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连咸毓自己都不信, 更何况是楚蔽。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轻声问了一句:“是么?”
咸毓也知道自己现在根本没有什么演技术,而且再临时演也来不及了,她眨着眼睛和他沉默的对视了几秒后, 再次说道:“我找找看?也不知有没有。”
楚蔽垂眸, 看向两人脚前的裙摆, 默不作声了。
但咸毓能感受到他拉着她的手并未用力禁锢,于是她只是试着挣扎了两下, 就从他的手掌中挣脱了出来。
身后的喧闹声穿过微开的门扇, 传到了耳畔。
也不知道蓝景他们怎么样了。
咸毓顿时一咬牙,转身道:“我先去瞧一瞧。”
说着就不等他的回复,已经重新往来处跑去。
楚蔽仍旧立在原地, 他抬起眼眸,看见她衣袂飞扬的背影。
而他的脸色也像头顶的天色一般的沉默。
也不知何时才会真正的下雨。
就好比也不知楼中是否真有蓑衣。
而她却不顾一切地回去了。
楚蔽其实本想问, 纵使她只身回去了,她又能如何呢?
她有拳脚功夫傍身吗?
她能救得了多少人吗?
天际又是一道亮目的闪电,轰隆隆一声沉闷的雷声之后,头顶上方终于渐渐落下了雨滴。
而后便是接踵而至纷纷下坠更多的雨滴。
想必不出片刻时间, 这雨是得下上一阵子了。
天色彻底地暗沉了下来, 风雨扑面, 守在门口的几个仆从也如临大敌一般紧张。
方才一名俊美的侍君去而复返, 他们见其自己主动回来了, 便更加不会阻拦,于是随他进去了。
但是, 此刻又出现他们面前的另一人, 却让他们直觉到一丝不妙的意味, 可又不知是怎一回事。
有人下意识地想上前, 可他还未开口之际,便被冷若冰霜的楚蔽轻飘飘地用一只手掀翻在地。
一旁的几人霎时定住了自己的身子。
许是开始下雨的天公着实不作美,为何此人瞧着如此的不好对付?让他们不由地望而生畏。
哗啦啦的大雨终于倾盆而下,屋檐外全是雨水,还有斜风吹进屋檐之内的。
倒地之人身上落下了一脚。
若是他们几人稍许注意,便会发现那腿脚的内侧藏着一把玄铁匕首。
楚蔽的声音也如同匕首一般冰冷。
“她进去了?”
他问道。
几个仆从大气都不敢出,连忙顺从地:“是……是是!”
他们虽然受命守在门口以防万一,但不得不承认,这前前后后两个莫名其妙的侍君已经打破了他们的底线。
一道直觉般的畏惧之感从背脊上攀升。几个仆从之中,无论是谁这时候都不会再有多余的心思了,只会连连应是。
可是,前头那侍君进去时,这位应当也看见了的呀?
为何还再问他们一句?
果然,楚蔽又说道:“她想进去,你们便让她进去?”
这几人简直就是废物。
几个仆从彻底地手足无措了,合着他们到底是该让他二人进出呢、还是不该让他二人进出?
而且,为何他一个侍君,怎还来指摘他们的不是?
虽然只是寒声的一句问话罢了,但他们总觉得自己已经被骂废物到狗血淋头了。
……
而另一边,真正自认废物的咸毓却两眼一抹黑地重新跑进了大堂内。
她并未有假,她是真的举目一片黑暗。
因为忽然下雨后的天色一下子暗了个彻底,而楼里的此时当然跟没有点上灯烛。她回来后才发现这么一回事。
咸毓一进来就后悔没带上什么照明的用具了,可就算有可以带的东西,也不过是火折子之类的。古时候的这一点也很不方便,这偌大的酒楼,除非到处都点上灯,不然一盏灯哪够,更何况她甚至连一盏蜡烛都没有。
咸毓转头一望,她下意识地以为楚蔽是有过身携火折子的习惯,但当她看见一片灰蒙蒙的天空时,她才记起自己的身旁并没有楚蔽的身影。
刚才是她鼓起勇气一意孤行回来的,她甚至都来不及和他讨价还价或是劝说,所以她也不介意他不愿一起过来。可是眼下她发现,自己望向外面,已经望不见楚蔽的身影了,只有黑蒙蒙的一片。
外面的雨声也传到了里面,咸毓发愣了几秒后,再次转回头来。
不管了,她只能继续走向未知的黑暗。
好在大堂中央虽然看不清面目,但喧闹不堪的声响正好给她指引了方向。
她立刻就分辨出来了不同的声音。
那些仆从体力一定不差,因此打起架来不见得会大吼大叫。而另一方的几个小年轻们毕竟不是专业打架的,这回是跟人拼了,几乎是使出了自己浑身力气,因此呐喊声不断。
于是咸毓确定了最热闹的方向,寻声摸索着墙壁,打算沿着墙壁慢慢挪过去。
她是个方向感不强的人,更何况这是在黑咕隆咚的酒楼大堂里。所以她打算沿着墙一直走,这样也只要兼顾前进后退两个选择好了。
时间也已经过了有一会儿了,也不知道大堂里的情况如何了。
她一路沿着墙壁走了好几米,才断断续续感受到了离自己近了一些的打斗声。
比起专业的仆从们,咸毓当然觉得另一方的人会吃亏很多,所以她也有些焦急,下意识地出声问道:“蓝景?蓝景?”
然而她的轻声淹没在吵闹声中,一点儿用场都没有。
但咸毓并没有立即灰心,她继续大着胆子沿墙走,边走边继续轻呼道:“……蓝景?蓝景?你们在哪儿呢?”
咸毓第一个喊的当然是蓝景,因为其他人叫什么名字她都还不知道。
她想帮他们,哪怕只是杯水车薪的几分助力。
她沿着墙越走越快,若是遇到拐角或者障碍物陈设,她就少许绕一绕。
渐渐地,她的脚步快起来之后,也来不及继续出声轻喊了。
而与此同时,她感觉自己快要走向大堂最激烈的位置。因为她已经格外清晰地听见了双方的打斗声。
“……蓝景?”咸毓喘着气,抽空又喊了起来,“蓝……啊!”
“啊!”“啊!”
她一下子和一两个身影撞在了一起,对方好像同时也被她吓了一跳。
咸毓一听,感觉这声音应该不是蓝景。
而且,十有叭九是胆小躲在墙角的侍君。
果不其然,对方颤声问道:“你是谁?”
“我们一起的呀!”咸毓连忙快速回道,“你们为何躲在这里?赶紧往门口跑呀!眼下门口没几个人,你们结伴闯一闯!”
“……好……”那两个侍君心有余悸地回道,“多谢了!”
咸毓在黑暗中摆手道:“你们就像我似的沿着墙走吧!走到尽头就是门口了!快!”
此处躲着的几个侍君连连道谢,身形慌张地结伴往她指的方向跑了。
咸毓当然没有就此离开、跟着他们一起跑。
她觉得自己回来得值了。能帮一个是一个的感觉真好。
哪怕她只是简单地通知他们跑路的方向也好,总比他们继续在这里和众多仆从火拼的损失大吧。
所以她觉得她还要再继续往前走,通知更多的小伙伴!
其中也包括场面一乱后,在她视野中消失的蓝景。
咸毓很担心蓝景,这弟弟昨天晚上也没睡多久就被他们叫起来,忙活到现在。就算年年轻,咸毓也担心他总有一刻体力不支的。要是因此被对手打了,那就完蛋了。
咸毓头也不回地继续沿着墙走,又陆陆续续撞到了几个躲在墙边的侍君们,她都一一给他们指了方向。
她也不会嫌弃这些缩在角落里的侍君们不够胆大,因为这的确是最好的保护自己安全的选择了。
但于此同时咸毓也知道,这便意味着与那些仆从殊死一搏的人手也相应的少了不少。
咸毓在黑暗中的脸色也很低落。因为她其实也算上一个。她并没有和人打架的能力,儿她的离开对于大家来说也是损失了一员人数。
而且一路走来,她也有顺便问遇到的小伙伴们可有看见蓝景,但皆是一问三不知。
越是这样,她越担心蓝景。已经都闹到这种地步了,如果可以,咸毓也还是不希望蓝景带领大家和对方硬刚。这真的好危险。
心越急,咸毓越停不下来。她一边继续走着,一边继续低声呼喊蓝景等人。
但是由于一连的担忧,导致她走路都没有看地,一不留神就在脚下绊了一跤,摔倒在地。
她轻呼一声。
摔倒之后,咸毓才发现自己应该是被一张已经掀得侧翻的方桌腿给绊倒了。
得亏她在黑暗中走路的速度也不算太快,才没有连脸也撞上另一根腿。
这时她感到自己手心一侧出现了隐隐的痛意。她随即一抹,发现自己的手心好像流血了。
这显然不是擦伤,而是被什么东西割破了皮肉。
咸毓也并未慌张,反而沉下心来,用另一只手扶着方桌站了起来,然后再用不易割破的鞋底去上前探测地上的碎片。
割破她手心的应该是碎了的瓷器,她接着便确定了。不过幸好也只是小小的一个口子罢了。咸毓在这时候也不在意了。她直接用脚接着摸索着前进的方向。
她一脚踩上碎瓷片的时候,不远处听见声音的一个侍君惊吓地问道:“谁?”
咸毓连忙再次熟练的解释,然后告诉他别躲了赶紧跑的方向,最后再次不放弃一线希望地问道:“你可认得蓝景?你知道他大致在什么位置吗?”
那人却爱莫能助地回道:“我不知你指的是何人?”
咸毓立即回道:“就是……就是蓝景啊。”
她接着一怔,发现当初她好像也是随口叫蓝景为蓝景的?可旁人是怎么称呼他的,她日常并不留意,因此一概不知。
咸毓的心有些沉了下去,如果真的没有人知道蓝景的名字,那么她现在还怎么继续打听到蓝景在哪里?
她最后又说了一句:“就是那个……那个今日带着你们打头阵的弟弟,你可还记得?”
那侍君仍旧在黑暗中摇摇头,声音中带着抱歉:“我眼下也不知了……”
“好吧,你快走吧!”咸毓也不再浪费他的时间了,催促着让对方快点离开充满危险的这里。
如此一来,又不免过了一阵子时间。
比起方才的人声鼎沸,咸毓都渐渐感受到,此时黑暗中的大堂中央的声音消减了一些。
如果往坏处想,那就是有人被打倒了,有人被仆从抓住了……
她的一颗心越来越沉,可她却仍旧不愿回头,而是打算继续动身往前走。
她刚动脚尖,忽然又碰到了另一片瓷器。
咸毓一愣,她感觉……这块脚前的瓷器好像很大。与其说很大,还有可能是一张凑巧没有摔碎的盘子?
咸毓也不犹豫,她直接蹲下身子在黑暗中小心翼翼地试着观察了一下,确认无误之后,她简直是如获至宝。
这盘子真瓷实!真的是一张没有摔碎的盘子。
咸毓将盘子从地上捡起,双手拿在自己的胸前,好像盾牌似的,莫名给她多了一些安全感。而且关键时刻她还可以砸人,这一点能力她还是有的吧。
咸毓这便拿着盘子起身,继续往前走。
她离打斗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那一声声的声响内容,让她听得心惊肉跳。可她还是打着胆子轻呼道:“蓝景?蓝景?”
咸毓也不再胡思乱想,她只是继续这么喊着。
这并不是她消极怠工的周而复始,她只是觉得自己尽力而为,能找到蓝景是好事,而如果继续遇到别的小伙伴,她也会义不容辞的帮助的。
“蓝景?”咸毓继续边走边轻呼着,“你在哪儿呢?”
不一会儿,她又撞见了一个侍君。
那个侍君被她撞了一下,倒也没像前头那几回遇到的人一样惊呼,而是直接问道:“你找’蓝景‘?”
正希望渺茫的的咸毓顿时意识到自己好像找到了曙光,她快速回道:“是啊,你认识?他在哪儿呢?”
她怎么喊了一路了,还是没有幸运的找到蓝景。
咸毓也不多加掩饰了,她接着同黑暗中的眼前之人说道:“我是他义兄,你见过他吗?大家可还好?打不过便不打了吧?”
她一口气问了好几句,那侍君好像应接不暇,只是回了一个答案道:“我方才见他往楼梯下躲去了……”
“太谢谢你了!”咸毓欣喜地感谢道。都忘了给他指引门口的方向,立即就往前赶了过去。
抱着盘子小跑几步的她小跑了几步后,接着又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她发现她好像不太能确定楼梯在哪个方向……
就算她不久前也在那儿待过。
但眼下也只能硬着头皮找了,咸毓再次动身,沿着墙壁愣是往前走。
她就不信了,楼梯不就是在墙边附近吗,那她一直沿着墙走,肯定有能走到楼梯的时候。
正当她做好了再走很久时间的准备时,才一会儿,她竟然幸运地发现自己应该已经走到楼梯附近了。她听见了咚咚咚的上下楼梯声,那就在眼前了!
咸毓立即快速上前,往楼梯下钻去。
“蓝景!”她松了一口气道,“我回来找你了……”
话音刚落,咸毓忽然感受到眼前的氛围好像有一点儿不对劲。
不仅蓝景并没有回应她,而且她感觉到楼梯下面存在着不少的人!
而这些人并不是那些畏惧躲闪的侍君,他们皆是一言不发地让她一个人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
场面一时沉寂。如果有光线的话,咸毓觉得楼梯下的所有人正在原地一起看着她。带着自投罗网的那中意味。
就在这时,咸毓也听到了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
“你义弟说错了,我还是再次见到了你。”
正是那幽幽的中年男子的声音。
咸毓想掉头就走,可接着自己两边忽然出现了仆从的身影,一左一右揪着她的胳膊不放,使她进退两难。
“……”
事情变成了毫无预料的糟糕局面。
不幸中的万幸是,那只半路拾来的盘子还被她稳稳的双手拿着。
但是眼下好像也派不上什么用场了。
因为咸毓觉得,她不会像是上一回那般,像是走了狗屎运似的,让男主手底下的黑衣人歪打误撞地对她礼让几分。
而眼前的中年男子,算起来她也是得罪了的。
咸毓跑也跑累了,一个人也挣扎不过几个人,她索性站着不动,慢慢恢复自己的呼吸。
然后终于疑惑地问了一句:“他同你说过什么话了?”
这人的开场白也太过于不明不白了吧。
黑暗中的中年男子气息显然比前不久的虚弱跟好了一些,但他被转移到此处之后,仍旧只能继续坐在椅子上休养生息。
他看着几步远的暗影。心中五味杂陈。
阴差阳错,兜兜转转。他到底还是骗来了此人。那便是他的胜利。想必眼前之人在此时也已经意识到,方才传假消息的“侍君”乃是他派仆从假扮的。
中年男子有了耐心,还回复起了咸毓的疑惑来:“他说,我别想再见到你了。”
可眼下峰回路转,他不甘心之人自己送上门来了,还不是被他使法子拐过了来。
中年男子心中也是快意。没想到才过一会儿,又是新的局面了。
咸毓却接着说道:“他说得没错啊,你不就是看不见我吗?”
中年男子:“……”
咸毓说的也是实话,现在大家都是两眼一抹黑的,他可不就看不见她么。
不然她刚才也不会放松警惕被他命令的人骗了。因为如果她能看见那个假侍君的脸,肯定能辨别出来,长得不好看的怎么可能是这里的侍君呢。
可是现在为时已晚了,咸毓也没有懊悔,她反而觉得可能蓝景比她幸运,应该已经远离了大堂中央打斗的危险?不然以双方之间的仇怨,这个中年男子也早就想方设法把蓝景抓住了吧。
打消了顾虑之后,咸毓反倒是终于真的松了一口气。
可是中年男子自然不愿就此缄默以对。
一声细微不可捉摸的轻响之后,他打开了仆从递过来的火折子的盖子。
楼梯之下顿时出现了微弱的星火,昏黑的空间也至少不再也不完全漆黑一片了。
中年男子将火折子拿在手中,幽幽地朝咸毓说道:“这,不就看见了吗?”
咸毓懒得回应他这种较真的点,她借着微弱的光线快速打量了眼前的状况。
这个中年男子果然还是被解救了出来,但可能因为人没体力,所以没有立即转移到更远的地方,而是暂时被安排到了楼梯下面,并且还给她配备了不少的仆从。
咸毓无声间就已经确认,自己一个人挑战不了好几个仆从,她如果反抗也无用。
她不说话,中年男子却耐不住了。他以往是个性子偏为内敛之人,但今日之遭遇过于大起大落,因此也多了一些想说话的欲望。
“你怎不问我,将你那义弟怎了?”他主动问道。
当他听在外围的仆从说此人竟然出现在附近之时,天知道他是有多激动。于是他便命人将其骗了过来。
咸毓却毫不在意地回道:“你少虚张声势,他一定还好着,不然你怎会不让我见到他、以便于你更好威胁我。”
中年男子一顿,微低下脸来,垂首看着自己腿前的一寸地,平静地说道:“你很聪慧。”
他的确并未见到那个“刺头”。
如果有机会的话,他也的确希望能抓了那小子报仇,顺便还能威胁眼前之人。不过眼下也足矣了,他都未料到,此人会正巧送上门来,因为实则他也以为……他或许真的再也见不到他了。
咸毓闻言后皱了皱眉。
不知怎地,分明都是受夸奖,楚蔽夸她时她很舒服,但这人夸他时她却有些不适。
可能真的到了如今,他们已经是水火不容的两方了吧。她当然是希望这里受难的侍君们能逃离水深火热;而这人显然是站在侍君馆这一方的了。
咸毓倒也不会指责这人的品德,因为从始至终,这个中年男子都算是没安好心。
她已经没有最一开始过于理想化的劝说他之意了。
与其等着他大发善心,还不如多救几个小伙伴呢。
于是咸毓接着有意问道:“那你说我义弟去了何处?”
中年男子闻言抬起头来,幽幽地看着她,回道:“你在我身边呆着,稍后不就知晓了。”
咸毓试着挣扎了一下,示意他道:“那你让这两人松手。”
中年男子默了一瞬,而后便答应了。
他也不觉得咸毓有能力一个人突破楼下仆从的包围。
而咸毓果然没又任何动作,她还是立在原地,状作自然地说道:“我不信,你肯定是故意忽悠我的。”
中年男子自知他方才已经骗过一回了,或许眼下确实容易说什么都不让人可信。但他其实也不在意那“刺头”的安危,上一句话的确也是敷衍罢了。
可咸毓却像是较真了似的,继续说道:“我不管,我就赖上你了,你得给我找出来。”
如果可以的话,她倒也乐意。
中年男子微微怔愣,接着幽幽地说道:“你可知,你此话如同甜言蜜语一般动听。”
可惜也只是他自欺欺人罢了。
咸毓又浑身起鸡皮疙瘩了,她紧紧地握着两手间的盘子一动不动,没有继续回他话,因为她担心这人忽然调情起来了。而她千万不能一不小心扯远了话题。
她僵在原地这幅样子在中年男子眼中,却像是害臊似的不好意思了。
他心下愉悦了几分,缓缓说道:“你若是跟了我,我肯定招呼一声,让他们莫要伤了你的义弟。”
咸毓眉间紧蹙,直言道:“你假不假?都过去多久了,你再许诺日后,未免也太迟了吧?我阿弟若是遭了打,眼下肯定受苦着呢。”
中年男子正要回话,咸毓却截住他的话,立即接着说道:“你若是没个情面帮我找人,那我自己找去吧。”
“……”
若是以往,有人当众拂了中年男子的面,他肯定是不悦的,毕竟他一直以来都是受人吹捧的大富之人。但今日因为深陷过囹圄,再丢面的都遭受过了,此刻他竟然都不在意了。
当然,他也觉得,或许是因为眼前是他心悦之人,因此他才容其言语冲撞。
而咸毓口头上是这么说的,但是脚步当然仍旧没动。
她倒是想动啊,但首先周围的仆从不能多。
好在这个中年男子身上也有伤,不会对她动手做些什么。
咸毓想着,再不济,她就无止境的陪他说话,把他这个伤员说得精疲力尽了再说。
但这方法过于浪费时间,她其实也不希望再拖下去了。
于是她又加重了话,接着说道:“你不说话,就当你承认了。”
她此番言语姿态,倒的确像是年轻之人会说的话,而听在中年男子这个阅尽风帆的耳朵里,他反倒有些受用。
因此他生出一道耐心来,继而问道:“那你想我如何传话?”
正中下怀的咸毓立即回道:“你让他们别打了。”
她一副很讲道理的样子:“再打下去两败俱伤不是吗?大家不如坐下来吃顿晚饭,化干戈为玉帛。”
她睁眼说瞎话道。
中年男子当然也觉得咸毓的话有些天真了,但他倒是也体会到了言语之中的好心肠。
他想起前不久他们三兄弟之间,的确是此人最为心善,从未朝他拳打脚踢过,哪怕实则不喜他这人。
“你做不到吗?”咸毓有意立即问道。言语之间透露着一丝“失望”。
中年男子幽幽地看了过来。
若是完全是他的产业之处,他自然一句话变能办的事。但眼下连他都实则仍旧狼狈着。
因为无论如何,还需等这家侍君馆平息了闹事之后,他们才真有精力再送他就医。
因此,他虽仍算是“座上宾”,但实则也是有些被怠慢了。这无可厚非,其间的苦头他也认了。
咸毓也不畏惧这人的目光,而是接着说道:“你到底能帮我做什么?”
她说得理直气壮,中年男子半会儿才反应过来,分明此时是她有求于他,怎变得他应接不暇了?
于是他调整自己的姿态,幽幽地回道:“你说说看?”
咸毓叹了一口气,煞有其事地说道:“别的也就算了,你要不派人将这里点亮些?不然乌漆嘛黑的,自己人都会错打到自己人,你说是吧?”
中年男子闻言思索了一瞬后,便同意了她的要求。
因为他也希望此处的混乱早些停歇。帮人照明,那便能早些解决,从而能早些送他就医。
……
大堂中打斗得混乱一片的众人忽然动作一顿,因为他们看见四面八方都渐渐亮起了烛光。
他们皆是一愣。而后又接着打了起来。
中年男子也只不过派了四个侍从去四周办事,每个仆从分别在大堂的四面陆陆续续点亮了一根根蜡烛,转眼之间,因下雨天暗下来的大堂终于重见光明。
就在这时,咸毓忽然朝大堂喊道:“蓝景!蓝弟!你在哪呢?”
霎时间,她身边的仆从果然又上前来抓住她。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蓝景及时又响亮的声音:“阿兄?我在这儿呢!”
咸毓愣是上前了两步,寻声快速远望,发现蓝景正骑在地上的一个人身上。
……看来是没有吃亏。
时间不等人,咸毓一边使出浑身力气抵抗着把她往后拉的仆从,一边大喊道:“你快带大家跑出去!外面有你阿兄在!”
她也是情急之中的大喊,唯一凭借的就是她相信之前楚蔽说过的话。
他说他有能力出去,那她就把所有人的希望都寄托给他了。
本来在殊死抵抗的顽强之辈,也听见了咸毓的建议,从而转变成了一心逃窜,都往门口奔去了。
场面顿时又**了起来。
咸毓也等不到蓝景的回应了,因为她刚一说完,就被身后的仆从捂住嘴巴往后扯。
咸毓也不反抗,只将手里的盘子紧紧抱在胸口,顺着身后人的力道,顺势退了好几步。
不过她还是险些崴了脚,等她站稳身子抬头一看,就发现自己已经被带到了中年男子的眼前。
中年男子此刻的双眼变幻莫测,想必是没想到自己过于掉以轻心,被她摆了一道。
他幽幽地开口道:“你让你兄弟放弃你?”
他都不愿相信眼前之人竟然会有如此大的魄力。
咸毓既不露怯,也不理会他,而是竖耳倾听大堂中的声响。
经过她的一句提醒,大家终于不放弃希望地决定保护自己,选择跑出去了。那便好。
至于外面的楚蔽会不会帮大家之类的,她就把选择权交给楚蔽吧。她已经尽力了。
中年男子面色沉了下来,他幽幽看着眼前小小年纪一直临危不乱之人,问道:“那你呢?”他说着轻笑一声道,“你便留在我身边了。”
咸毓忍住不去摸自己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她现在当然是因为觉得自己还不急。毕竟无论如何,这个中年男子稍后应该是先去治疗自己的伤情的。
那么她暂时也不会惊慌失措地觉得自己是牺牲在这里了。
中年男子见咸毓没说话,顿时皱着眉问道:“你一直抱着个盘子作甚?”
“当然是因为我饿了!”咸毓胡诌回道。
中年男子一愣。
还别说,他才记起来,他今日也不过是喝了几口茶和酒罢了。论腹中饥饿,不也应该首先是他吗?
他缓了缓神色,问道:“你饿了抱着空盘子作甚?”
咸毓心道当然是找机会敲你脑袋啊。
这位可不是身强力壮的黑衣人、敲了一下都跟没事人似的。咸毓知道他现在身上有伤、人也一定疲倦,那到时候别怪她不客气了,如果真敲晕了,那就是她一回生二回熟的成果。
但咸毓也只是想想罢了,此时场面的再次失控由她造成,眼下的仆从肯定不用吩咐都更加看紧她了。
而这时的中年男子却以为,咸毓是肚子饿到已经捡了落在地上盘子上的吃食垫饥了。
此人到底是个极为俊美的侍君,中年男子因此心生一丝于心不忍。
他正要开口承诺稍后会给吃的,不远处突然出现了一道咋呼的响声。
“老变态!交出我阿兄!”
众人转头一看,就见到蓝景像是发了疯似的双手挥舞着大棒子,冲了过来!
几个仆从想拦截他,愣是被他敲中了脑袋。
咸毓看得都有些咋舌。
但她也看出来了,蓝景怎么可能是疯了,这孩子好像是打了好久有点儿打上瘾了。
蓝景的确如此,他方才格外勇武地拼命力挫几个仆从之后,好像摸出了这家侍君馆仆从的路数,竟然还真给他积累了不少的经验。
以至于他此刻能好似身手了得似的把这几个仆从都给打了。
但他当然也并不能就这么把人打倒在地,他只不过趁着被打的几个仆从有些东倒西歪虚浮着脚步的刹那,一下子冲到了中年男子眼前!
他记得阿兄之前教他的,擒贼先擒王——所以他就不是直奔救人的、他一门心思都是来抓住这个深受重伤的中年男子!
“都别过来!”蓝景朝扑过来的几个仆从警告道,于此同时一把拉过了咸毓藏在自己的身后。
中年男子被蓝景用以匕首胁迫在脖颈之间。
蓝景大吼道:“不许动,我这是不是真家伙,你们的主子可清楚明白。”
这匕首是他从那个假的管事身上摸出来的,因此这些仆从或许也认得。
咸毓站稳身子后问道:“你怎回来了?”
蓝景却闭嘴没有回复她。他只顾斥责起眼前的几个仆从来:“你们这些为虎作伥之人,不就是仗着自己长得丑吗?不然你们也早就被这些商人逼迫卖身了!”
众人:“……”
为何此话既难听又在理。
咸毓都快要被蓝景这角度清奇的话给逗笑了。
接着她又听见这个打红了眼的义弟继续同人说道:“眼下我们都要跑了,这家侍君馆若是为了生意,日后便让你们补上呢——正如此人!”
蓝景忽然示意眼下的中年男子,同那些仆从“善意提醒”地介绍道:“此人实则最喜欢你们这样子的了!”
几个仆从俱是浑身一震。
他们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对啊,此人为何作为座上宾,却还非抓着一个侍君不放?原来,此人是有这种癖好!
咸毓也连忙帮腔道:“你们知不知世上有些人生来有‘恋丑癖’?”
被挟持的中年男子顿时一脸铁青。
这两兄弟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但是大势已去,几个仆从互相对视一眼,立即做了决断——他们还不如赶紧去追回几个侍君回来呢。毕竟思来想起,招待富裕女客倒还另说,但他们肯定消受不起这般男客……
中年男子眼睁睁看着护卫自己的仆从都走了,剩下两个像是不在意他,随意商量起来。
蓝景手上依旧拿着匕首,他紧绷的神经慢慢缓了过来,这才奇怪地问咸毓道:“你抱一盘子作甚?”
咸毓对于自己人当然是实话实说了:“我防身啊,砸人脑袋用的。”
蓝景闻言便说道:“那你快砸他啊!”
咸毓一愣。
现在还要吗?
中年男子也是无语凝噎:“……”
蓝景本就很急。也不知为何此时的他竟然格外的心狠与果断,他忽然动手,朝中年男子的胳膊上捅了一刀,在其痛呼的刹那,就夺过咸毓手中的盘子往他的脑袋狠狠一砸!
砰!
盘子四分五裂。
中年男子彻底被砸晕了。
蓝景抹了一把自己满头的大汗,也不管自己身上割到的几处,直接拉起咸毓的手就要跑。
眼下所有的人力都是涌向侍君馆的大门处了,此时的酒楼大堂中已然没有了阻拦他们的人。
但不知楼外面怎么样了。
咸毓边跑边问道:“你见到他了吗?”
她问的当然是楚蔽。
蓝景却回道:“没。”
他的面色也有些沉:“我方才带大家跑出楼去时,并未见到阿兄。”
蓝景一直以为,他们二人应该是合计好后分头行动,所以当他出了酒楼未见到另一人时,怎能不心慌。
不过他这几日颇为成长,到底是知道自己应该先办什么事。
因此他才不顾一切地只身回来救人。
索性是有惊无险。
可是,不知另一个阿兄去哪了?
而咸毓却比他乐观多了,她想当然地回道:“哦,那他应该是给你们去门口探路了吧。”
蓝景闻言,顿时也安下心来。
“阿兄快!”他拉着她加快脚步。
他们终于可以出去了。
作者有话说:
蓝景:阿兄,我们真的成功了吗?
楚蔽:猜猜我在门口吗?老婆~
咸毓:不在的话你就跪搓衣板 !
——
合并章~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