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蔽手里捏着马鞭, 过了片刻后,他才又在前头淡淡说道:“今日风有些大。”
咸毓坐在后面的车门口,她转头看向右边灰朦胧的天际。
想必再过一会儿天就真要亮了。
等天亮开城门之后,他们应该是最早一批出城的人了吧。
咸毓好久没有起得这么早过了, 她虽然没有睡饱, 但是紧张又兴奋, 所以她很有精神,此刻一点儿都不觉得累。
大清早的风还真不小, 咸毓捋了捋自己额前的碎发, 随意望向黑暗的街道。
“是呀,这风还解热。”她回了一句。
“因此你方才喊我什么我没听清。”前面的楚蔽接着说道。
咸毓:“……?”
她微微凑上前,从后面看着他的侧脸。
他应该面上并没有什么神情, 但咸毓却盯着他问道:“你难不成真当我傻啊?”
楚蔽压了压嘴角。
咸毓在后面双手抱胸,看破了他:“你会真没听见?你不是在套我话吗?”
想让她多喊几句。
没想到他还有这心思。
楚蔽倒也默认了。
咸毓轻哼一声道:“我才不喊了呢。”这么肉麻。
古代这种叫法咸毓是不适应的, 她刚才只是顺着他们的思路走而已。没想到他倒是拐到了这么个注意点上了。
咸毓理直气壮地说道:“你还记得隔壁那对尼姑和尚吗?你听他们这般称呼过吗?他们不也没有吗。”那她以后也不。
楚蔽听懂她的言下之意,倒也不介怀她的不愿,他从善如流地点头:“随你。”
后面的咸毓捂着自己的双颊,又是轻哼一声。
两个人就这般轻松地驾车渐渐驶到了城门之前。
咸毓正准备往车厢内爬, 前面的楚蔽却忽然拉住了缰绳。
马车艰难地迅速停了下来。在后面的咸毓身子都产生了一点儿刹车的惯性。
“怎么了?”她问道。
楚蔽转过头来, 低声回道:“城门下有人。”
咸毓疑惑:“是像我们一样急着赶着出城的人吗?”
楚蔽颔首, 轻声回道:“算是。”
“那怎么……”咸毓奇怪的是, 那怎么他干嘛突然说话这么小心翼翼的样子?
这时楚蔽用马鞭给她指了指城脚下的方向, 淡淡说道:“是那两出家人。”
“什么?!”咸毓一听果然惊了,但她接着又一想, 这也合理, “他们两这是也赶着逃出去吧?!”
因为昨天也出不去, 所以这两人应该是逃出客栈之后, 不知道躲在城里的那个角落了。
只不过没想到凑巧的是和他们都是来了城北的城门。
“这真是……”咸毓也不知该怎么感叹了,“别等出了城门之后他们又和我们同路吧?”
这么一想,咸毓也更加紧张了起来,她连忙往车厢内躲好,边躲边问道:“那他们也看见我们了吗?”
楚蔽安抚道:“你看得清他们么?”
“我……”咸毓这才反应过来,“我也看不清。”
只是他提前看清了而已。所以城墙脚下的两个人应该也没有看到他们才对。
咸毓松了一口气。
接着两个人都各自戴上帽子后,咸毓捏着车帘,透过帷帽的帘子,问楚蔽道:“那一会儿我们排队时会不会不巧跟他们碰上啊?”
若是一前一后,也不知那两人在之前有没有在客栈留意到隔壁的他们的脸。
而且衙门正在找他们,不知道他们能不能过得了城门这一关?如果城门禁严的话,咸毓担心她和楚蔽会不会也因此不好过。
楚蔽正也是这个意思,于是才远远地将马车停了下来,看她打算如何。
他问道:“那便稍等片刻、让他们先过城门?毕竟我们也没他们那般急切。”
他这么一说,咸毓反倒不怎么敢同意了。她又望了望右边的天色,有点儿担心地问道:“我们也有点儿急的吧?如果那个赵十三娘清早就去客栈找我了……”
她这不是自恋自己的魅力,而是做个最坏的猜想,他们如果不早早地离开此地,难免会有赵十三娘找过来的风险。
“驾!”
咸毓还没说完,楚蔽已经毫不犹豫地一挥马鞭,重新让马跑了起来了。
他的声音在半明半亮的天色中平淡如常:“那便走罢。”
他自然却之不恭了。
既然如此,咸毓也默契地缩回了车厢内。
马车径直地驶到城门下停了下来。
前面是一些起早赶路的人,三三两两地聚集在城门下。有闲话几句的,也有直接坐在地上沉默等着城门开的。
但没有旁的马车了,想必大多有车之人也不急着早起。这便显得他们这辆并不豪华的马车也有点儿突兀了些。不过这也不打紧,等一会儿城门开了之后,大家就各奔东西了。
咸毓一时好奇,躲在里面将窗帘掀起一道缝,想去望望看那两个尼姑和尚。
但没想到她却直接听见了那个尼姑和和尚的声音——他们两个竟然也正巧走了过来,离他们的马车很近了。
在车内的咸毓都将他们两人的轻声对话听了个清楚。
那尼姑这时说道:“为何……我瞧这马车有点儿眼熟呢?”
两人皆是乔装打扮的模样。
那和尚却反驳道:“怎会眼熟,你看岔眼了吧。”
“我怎瞧着……像是在哪儿见过?”尼姑轻声说道,又偷偷打量了一眼。
咸毓知道她其实说得没错,他们应该是在后院见过他们的马车的。
只不过想必那时这两人急于匆忙逃跑、而他们的马车也不显眼,所以可能当时没怎么留意到,只是匆匆瞥见了一眼。
而完全没留意的和尚此刻正在抱怨了:“是你不让买一辆马车的,眼下却眼馋旁人的。”
尼姑急着摇头:“你我这般,又如何能正大光明去买车呢?”
和尚冷哼一声。
尼姑说话的语气温吞:“你原说你我在城中躲上几日便可潜回客栈取钱财了,但没想到衙门如此大张旗鼓地继续抓人……如今你我还是早些出城算了。”
这一两日来的逃窜过于心惊肉跳,她怕他们再这般下去,迟早会被衙门的人抓到。
和尚的胆子就没她这么小了。他眼下还有功夫肆意打量不远处的那两马车。
他随意地扯了扯自己颈后的假头发,嘀咕了一句:“也就是小了些,不然你我可以躲在车厢之下。”
咸毓在车厢内听见这话之后也是服了这个和尚了。
他们的马车也就一匹马,她已经觉得马儿够辛苦了,要是再在车底下塞他们两个人,那前面可怜的马兄弟还有什么力气?到时候肯定拉都拉不动了。
但她正这么想着,那和尚也还真是有更多的想法——他忽然压低了声音,对尼姑道:“若是将车头赶车之人拉下来,你我便可借用这驾马车了。”
“你说什么?!”尼姑惊讶地抽气道,“那是旁人的车!”
“你我向他们买便是了。”那和尚说得认真了起来,“大不了花上双倍的价钱。”
尼姑皱着眉:“可我们的钱……”
车厢内的咸毓沉默地挥着彩扇,
外面这两人以为自己压低了声音,其实她听得清。
她对此也很意外。如果这两个出家人真打算抢马车的话,她就要真的怀疑山上的命案是和这个和尚有关了。
这时,那和尚叹了一口浑浊的气,忿忿地说道:“你别以为离皇城近了,这里便能秉公执法了。衙门中人到底是否会秉公办案,我才不信呢。再说了,就算换作天子脚下,你我也无依仗的靠山,那还不是任打任骂,什么都由他们说了算吗?到时候屈打成招了,你才会后悔眼下你我没弄到车马吧!”
尼姑被他说得也慌张了起来了。
那和尚接着说道:“世上不皆是狗眼看人低吗?出家人中也就住持能被香客礼待几分。那些享有荣华富贵的人来山上时,有哪一个会正眼瞧你?还不是拿着鼻孔朝人,还以为那算是恩赐了、算是足矣了。哼,这谁不懂?我要是一国之君,他们便也会反过来卑躬屈膝地朝我谄媚……”
“你怎什么都敢说?!”那尼姑打断了他的胡话,“当心些,莫再说了!”
那和尚不以为意地最后补了一句反驳之言:“天高皇帝远……”
“你方才也说离皇城不远吗?”那尼姑终于语气硬了起来。
因为她怕他在背后头妄议天子,当心又惹出多余的祸事来。
那和尚默了一阵子,倒是没继续说下去。
咸毓掩下车帘时,楚蔽忽然进来了。
“你怎么?”也进来了?
正好,咸毓拿扇柄指了指车外的方向。
但她又考虑到她能在车厢内听见外面的对话,那么他们在车厢内的对话也会被外面的人听到吧?
所以咸毓直接拉着楚蔽挨近些,脸凑到他的耳旁,轻声说道:“他们方才的话你也听见了吧?”
她呼出来的热气轻拂过楚蔽的耳根子,令他感到有点儿痒。
咸毓见他闻言后默不作声,竟然一动不动的。她连忙移开了几分,试着闻了闻自己的呼吸……她洗得可干净了。
难道是因为自己身上有汗水味吗?她又立即去闻了闻自己的胳膊。
楚蔽见她又如农家那夜一般的动作了,他伸手捉住她的胳膊,摇头低声道:“当真无味道。”
接着他又颔首:“我也听着了。”
咸毓愣了一下。然后见他取下头顶上的斗笠,像是戴着有点儿热了似的,拿在手里慢悠悠地扇着风。面上仍然波澜不惊的样子。
……她以为,他会介意别人在私底下对皇帝大叔不敬呢。
“看我作甚?”楚蔽好整以暇地问道。
城门还未到开启的时辰,他便也不坐在外面的车头了,以防若是被那两出家人认出来。
他闲适地往车厢壁上一靠,问道:“你瞧我怎不担心自己会有味道呢?”
“因为我也没有闻到呀。”咸毓下意识答道。
楚蔽颔首:“那不就成了。”
她担心作甚?他们至少还是一路上都收拾干净的,又不是狼狈赶路之人。
咸毓顿时悟了:“是哦。”
楚蔽垂下眸来,眼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咸毓难得见他这般松弛闲适的模样,顿时就被吸引了注意力。
楚蔽见她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他便顺势问道:“难道你不信?想闻?”
咸毓噗嗤一笑,方才的一些担忧都消散了下去,她挑眉:“好啊。”
说着就往他的肩头扑去。
楚蔽托住了她的手肘,让她靠过来。
正当咸毓想假装闻一闻他时,马车外突然响起了喧闹的动静。
几道陌生又熟悉的衙差嗓音出现在了马车外:“你等所有人听着,我们要查看面容。”
尤其是这马车!衙差厉声道:“车内的人,下来!”
为何躲着不见人?肯定有疑!
作者有话说:
因为正想抱一抱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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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楚蔽的蔽字是想了很久很久才取出来的:就是这个字的意思啦。(我又去看去年写的设定稿了~幸亏都保存着内容和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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