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毓只是情急之下想的主意, 虽然很离谱、但已经说出口了,那也懒得后悔了。
黑咕隆咚的天色里,店家瞪着一双疑惑的眼睛,试图重新端详不远处的他们两人。
经商之人脑子自然灵活, 转念一想, 便试着问道:“二位客官打城外来的?”
“嗯, ”咸毓老实地点点头,实话实说道, “我们的车轴坏掉了……”
所以她刚才能说出口那种话。只因一辆马车对于眼下的他们而言是真买不起, 相比之下车轱辘之类的总便宜很多吧?
然而其实他们身无分文、也没钱单买车轱辘,而且这里都是制成的马车,怎么可能真拆出车轱辘单卖给他们。
在商言商, 店家倒没有因此恼怒,反倒和颜悦色地接住了她的话, 又主动问道:“客官的马车可在城中?兴许小店可派人帮客官修缮一二?”
说着他已经在思索是自己专程跑一趟呢,还是叫其他人手过去了。
反正只要眼下商议好相应的价钱,他们因此延后晚食,也是小事一桩, 总归是再做一单生意为好。
咸毓闻言, 在心中不禁感叹, 这里竟然还有这种人性化的服务?
可惜了, 他们的马车有点儿远。
所以不可能实现这一种可能了。
店家也看出来了她脸上的为难之色, 便又接着问道:“可是停在了城外?这也无妨,等明早天亮后如何?在下亲自同客官们出城查看?”
他已然瞧出了眼前二人十有叭九手头颇为拮据, 因此主动说可以帮修缮马车。
修修补补总比买一辆新的花销少得多。如果那辆破了的马车还能修好的话。
可惜了这人的一番好意。咸毓还是只能回道:“我们的马车……也不在城外, 而是还在很远之地。”
这可真遗憾, 本来眼瞧着有希望了。花小钱找人帮忙修, 省下买一辆新车的大钱,自然是好事。
如果他们的马车就在附近该多好。而且这店家过去的时候,他们也能拿得出钱来了,也就不会像眼下这么寸步难行了。
三言两语之下,店家好似已经猜出了两人目前的处境,他也有些为难地欲言又止道:“那二位客官……”
瞧着生意是做不成了,那么眼下如何是好还是由着两人自行决断。
店家手里拿着门锁钥匙,有一搭没一搭地等着。
咸毓也知道,这店家的态度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倘若碰到的是个势利眼店家,一听他们没钱买东西,可能早就赶他们走了。
她转头,看向楚蔽,眼神询问他怎么办。
楚蔽其实无所谓,他只是看她是否看上哪一辆马车了。
若是她看上了哪一辆,那他便再想法子试试能否得到。
但眼下的她显然顾虑得多了些,甚至还为了省钱连单买车轱辘的主意都能想出来。
咸毓当然没有他淡定的气场了。她做不出来他这样没钱还能脸不红心不跳的气势来。
她只能挖空脑子和他继续想主意。
毕竟他们两总不能就这么什么都做不到然后晚上睡大街吧?
于是,咸毓本着最后一搏试试看的心态,厚着脸皮和眼前的店家问道:“你们这边……收学徒吗?”
店家:“……?”
咸毓承认,她已经快要病急乱投医了。
她悄悄咽了咽口水,这才后知后觉感到自己已经口渴许久了,而他们的水囊还绑在马脖子上呢,她也不能在这时暂停去喝水。
所以她继续硬着头皮问道:“就……我们……在此处……”
店家明白她是何意,他只问道:“谁想拜师?”
咸毓脑袋咕噜一转,看向了楚蔽。
她这可不是逃避,她是有自知之明。
一切抓紧时间来办,那么楚蔽肯定比她学得快吧?而且如果真的不行,那她也愿意迎难而上的。
见楚蔽的神色不置可否,咸毓大致猜测他是默许她了,所以她伸出手指朝自己身旁的他指了指,小声说道:“我阿兄想学。”
店家倒是觉得这风尘仆仆的两兄弟实则有些聪慧。没钱买马车,便想到能否单买配件,等知晓或许不能单买时,便又想着能否直接向他们拜师学艺,借此学成之后便能回去自己修了。
他神色莫名地回道:“我倒是一直缺徒弟,但我不收学了一日便走的徒弟,二位……”
这二人一看就是外来辗转此处罢了,待不久的,店家自然也瞧的出来,而他言下之意也已说明白了。
咸毓也抿嘴答不上话来了。他们当然是要走的,所以她刚才的提议其实也有点儿没个准数,可这已是她最后能想出来的一个凑合的主意了,除此之外他们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呢?
而眼下这店家显然是婉拒了他们的收徒自荐,那她这时是真没脑子再想一个新的主意了。
她低下了头,侧过脸朝楚蔽轻声说道:“你觉得我说得可行吗?”
楚蔽低声回道:“那车轴坏了,许是修不好了。”
因此就算他向店家拜师学些速成的功夫,其实也没用。
咸毓一听,就知道自己那个让他学出师的主意也毙掉了。
她小声地叹了一口气,破罐破摔地说道:“那我们真没法子了?今夜呢?难不成睡在这家店里?”
她随口说道。毕竟他们都没钱住什么客栈。
“好主意。”楚蔽忽然回道。
咸毓:“……?”
她只是胡说的啊。
*
入夜后的城中依然热闹,家家户户炊烟袅袅。有些吃得早的,已经合上了东厨之门。
无雨之日的夜空中满上繁星,但不如偶尔擦肩而过的灯笼亮木。
咸毓跟在楚蔽身旁,随着前头那个店家往出了马市,往背后的小巷中走去。
懒马被楚蔽牵着缰绳,跟在了他们的身后。
楚蔽原本是打算将懒马直接留在马市店家铺子门口便可,但店家主动提醒说,马市鱼龙混杂,可得当心过了一夜之后,会被有心人看上这匹瞧着不错的马儿。
就因这一点,咸毓忽然相信这个店家的人是真的不错。
就算他们并没有给他带来一单生意。
咸毓没想到刚才她随口提出那么一个厚脸皮的主意时,楚蔽竟然还夸她那个主意“好”。然后接着便真的主动上前和这个店家交涉了起来。
当时咸毓觉得楚蔽会不会想得太美了,他们是两个穷酸得买不起东西路人,人家店家则是开门做生意的商人,怎么还会好心接济他们免费住宿一晚呢?这店家难道能在赚不到他们的钱的情况之下,还倒贴招待他们一晚吗?
可是也不知道楚蔽和那店家谈判了什么,反正那店家最后是答应了,条件之一是他们两接下来的半日里得帮着干点儿粗活,不外乎是砍柴剃木条之类的。在他家中或是明早的马市铺子中。
咸毓因为没想过一个开张做生意的老板会答应借宿他们,所以跟着回去的路上反而从一个较为能搭讪的人变成了害羞不善言的样子了。
倒是那店家偶尔还说了几句。
“你二人模样端正,若是真拜我为师学制马车,我倒看得上。但你两瞧着便是赶路之客,那我自然也不会强求。”
至于他为什么答应,咸毓还是没有听到原因。
只能说楚蔽的谈判技巧有点高吧?
这店家瞧着态度也是平淡得很。虽不热情,但眼下也不抵触他们二人。
不一会儿,他们便来到了这店家的家门口。
院子的门正好是敞开着的,里面走出了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上前正笑着迎人:“阿耶,回来了呀,我……”
她话还未说完,就被店家制止道:“回屋去。”
那女孩见到自己阿耶身后的咸毓和楚蔽后,也立即反应过来,转身便跑了回去。
店家这才转身朝两人说了一句:“这是小女,已议完亲。明年正月的婚事。”
咸毓了然地点点头,连忙回道:“恭喜啊!”
有两个陌生男子来他家暂住,怪不得这店家让自家那个待嫁女儿回屋回避为好。
不过这两人看起来也是斯文之人,店家还是相信自己的眼光的,因此他反而自己主动又说了一句:“家中只有一女,自然看得紧些,哎,还是因当年并未多要几个……”
虽是他主动说这些话,但咸毓可没打算接嘴下去。
毕竟一户人家为什么只生一个孩子的事情,在这种时代好像也不是能在不知情下随便闲谈的吧?
尤其是她和楚蔽本就是打扰借住之人了,当然不好意思再无礼地打探别人的家事。
谁知就在这时,屋里走出来一个中年妇女,人未至声音已经传出来了:“还是因当年我不想生了呗。”她走出门槛,双臂抱胸倚在门框边上,翻了个白眼道:“你怎还在念叨此事。”
这人想必是店家之妻。
她说完才瞧见自己的郎君身后站着的咸毓和楚蔽两人,倒也不感到尴尬,只是站直了身子探头问道:“借宿的?”
店家默认地回了她一句:“你这脑子怎不传给孩子呢。”
说着便领着咸毓和楚蔽进去了。
还指了指院子里可以绑马的那棵树。
一来二去的,就算咸毓两人不加打听,也大概知道店家的三口之家的情况了。
因为当年只生了一个女儿,总归保护得有点好,如今阖家上下,疑似隐隐约约地正沉浸在一股淡淡地女儿待出嫁前的担忧和不舍的氛围之中。
可这一点,作为外人的咸毓和楚蔽也不能帮上什么忙。
店家出门做生意,家便住在了离马市近些的位置,如今只住三口子,因此院子也不大,平日里也正好只留了一间小小的空屋子备用。
他那娘子是个心直口快之人,跟着走过来之后,上前说道:“他们都叫我牛娘子。你们可要些热水?”
可见她对于店家自作主张带人借宿之事,也并未有异。虽然方才刚出场时像是个不好招惹的妇人,但在灯火之下再一瞧,才发现此人长得算是眉清目秀,并不是蛮横之人的样貌。
咸毓厚脸皮点头道:“要的,多谢牛娘子。”
她的声音到底是比寻常常见的男子更加中性化一点,牛娘子刚要转身时,忽然回过头来,面露疑惑地问道:“你看出来了?”
咸毓一脸懵:“我看出什么来了?”
她是真不知道突然怎么了。
而且台词也不对啊?至少牛娘子的台词因该是“我看出来了”才合适吧?比如说看出她是一个没有裹胸穿的女子。
牛娘子觉得她这副样子就是在露怯,于是立即回身,站直了身子问道:“我吓着你了?”
咸毓一愣:“没、没有吧?”
她自认胆子不是特别小,只是会被人以为她胆子可能不大。
牛娘子果然不相信地回道:“你都结巴了你还不承认!”
咸毓只能回道:“我不是结巴。”
牛娘子也不介意,她轻哼一声,然后举起自己袖子查看全身,嘴里嘀咕道:“我分明洗干净了的呀?”
幸亏她没有继续在咸毓面前打哑谜,接着她索性就放下自己的双手,主动承认道:“也罢,我就是个杀猪的,你们也莫要怕我。”
她也没想到自己已经够压住往日里的气势了,这小郎君怎一下子便瞧出了端倪、露出了些微的胆怯之色?
咸毓惊讶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你是个杀猪的!”
牛娘子有些失望地说道:“我说了,不必怕我!”
她都快烦死了,一直以来众人都会怵她。
她再次说道:“我长得并非肥头大耳凶神恶煞的模样吧?和旁的娘子也无一二,为何总是……”
她话还未说话,只见这个瘦小的小郎君忽然激动地拉住了一旁内向的小郎君,晃着自己兄长的胳膊说道:“她是杀猪的耶!”
牛娘子:“……?”
合着不是害怕,而是在激动?
可此人激动个什么劲呢?
方才的店家领人来到这空屋之后,便转身离去了。而这牛娘子本也只是招呼一句罢了,晚一步便走。
然而此时屋子前的三个人就这么稀奇古怪地聊上了。
然而在场中人也只有楚蔽知道咸毓为何这般激动了。
还记得以前在后宫里,当他吓唬她时,她便开玩笑说他有杀猪的潜质,现如今出门在外还真凑巧认识了一个行家。因此楚蔽大致理解她是在激动什么。
先前那店家和他言语之间说过收徒,而眼下店家的娘子又是一门与他而言有些“缘分”的熟悉行业。
咸毓也不再怕生了,叽里咕噜地和牛娘子说明白了后,牛娘子也是笑着摆摆手,开玩笑道:“可惜了,若是小女还未订婚,那收了你兄长为徒,住我家再合适不过了。”
岳父教制车、岳母教杀猪,倾囊相授,楚蔽又有天赋。
还真是有点儿完美的关系呢。
而此时的楚蔽:“……”
只能无言地后退了一步。
这么一来一回之后,咸毓倒减了不少的生疏和不自在,人又是恢复了往日里的模样,这时她忽然一顿,忍不住问道:“牛娘子你为何不杀牛?”
方才牛娘子那意思,应该是本性不姓牛的,所以咸毓才这么一问。
牛娘子闻言也是噗嗤一笑,笑这小郎君一下子问到点子上了:“我也自然也杀牛,只不过不如杀的猪多,你应当明白吧,我总不能被人叫坐‘猪娘子’吧?”
好不容易碰到了不怎么怵她的人,牛娘子的心情也变得不错起来,便也又多说了几句。
“我家郎君制马车、我杀牛,我们两口子那可是‘风牛马不相及’!硬配。”
楚蔽见咸毓和人聊开了,便转身去外面找活干了。
而咸毓留在屋里,一时之间也没意识到自己这样子有点儿像“妇女之友”。
一直等到后来牛娘子走了后,又过了一会儿,楚蔽自己拿着饭菜进来时,她才从楚蔽口中得知,前不久那店家不让牛娘子亲自过来送饭了。
咸毓闻言有些失笑。
或许往常的时候,他们这种情况,自然是牛娘子帮忙张罗些。
但她长得太过于像是小白脸了,还和牛娘子自来熟地说多了话,所以才让店家转眼之间便提防上了?
咸毓坐在凳子上晃了晃小腿,笑着和坐下来的楚蔽说道:“照理该也是你更为‘热销’一点呐?又能干活,还肯学技艺。”
然而有些事上楚蔽自然是和店家站在同一战线上,所以他也自顾给她夹了菜,让她多吃些。
可是咸毓一手拿着筷子,一手摸着自己的肚皮,有些苦恼地说道:“我一不留神,水喝饱了。”
先前在路上的时候,他们两人只有一只喝过好几口的水囊了,所以她根本就舍不得多喝水,因此口渴了一路。
而等到接住到店家家中后,终于能不缺水喝了,所以咸毓简直就是“报复性”喝水,一时没收住嘴,一不小心把自己的肚子给灌满了。
楚蔽因方才出去在帮着干活,因此才没看住她这件事,眼下为时已晚,也只能说道:“那你慢些吃。”
眼下天色已晚,他们又久未进食,她肯定是饿了的,因此楚蔽自然是想让她无论如何也得将该吃的分量补上的。
咸毓点点头,然后四顾张望了一眼,说道:“还有什么活儿吗?我也去帮忙干些,这样出出汗,把喝进肚子里的水排出来。”
楚蔽只回道:“你先吃。”
再说了,稍后便能要到沐浴的水了,他想着她也不必再出汗了。
咸毓早就忘了关于谁送吃食上面的小插曲了,因此此时又边吃边和他聊起了牛娘子他们两口子。
刚才来时,牛娘子和她唠嗑的时候,说自己和自家郎君是“硬配”,可咸毓并不觉得,她倒瞧着他们一家三口的关系挺融洽的。
楚蔽对旁人家丝毫不感兴趣,因此也由着她自己独自说着。
咸毓说着说着,便说起了牛娘子家的独生女,可惜了女儿要出嫁了,等明年他们两口子就难免有些孤单了。
楚蔽不懂她为何还替别人担心孤单之事,于是回了一句:“你今日真不饿?”
瞧她吃得着实比往日慢了些。
难不成是这家人给他们的两道菜色不合她胃口?楚蔽垂眸看向桌案上的一荤一素,但也知他们两人自然不能挑剔什么。
咸毓闻言摇摇头,否认道:“我只是过时了。”
再加上肚子里还有很多水,所以才吃得比以前的速度慢了一点点,他竟然这么细心的察觉到了。
但她当然还是有胃口的,毕竟一天过去了,她怎么会不饿呢,她慢慢吃就是了。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
咸毓正好整以暇地认真吃着嘴里的菜时,她忽然身子一僵,眉头一皱……
楚蔽顿时就转眸看了过来,立即问道:“怎了?”
咸毓的脸上神色多变,最终停留在了认命的神情中。
她确认无误之后,不得不主动说道:“我喝的水,竟然有了新的用场……”
这正是不情之请的不速之客了。
那么接下来她并不是吃得慢,而是直接得暂停进食了。
咸毓放下了筷子,有些无助地看向楚蔽。
这也太过于突如其来了。
楚蔽怔愣片刻,像是明白了她这幅意思。
他霍然起身,又定在原地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咸毓深吸一口气,手肘搁在桌案上,双手撑着脑壳,无奈地朝他提议道:“要不替我去找牛娘子帮忙吧?”
好像也只能这样了。
说着说着,她又深刻地感受到了热流。
“嗯。”楚蔽竟然一瞬的退却和迟疑都没有,立即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咸毓本以为他会考虑怎么才好意思向牛娘子开口之类的细节,没想到他并不畏缩。
楚蔽自然没有犹豫,若不是她自己提出找牛娘子,他也会直接出门去外头帮她弄到东西,不过直接就近找牛娘子的确更快些。
而咸毓感觉自己身下的状况也有些棘手,等到满脸疑惑的牛娘子被楚蔽请到屋子里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已经快要血流成河了。人一直僵硬地坐在凳子上,甚至都无法再站起来。
牛娘子进屋时嘴里还在嘀咕着他们两兄弟是生了何事,竟然如此硬生生地将她当着郎君和女儿的面请走了?
须知他们那时也正在饭桌上呢,她临走是还听见身后的女儿依稀间迷茫地问自己阿耶这是怎么了。
要不是她自作主张让他们稍安勿躁,也不见得能这么快赶过来。
可她自己实则也不知道这两小郎君出了何事,只不过念在方才和这小郎君相谈甚欢的义气在,才在毫不知情地状况下就大着胆子答应过来了。
可当牛娘子走进屋子后,她便噘嘴闻了闻,自言自语道:“好浓的血气?”
她是杀猪匠,自然对血气的嗅觉更为灵敏。
而且牛娘子也闻得出来,这不是猪牛之类的血气,而是人的,最为熟悉的印象,还是……
瞧见咸毓满脸通红的模样,牛娘子大致已经明了了原委,她毫不避讳地上前几步,开口问道:“你这是流产了还是来癸水了?”
咸毓的脸直接爆红了,她满脸热乎乎地回道:“哪能是流产了呢……”
不过她发现她并不是见到牛娘子才如此脸热,而是楚蔽这人到现在还一脸淡定地关上房门走了过来。
他除了动作更为利落了些,也不见什么慌张的神色。乍一眼看,还以为不是牛娘子来援助她、而是他才像是个妇科医生呢。
可是楚蔽再怎么有见闻,这事还是得求助牛娘子。
咸毓既然在牛娘子这里暴露了身份,也只能先拜托她道:“希望还是不要同你家人说起了。”
如果迫不得已,她也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地对牛娘子也隐瞒自己的性别到底。
牛娘子爽快的点头答应了:“好说、好说。”
她也没多问咸毓为何要女扮男装,毕竟出门在外之人有难言之隐也是常事。
她只是又心直口快地问了一句:“你的癸水怎多到像小产了似的?”
咸毓无奈地抱着自己的脑壳,一动不动地在心中感慨着。
那还不是因为前不久那个皇家御医嘛?自从她喝过他开出的那个大补的“神药”之后,就变得血流成河犹如血奔之势了。而且也不知是不是这个月出逃奔波了一点儿,感觉时间也有些紊乱了。
咸毓抬起双眸,幽怨地望了一旁沉默地站着的楚蔽一眼。还记得那个御医当初是他安排的呢,虽然不靠谱,但那已经是他尽力而为能托到的关系了。
牛娘子却误会了咸毓的眼神。她顺着目光跟了过去,立即脸都横了,转身就朝楚蔽劈头盖脸骂了过去——
眼下如此情境,牛娘子自然不会还当他们两人是“兄弟”或是“兄妹”,直接问也不问地批评楚蔽道:“我不管你们为何如此,但你也不能将她身子弄成这样!你二人还年轻,若是真大出血了,日后还怎么要孩子?!
“你不要不当一回事,我年轻的时候便是太不在意癸水这事,因此后来想再怀一个都不容易。你这小子看起来模样端正,没想到竟然是这种小兔崽子!……”
牛娘子噼里啪啦骂得太快,嗓门的中气又足,还浑身上下都是杀猪匠出身积攒下来的杀气,导致一旁坐着的咸毓反应过来后想去劝阻,都没来得及;她想站起来,身下却又是一阵奔涌的热流。
而楚蔽也是个闷葫芦,竟然随便让人误会骂。
等到牛娘子骂到一口气没喘上来时,他才抽空插嘴道:“有人来了,你轻点声。”
咸毓:“……”
她抱住自己的额头,也是对他无奈了。
“谁来了?”当然不能提早听见脚步声的牛娘子狐疑地走出门去查看,“还能有谁来了?”
果然是她家郎君,她刚才不明不白的被借宿的小郎君当面叫走了,家中另外两人自然有些担心。
也不知那店家是否已经后悔收留两人借宿了都不一定,而眼下也是承托了自己和女儿一同的担忧之情,忍不住放下筷子紧接着过来查看情况了。
牛娘子推门出去之后,就将赶过来的自家男人拦住了,然后三言两语打发了对方。
她郎君倒是听了她的话,又走了。
等到牛娘子再次回到屋里的时候,还仔细地说了一句:“我并未同他说你此事哦。”
她自然还记得方才咸毓之所托。
咸毓感激道:“多谢了!”
牛娘子此时的气也消了些,她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莫怕,我方才只是想到了我年轻时那会儿。”
咸毓也连忙解释道:“我、我们,哎,我也只是先前吃错了药才这样的。”
并不是牛娘子想的那样,以为她的癸水多是楚蔽造成的。
可是楚蔽就是闷声不解释,显得她这话有心无力,搞得好像是她一心为他辩解似的了。
牛娘子仍旧白了楚蔽一眼,然后才继续和咸毓好言道:“我先给你拿换洗之物,你且等着。”
说罢便风风火火赶出去了。
等人走后,咸毓立即朝楚蔽招手。
楚蔽走近前,还沉声问她道:“可是难受?”
咸毓无奈地摇摇头,她是想说:“你方才为何不替自己解释?”
牛娘子都理直气壮地骂成那样了。
楚蔽这时竟然一脸冷淡地说道:“还从未有人如此骂我。”
咸毓哭笑不得地说道:“那你这又是何意?难道反而爱听旁人骂你不成?”
楚蔽微微摇头。
他自然也不是此思。
只是觉得有求于人,此等小事无妨罢了。他自己不在意,那便随便那人聒噪几句也无事。
牛娘子是个动作快的,也不知她如何做到不让两个家人看到,竟然非常迅速地没一会儿就去了东西回来了。
她一只手里捧着一套女装,另一只手里拎着一桶热水,木桶壁上还搭着一条干净的巾帕。甫一进门,她就没好脸色地冲撞起了楚蔽来:“你起开!”
干站着碍手碍脚的臭男人!
牛娘子觉得楚蔽眼下是个没事干的废物,因此才觉得碍眼,她全程忽略了楚蔽,等到将水桶和衣物等放到里间之后,就招呼咸毓快些进去。
咸毓红着脸最后看了楚蔽一眼,也不管不顾地起身跑了进去。
接着她听见了楚蔽关门和落座的声响,看来是也没有走出门去。
而等到了里间之后,牛娘子一边帮着咸毓搭把手,一边还和她聊了起来:“我这衣裳,你瞧着合适吗?”
咸毓定睛一看,就看得出这是一套新衣裳,而且显然是她家女儿的样式,她有些难为情地说道:“这会不会太贵重了?其实……只要换下来不用的旧衣裳那样的就可以了。”
牛娘子却毫不在意地说道:“你大可放心,我家孩子不晓得有这一套衣裳。”因此也不会被察觉少了一套衣裳,她笑着说道,“这是我私下为她准备的嫁妆物件,日后我令寻补上便是了。”
她这么一说,咸毓就更加不好意思了。
可她再怎么婉拒,牛娘子却仍然是坚持又爽快的口径。
咸毓最后也只能表达感激之情了。
咸毓也看得出来,在牛娘子的眼里,就算她女儿即将出嫁,也永远会把她当做孩子看待和保护。
或许也正是因为咸毓的年龄和牛娘子的女儿大不了多少,牛娘子才也看得她讨喜些?
但咸毓当然也不敢顺杆子往上爬、得寸进尺,她还是郑重其事地同牛娘子说道:“稍后我再想法子谢您!”
牛娘子笑道:“哎,你这可是见外了!”
眼下她既知咸毓的性别秘密,也感觉两人更加热络了些,还开起了玩笑。
“你二人不是没钱么?”因此就不必如此见外了。
咸毓闻言,也腼腆地笑着。
这时,外头传来了楚蔽的声音:“莫要着凉了。”
他是担心咸毓光顾着和人闲聊,误了沐浴的时间。
咸毓正想回应他,一旁的牛娘子已经臭着脸朝外骂道:“还用你说?闭嘴吧你!”
咸毓:“……”
牛娘子说罢见她有些呆滞,便摸摸自己的脸,慢悠悠地说道:“好在我阿耶阿娘给了我一张常人的脸,长得一点儿都不像是个杀猪匠的模样,不然我骂得更吓人呢。”
可就算她长得周正,邻里之间还是有些怵她。
外头的楚蔽竟然真的没有声音了,接着,过了几瞬,忽然传来了他开门走了出去的声响。
牛娘子顿时了然地朝咸毓说道:“瞧,把他惯的,这就拉不下脸来了?”
咸毓懵懵地摇摇头:“应该不是吧?”
楚蔽不是个意气用事之人,这她还是清楚的。
而且他从刚才到现在如果想解释的话其实也很容易解释清楚的,所以不像是被牛娘子骂得气走了。
可是他已经出去了,而咸毓还没洗完,所以只能先赶紧加快自己的动作。
而她身旁的牛娘子还在劝她道:“你可莫怕惹恼了他,他们男子自己理亏着呢。”
咸毓连忙再次解释道:“真是我先前喝错药了!”
不过那皇家大补药肯定是好东西,或许就是补过头了。
牛娘子自然不信:“那你喝药作甚?还不是那厮害得?”
若不是有他,她的癸水怎还会如此遭罪?
他们男子倒是平日里在**爽利了。
咸毓都快被牛娘子稀里糊涂地洗脑了。
楚蔽害得?
因为好像的确是当初他介绍的那个不靠谱的御医的缘故?
牛娘子以为她终于听进去了,便趁机接着言传身教道:“你别瞧着只是你自己身子的事儿!我家郎君先前也是随我一人,后来我们想要第二个孩子时犯了难,他便又后悔当初没看着我些了。”
咸毓瞧着牛娘子说这话时的神情并不有异,看来多年前的事对于他们两口子来说,其实已经过去了。
正是已经过去了,所以才会不介意日常随口提及。
果然接着牛娘子便主动说道:“可我那时也不只是这一缘由在,我们求神拜佛之后便认清了,或许是我一个杀猪匠,背着太多的杀孽,才要不到第二个孩子了。”
牛娘子婉婉到来,咸毓却不知道如何安慰他们家中的往事。
她听得出来,至少牛娘子是从来没想过放弃自己杀猪匠的事业的。
她想了又一想,才说道:“实不相瞒,我也是家中独女。”
牛娘子一愣,脱口而出问道:“你阿耶阿娘做了何等坏事了?”
咸毓没忍住,噗嗤一笑回道:“我阿耶阿娘应当没做过太坏的事吧?”
她抓紧时机说道:“我们那儿……嗯,时常有只生一个孩子的人家,因此啊,牛娘子你可别怪罪什么‘自己身上的杀孽’了。”
这肯定是错误的想法。
牛娘子闻言果然脸色变了变,然后释怀般地笑道:“你这孩子可真聪慧,要是我家孩子也能如此我便能更安心了。”
咸毓却和她说,自己可是常被人瞧着像是不聪明的样子。
牛娘子话锋一转,也顺势说道:“是啊,你老实告诉我,你莫不是脑子犯浑了才和他跑出来的?”
咸毓心中一惊。虽然是两码事,但本质上还真被牛娘子说中了。得亏她还有演员的职业技能在,关键时刻神色没变。
其他什么都好说,她和楚蔽的身份过往,是千万不能暴露出来的。
一想到这里,咸毓便更加谨慎了些。并不是提防牛娘子,而是不想自己和楚蔽借住了一晚的三口之家会被惹上无妄的牵连。
等咸毓终于浑身舒爽地换好衣裳从里间和牛娘子一道出来时,两人却发现楚蔽已经坐回了桌旁。
咸毓一愣,开口问道:“你方才不是出去了吗?”
应该出去了吧?牛娘子和她都听见他走出门的声音了。
但是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她们竟然没有听见。
楚蔽却只是淡淡点头承认了,接着便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牛娘子。
牛娘子正周到地拿用完的巾帕去擦咸毓坐过的凳子上的血迹、以免日后被自己两个家人发现,当感受到对面投射过来的目光时,牛娘子直起腰来,没好气地问道:“你看我作甚?”
楚蔽好似也不在乎她不客气的态度,而是直接面无表情地问道:“你方才说,’杀孽‘害人难有子嗣?”
咸毓一听,就猜到他是不是出门后在门口只听了上半场,这句话后便走开了。
牛娘子自然也不会有耐心理会楚蔽了,她索性转头收拾完东西,和咸毓招呼了一句:“我先走了啊。”
楚蔽却喊住了她:“且慢,”他示意牛娘子手中咸毓换下来的脏衣物,“衣裳烧了。”
牛娘子闻言,朝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还用你讲?!”
作者有话说:
楚·小剧场版·蔽:老婆这杀猪匠凶我呜——
咸毓:?刚才你自己不是说无妨吗?
楚·假呜·蔽:(就是想)要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