跟守寡似的,那么她若同王爷有了私情,便极有可能是选择弃了皇帝而攀王爷的高枝了。
“你且说来。”灰袍男子暗自提防着她会不会狮子大开口。
他心中思虑着,不知王爷为何要这般做。
原先很简单的任务此刻却如此的复杂了起来。
咸毓紧张地看了他一眼。
这人态度还挺好?那她也不再犹豫,直接开口说道:“我想更衣……你们能……”提供吗?
无论如何这种事对于眼下的她来说还挺重要的。
“……你说什么?”灰袍男子险些以为自己的耳朵坏掉了。
咸毓真的有点儿紧张:“就更衣啊……你懂得……”
大半天过去了,实在有点儿超出极限了。
她这个请求不过分吧。
灰袍男子蹭地站了起来,怒目而视道:“你耍我呢?”
“我没有啊?”
“那你这是何意?!”
“我……还能有什么意思?”
“……!”
守在门外的黑衣人不约而同地撇开了脑袋。
真没想到会是这般场面。
灰袍男子气得脸色越发惨白了:“屋里不是有吗?”
你自己难道不会找吗?!
“啊……”咸毓一愣,“我没有往里找过。”
她连忙从桌沿上下来。
太不好意思了,是她的疏忽了。她以为这里没有,所以一直没往里找。其实也是因为她被关进来后就一直没有心情打量这个房间。
灰袍男子气煞了,他觉得她就是在耍他!
说是有什么要事同他说,把他引过来,原来只是为了耍他。
他气得这就要拂袖而去。
“你等等……”咸毓在后头喊住了他。
“还有何事?!”灰袍男子回首瞪她。
他可不是个好脾气的下属。
咸毓现在觉得他好凶哦,她慢吞吞地说道:“还有就是……你们开饭时能分我一份吗?”
“……”
灰袍男子气得摔门而去!
*
残阳如血。
咸毓说是“更衣”,但也只是去里面解决了一下,出来时仍然穿着她那件差不多的寝衣。得亏都是长裙长袖。
刀尖上当差之人自然也都不是什么满脑子花花肠子之辈,再加之前不久灰袍男子刚“耳提面命”过,导致守在门外的黑衣人们越发地避开屋里的目光了。
眼下屋门仍是开着,但几人也只是守在门口,不顾咸毓望出来的视线。
咸毓端着饭碗走到门口。
她手里的饭还真当是他们送给她的。
虽然他们这些伙食显然都是极其随便的吃食,但是能填饱肚子就行了。
咸毓低头看着碗里简单的一荤一素,然后挨着门框看着外头目标中的两荤一素。
不行。她不能太贪心的。
他们是两荤那是因为他们体格和运动量大,这是他们正常的进食量。
不正常的是她。他们以为她弱柳扶风的,一天只吃一顿饭应该也可以凑活了,但是她其实估摸着自己手里这碗是不管饱的。
可这又怎么办呢。她申请蹭饭已经是得寸进尺了。
而且那个灰袍男子明显还是个脾气不好的,在她都是“倒计时”的时候了还能给她吃一顿,那其实算是很可以了。
虽然那人到现在为止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咸毓一脚跨出门槛。
瞬间,蹲在门前台阶下的两名黑衣人刷的一下就回过头来。
“呃……我不出来,不出来,”咸毓连忙解释道,“我就定在这儿了。”
说着她蹲下来坐在了门槛上。
外头两名黑衣人也正是蹲着在吃碗里的饭菜,他们摘下蒙面的黑布巾之后露出来的都是路人脸,也没什么标志性的记忆点。
“那个……”咸毓再次打破了寂静。
两黑衣人再次刷的一下回过头来。
咸毓的视线从人家的碗中收回。
说好不羡慕的就是不羡慕!
她嘴角努力地提了提:“闷头吃多没意思啊,我们唠一唠?”
“……?”
两个黑衣人一副“我跟你熟么”的眼神,转回了头去。
可是咸毓并没有受到打击。
她继续朝背对着她的他们身后说道:“你们放心,我不是想来套你们话的。”
可是巧了,他们是准备稍后要套她的话的。
虽然看样子她浑然不觉。
“那个穿灰衣裳的人呢?”咸毓好奇地问道。
其实她也知道,那肯定是去另一处吃了呗。
但是她这不就有点儿想唠一唠嘛。
黑衣人没理她,她自顾接着问了下去:“嗨,他是不是你们王爷的心腹?”
两黑衣人心中一凛!
看来竟然是真的——她真当是同王爷有“不可言说”的交情?!
都认出人来了!
……但是。
不管是什么“意味深长”的交情,都不能掩盖此女的言语之多!
两个黑衣人起初只是不出声闷头扒饭不理会她,可等到他们都吃完了,身后轻声细语的唠叨还没有停。
……
“你们觉得这道菜如何?”
……
“你们跑了一天了累不累?”
……
“你们一个月能领多少银钱?”
……
“包子女福利吗?”
……
“一个月休假几天?”
……
“平时的伙食都是这种的吗?”
……
两个黑衣人一手托着碗底、一手捏着筷子,硬生生忍了好久。
愣是背对着她没有回复这些废话。
可咸毓觉得他们蹲在那里像两尊石狮子似的,好生奇怪。
不,石狮子至少不会动。但此刻这两人的双肩尤为起伏。
上上下下,上下上下。如果他们不是忍着没有发出声音,现在不会配着“呼哧呼哧”的声音的吧?
“你们蹲着腿不累吗?”
……
“哎,话说你们是不是真当自小就扎马步了的那种?”
……
“你们……”
“够了!”
一个黑衣人忍不住站了起来,回首皱眉看向坐在门槛上的咸毓。
咸毓微微往后倒仰:“我知道你那碗对你来说是够了的。”
但是她其实有点不够啊。
好吧,这还是可以忍忍的。
“其实啊……”
可是忍不了的是黑衣人。
“他说的是你够了!”
另一个黑衣人也霍然站了起来。
“啊?我不啊……”咸毓声音有些微弱。
作者有话说:
黑衣人:唐僧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