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二人睡得都不错, 等到咸毓醒过来时,发现抱着她的楚蔽瞧着像是已经醒了许久了。
她先是愣了愣,才回过神来。
可这时候为时已晚,她身下果然已经渗出了血迹。
这是咸毓目前手头上唯一一套女装, 脏了可得赶紧洗了。
两人分头行动。咸毓去井边, 楚蔽再去拿吃食。
昨夜睡前他们也只不过是用了一些这里的干粮粗糙果腹罢了, 所以咸毓对早上这顿一模一样的也并不会有什么期待。
反倒是转眼间,去而复返的她带给了楚蔽一个意外的消息。
他们原先的马车箱内有换洗的男装, 咸毓换好后拿着染着血迹的女装去井边, 但没过一会儿后又抱着原封不动的衣裳回来和楚蔽说,她打不出井里的水。
咸毓起先以为是自己太过于废物,头一次打水、不得要领, 后来她借着头顶的太阳趴在井口往下望,直接看到了深井之下的底部。
那井的确没水。别说水了, 甚至都能瞧见那干枯后的井底积攒的一些尘土,像是有些年月了,怎么瞧都不像是天然蓄水的井水。
“怎会没水?”楚蔽将手中的干粮直接递到了咸她嘴前,疑惑地问道。
说着, 他立即抬步望外走去, 让她带路。
昨夜他见到的分明是一口再正常不过的井, 他还从那打了水用, 怎会一夜之间生了奇事?
但楚蔽也知咸毓并不会夸大其词胡诌出什么话来。
若真生了如此异端, 他们还是再去察看个究竟为好。
但才走了几步,楚蔽便瞧出了缘由。
原来是咸毓走错了路。
抱着衣裳的咸毓脸上还是有些懵懂, 像是没醒透是的, 她咽下嘴里的那口干粮, 无辜地问道:“那边就是井啊。”
她方才一来一回之间可没间隔多久的时间, 自己再怎么路痴,也不可能健忘成走错路吧?
然而,实则是她方才去井那边的路就走错了。
楚蔽回她道:“我昨夜打水的井,并非走此方向。”
“可是前边就是一口井啊。”咸毓指了指身前的方向。
此时两人皆已明白了,原来这家客栈里竟然有两口井。
看来往日里寻常的用度,一般都是动用那口正常有水的井。
而咸毓方才纯属瞎打误撞,她想去井边时并未多想,只觉得这黑店也不大,她四下走走便能找到井了,岂料她胡乱中寻找到了另一口井。
楚蔽镇定地说道:“再去瞧瞧。”
就算眼下知道并非是一口正常的井一夜生变,但突然发现另一口井于他两而言也并不是可以随即忽略的小事。
楚蔽还记得昨夜咸毓都提过,为何这家黑店瞧着像是从那晚之后打烊不经营了似的,不知会不会有什么变故。那么眼下看来,或许那第二口井会有什么猫腻。
咸毓带着他来到自己发现的那口井,她此刻并不觉得事态严重,还正在笑话自己去井边都走错路了的事。
“我当时也奇怪,这条小径都快被杂草掩盖了,若不是我当时懒得回头,我也不会一条道走到黑,才看见了井口。”
眼下看来,这口井的确坐落得有些低调,远远望去,并非乍一眼便能瞧见的位置,而是被头顶弯塌下来的茂密枝叶遮住了踪迹。
楚蔽也低头往下瞧看,井底已经铺上了一层薄薄的泥土灰,甚至还长了几簇小草,显然是废弃有些时日了。
一旁的咸毓再次走过去看了一眼,但也瞧不出所以然来,她无所谓地说道:“你带我去那口有水的井吧。”
这口是废弃掉了的,她也打不了水、洗不了衣裳,那就去能用的那口井吧。
但这时楚蔽竟然回头朝她说道:“井下有暗道。”
“井下……”咸毓大吃一惊,“……暗道?”
他揭秘得过于直白。
都不卖关子一下的吗?
因为两人先前有一回意外的经历,因此楚蔽说完便观察着她的反应。
她果然只有吃惊,并无害怕。
而他也不知她会不会因此新生好奇,于是便主动问道:“可要下去瞧瞧?”
抱着衣裳的咸毓咕咚咕咚点点头。
他们上次好像也没有尽性,他这么一说,她还真当对井下的暗道产生了好奇。
不过她还是示意自己手里的衣裳:“先赶紧把这洗了,不然……”
她还没说完“不然血迹干了不好洗”,楚蔽忽然长手一捞,取走了她手里的衣裳抬步就走。
他动作之利落,效率之快,咸毓险些在后头都追不上他的大步子。
她也并未是拜托他动手的意思啊!她只是想让他带个路而已。
……待到将拧干的衣裳晾挂在空车厢内后,两个人便着手下井之行了。
准备之前咸毓还以为会有些难度,但当她被楚蔽借着麻绳一道下井之后,她觉得这口废井其实也不是很深,只是之前从井口往下望的时候产生了错觉。
这时,站定后的楚蔽已经摸索了井壁上的机关,还真打开了一道低矮的石门出来。
咸毓大为赞叹,看着他说道:“你有这方面的天赋耶!”
分明先前他们也只是体验了一回暗道,他却进步如此神速,举一反三地能看破这里的关卡。
她不知她说得可没错。楚蔽的确算是对暗道有些涉略,不然也不会有宫里的那个暗狱了。
他面上不显,只说道:“你随我于身后?”
咸毓心知眼下这种情况她也逞不能,就点点头,跟在他的身后,攥着他的袖子一同弯腰进了那个矮洞口子中。
两人的个子相比之下,咸毓倒不必弯腰得太低,而楚蔽则更为不适些。
好在往下走了才没几步路,这石道的高度变增加了不少,两人得以完全直起腰来。
而且进入口的机关还开着,所以眼前还是有不少的亮光。
咸毓左右瞧看了一下,觉得这个暗道比起他们先前在宫里误入的简陋多了,瞧着也不会是个一日一夜走不出来的占地面积。
但这家客栈坐落在荒僻之处,能暗自挖地的空间其实很充足,所以还是要看当初建造此处之人的意图了。
然而还没等他们两边走边分析一番,不一会儿两人眼前便豁然开朗,入目又是一方更为宽阔的空间。
楚蔽一只手拿着烛台,另一只手拉着她,沉声说道:“此处大抵是尽头了。”
“这就没了?”咸毓还有点儿小失望呢。
楚蔽淡淡地问道:“你以为还会怎样?”
咸毓开玩笑道:“我还以为我们找到宝藏了呢。”
这不是以前他心心念念的东西吗?
那时她那个殿里瞧着并无暗道密室之类的设置,他却非说有宝藏,一直找来找去,从始至终都一无所获。
两人大着胆子环顾四周,先排查了一番此处是否还有人。
等到楚蔽确认无误之后,咸毓也彻底地松懈了下来。
此情此景,难免让她和当初在宫中的密室产生联想,而他们两人的关系比起那时却已然不一样了。
咸毓抬眸看向烛光中的楚蔽,不由地问道:“我那殿里真有宝藏吗?”
楚蔽冷冷地问道:“你后悔了?”
她竟然主动提及了曾经的身份,莫不是后悔舍弃了尊贵的宫中嫔妃之位、转而过上了半日都只能吃些干粮的艰苦日子?
咸毓很是放松地摇头道:“我就问问嘛。”
他怎么这么想?
她笑嘻嘻地说道:“那殿里真有好东西?”
楚蔽淡淡回道:“怎会有假?”
只是她不知罢了。
咸毓双眸亮晶晶的,看着他笑道:“我还以为,我那殿里其实并未有什么宝物,只不过是你……来瞧我的由头。”
她这话说得颇为“油嘴滑舌”,也不知他吃不吃得消?但咸毓也不管了,说着便上前抱住了他的胳膊。
楚蔽果然顿了顿,而后也并未多言解释什么。
他先前去咸池殿,自然是为了自己所寻之物,不过这或许也就万良能理解他的意图,除此之外,即使是无姬之类,毕竟都还不知全情,兴许还真当是如她开玩笑说的那般,指不定心中是如何偷偷揣测他的呢。
不过楚蔽也不在意这些。不管是他们以为,还是咸毓以为,至少如今的他已经承认她在自己心中的分量。至于当初,相识也是靠了缘分,并非他二人刻意所为。
而此时的咸毓嘴上说出这种话,心里其实也十分清楚,他可也是放弃了自己执着许久的东西,舍弃一切和她远走高飞了。
就算他一直并未提及一二,但她当然也知道他是放弃了多少之后的决定。虽然在那之前,她就觉得他想夺嫡的奋斗目标像是空想……不过现在都过去了。他们跑出京城之后,一路上虽也时不时颠簸,但时至今日还是过上了他们想要的生活。
两个人只要能在一起,其他事情什么都不算困难。
咸毓环顾四周,不太看得清石壁,便摇了摇他的胳膊说道:“我们去墙边再看看吧?”
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个人在玩密室闯关上较上劲了。
不过还真被咸毓蒙着了,当石壁再次松动之时,她有些得意地朝楚蔽说道:“你看吧,谁说方才已经是尽头啦?”
这不还有吗。
说着便想上前等着石壁正式打开。
可楚蔽却倏地将她推到了自己身后,电光石火之间拉着她大退了好几步。
咸毓忙不迭地两只手抓紧了他的胳膊,才站稳脚步。
这一时之间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她惊讶地看了过去。
但是接着,不远处的场面已经映入二人的眼帘。
朦胧的烛光下,不远处赫然显现出东倒西歪的几具尸体!
让望过去的两人都停下了自己的动作,顿住了身子。
为什么能确认无疑是死人呢,那是因为瞧着都已经是脱水发胀的样貌了……
楚蔽伸手捂住了咸毓的双眼。
他担心她是否会惊惧这番场面。
咸毓却慢吞吞地说道:“我都看见了……”
她的视力也不差。刚才一眼就都看见了。
而且不止是看见了,他们两甚至都闻到了。当那个石壁打开之后,从里面涌出来的尸臭味。
咸毓虽然是头一回闻到这种味道,但也立马心知肚明是什么味道了。
她伸手捂住自己的鼻子,然后瓮声瓮气地说道:“你不必替我挡着了,我不看便是了。”
她可以不直视。
不过其实她方才已经看到不少了。
就不如说……
咸毓轻声嘀咕道:“我瞧见金子了,你呢?”
楚蔽闻言,便知她并不是太过于害怕,他方才手,沉声回道:“的确有不少。”
只见那些东倒西歪的尸体周身,堆积七零八落的金银珠宝,眼下由于烛光,一眼便能瞧见那珠光宝气。
这些钱财也不知是否是因为沾了尸体才不便拿走。
至于那几具死透了的尸体,身边的血迹都已经干得快要瞧不分明了。
咸毓捂着自己的鼻子,尽量做到了用口呼吸,在一旁小声说道:“‘不少’?我看也不多吧……还没先前赵十三娘向我炫耀的多呢。”
她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了,不远处那些七零八碎的金银珠宝虽然比她那小箱子的积蓄多得多了,但她也并不觉得算是多。
而且两人应该都已看出来了,不远处的那些显然是被搬动过后剩下的一些而已。
这时,楚蔽转而说道:“先上去罢。”
……
两人原路返回,爬出了井口。
楚蔽将井底的机关回复成了原样,包括方才底下深处的那一间石室。
他们当然没有贪心那几具尸体周身的金银珠宝,不过也对那些尸体置之不理。
咸毓站在井口旁,先大口大口呼吸着干净的新鲜空气,等缓过气来之后,她第一句话便是:“若不是你我发现了这口井,想必那些死掉了的人,多年之后也只会成了几段白骨了。”
不得不说,藏得可真深呐。
楚蔽站在日光之下,瞧着她坦然地说出这番话来,他不由问道:“你为何不怕?”
咸毓拿手挥了挥脸侧的风,说道:“生老病死乃是常事。再说了,井下那些,显然是内讧所致吧?”
而且她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或许才显得有些豁达。
两人对井底的猜想倒是一致。
眼下的前因后果已经见分晓了。
这口废井或许一直都是一个秘密的通道入口,为这家黑店客栈所用。
而里面的在先前看样子是这伙人窝藏敛财所得的库房。
或许是他们胆子过大,竟然敢将财产藏在黑店的附近,浑然不怕若是有朝一日大厦将倾被一锅端查封了黑店之时,是否会暴露这些积蓄。
但又或许是他们有意为之呢,玩的就是“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不过这都已是过往了。
当生意团伙产生了内讧之时,最关键的问题就是分赃了。
众人为了钱财,六亲不认,互相残杀。
杀了人后活着的,便将能卷走的金银珠宝都吞为己用了。
然后将那几具死尸就那么藏在了永远不会被发现的井下密室之中。
而这的确没剩多少人知晓了吧,除了还有城中侍君馆里头的几个管事吧?
不过他们此时应该还在忙着侍君逃跑了那么多人的棘手之事,想必一时也不会有时机再专门造访此处。
所以怪不得这家黑店一时之间就像是不营业好几日的模样了。原来发生了此等变故。眼下的咸毓和楚蔽倒是恰巧都间接知情了。
此地甚是晦气,他们两人自然不如早些启程。
等到重新上路之后,咸毓坐在车头,和身边驾马的楚蔽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如今看来,那一伙人可真是恶贯满盈了。
拐卖人口逼良为娼还不止,竟然还在有朝一日自相残杀弄出人命来。
简直是目无法纪,若是被抓找了可就得数罪并罚。
楚蔽捏着缰绳淡淡说道:“抓不着。”
“啊?”咸毓有些失望。
虽然她也想着,或许不太可能一定能有那一天。
但她仍然好奇地问道:“难道真就不会被人揭发吗?”
楚蔽侧过脸来,随口问道:“你为何不拿那些金银?”
咸毓闻言,耸耸肩反问道:“你不是也无意吗?”
而且其实对他们二人而言,白得些钱财或许还能攒点更多的积蓄。
但他们两人当然是毫无此意。
楚蔽接着说道:“日后那几个管事若是寻到井下察看,兴许也只会卷走剩余的钱财。”
至于他们起先那些谋财害命的昔日团伙么,自然是会逍遥法外,怎会被官府查缉呢,又何谈被抓找呢。
他也只不过是说了实话罢了。
他这么一说,不免又让咸毓联想到了他们先前在侍君馆的经历。
……也不知道回头蓝景报官之后,是否会有彻查这家团伙的时候?
可她又想到,那家侍君馆开在繁华富饶的城中多年都屹立不倒,十有叭九是有靠山在的。
楚蔽见她面上露出了泄气之色,却仍是淡淡说道:“你若知自己管不了此事,便无需为其挂心了。”
“我知道的。”咸毓微微点头。
她当然知道这种事并不是三言两语便能实现美好畅想的。她也知道自己的能力有限,就算有心,也不知怎么才能做到。
她呼出一口气,乐观地回道:“我还好,你不必担心我。”
楚蔽声音放柔了些,接着与她讲道:“你也知那城中富饶,因此那般之事若是出自那城中之人,倒也是合乎世人的常理。”
有钱之地必是有阴私,古往今来一直无法避免。
若不是她稍许在意此事,楚蔽甚至从一开始都不会关心。
这时咸毓张了张嘴,却又欲言又止了。
楚蔽转头瞧了她一眼,再次说道:“你但说无妨。”
咸毓其实真不想说,但他却是让她尽管说来的意思,她便轻声说了一句:“如今有进京告御状的途径吗?”
“……”楚蔽刚要挥鞭子的手一顿,接着便又自然地抽了一记马鞭。
咸毓说完之后也没多加补充。
首先她这么一开口,就不得不暴露了她对相关常识毫无所知的事实,而且再加之他们两人先前的身份,正是皇家……这也是她方才欲言又止的原因。
而她方才犹豫之后还是问出口了,虽然不后悔,但其实是在心底也做好了等他回应任何答应的准备。
可是,并未及时作答的楚蔽却是先轻嗤了一声。
咸毓疑惑地转头看他。
楚蔽的脸上并无多余的神情,正如也只有他明白他为何只是轻嗤。
他并不是在嘲讽自己的身份,而是更像一种不屑。
但此时又难于言表。于是他平静地给她讲解道:“送进宫中的奏折上,可不会提及此等小事。”
他说这话咸毓也懂。
或许这就是朝廷与民间的距离罢了。
至于其间的规章程序,她这个行外人也置喙不出什么专业的见解来了。
而且她觉得他们两不该再提及皇帝大叔了,所以没接着说下去。
这显得有些戛然而止的样子。
楚蔽转眸看了她一眼,倒也未追问。
昨夜的雨只下了一会儿,等到转日之后今日,路上的积水早就被晒干了。
因先前路的尽头是断崖,因此他们还得在折返往回走,退而求其次选择另一条北上之路。
咸毓不懂其间的区别,但也知道他们这段时日算是一种浪费,那么接下来还是赶路得再快些为好。而且仿佛冥冥之中,他们和那座富饶之城也八字不合似的。
沉默了一会儿后,咸毓再次说道:“今后我们也不会去那座城了。”
虽然那边繁荣富饶,但因为侍君馆的存在,给他们的印象也是大打折扣。
日后若是还有机会回来,她也只会选择回到牛娘子家的那座小城,顺道报答那家人的恩情。
楚蔽闻言,跟着问道:“日后还想南下?”
他问的是当夏季过后。
咸毓想当然地点头回道:“夏日里北边凉快,冬日里可不就更冷了嘛。”
虽然她当初选择方向的决定也只是临时起意,但夏天去北边避暑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而冬天的北地位置则是处于劣势了。
她说道:“你不是怕冷吗?”
楚蔽也不知她怎将他记成这般了。
她先是觉得他体寒,怎渐渐得又成了“他畏寒”了?
他回道:“我尚可。你若喜欢北地,留着不走了也可。”
可他这话咸毓听着就像是在“打肿脸充胖子”。
他真不怕冷吗?她回想起他夏日里都不怎么怕热的样子,她就觉得他应该是个怕冷之人。
不过前路渺茫,此时说得这么早也没用。咸毓想着等到了北地之后再看看吧。或许能碰到宜居之地呢。毕竟一直奔波的日子对于他们两人而言也不是长久之计。
楚蔽以为她是对先前浪费的时日感到懊恼,便安慰道:“今后的路途便会快些了。”
咸毓闻言转头问道:“是因为我们有了懒马吗?”
楚蔽颔首。但不仅是因为多加了一匹马,而且有多方面的成因在。
眼下他们的马车也是那好心的店家专门帮他打造,瞧着像是其貌不扬、与寻常马车大差不离的样子,实际上行家之手亲自出来的货,的确在细微之间有优越之处,跑马起来轻如飞燕,多快都不在话下。
再加之先前一波三折的意外经历,使得楚蔽打心底都不愿再遇见什么碍眼之人,若不是夜夜睡在车厢内也不是事,他心底倒也不愿两人路过一城便留宿一夜了,省得再横生什么意外。
这样一来,楚蔽赶路的速度的确在悄无声息中加快了不少。
今日他两甚至在午间都未做休息,愣是空着肚腹在日落之前赶到了新的一城。
咸毓起初还和楚蔽坐在马车前头,后来行了半日的路之后,就算她头戴帷帽、人也无需驾马,但还是坐不住了,最后厚着脸皮回身爬进了车厢内,睡了后半程。
她的肚子也早就饿了。
两人进城的第一件事,便是找一家铺子好好吃一顿。
楚蔽说今日他们赶了不少路。
他虽未细说他甚至抄了不少的近道,但咸毓也从进城后的面貌中看出了不少,他们今日往北的进程可不短。
他们来到一家食铺后,见到里面售卖的吃食分量之大,一看就是大多身量高大之人的食量。
咸毓索性也不维持自己的男装姿态了。
因为她的人往那一站,就像是个“小鸡仔”似的格格不如。这样一来,她再怎么装模作样,都很容易被人一眼盯住,然后怀疑看穿。
而等到进了堂中的角落坐下之时,招待他们的掌柜见到她摘下帷帽之后的女子面貌,也确实丝毫不惊讶,转头就为他们准备吃食去了。
咸毓凑到楚蔽身侧轻声嘀咕道:“这城中男子的身量,肯定没一个像我这般的。”
甚至方才在街上瞥见的女子,身量都比她高了几许。咸毓自认自己还不是太过于娇小的身子骨,但比起这里,她却还真像是最为娇小的一个了。
不过她并不介意这些,因为她饭量大啊。此刻她饿得都能吃得下半头牛了,男子分量的吃食她也不在话下,肯定再这方面不输什么阵仗。
等上了菜之后,呈现在桌案上的吃食,果然也是几道实打实的硬菜。
瞧那炊饼,比当初三娘送给他们的大了好几圈,简直就是巨型炊饼。
瞧那馒头,比那家山头施舍给他们的个头大得多了,还是毫不偷工减料的实心的,也不知一个人能不能吃下一个。
咸毓咽了一口茶水,左右瞧着四下的食客,忽然有些羡慕这里的风土人情了。
且不说旁的,光吃食上,便是她最为羡慕之处了。
咸毓一边吃着一边小声问身旁的楚蔽道:“夜里我们留宿吗?”
他瞧着还真像是比她还想早点到北边的样子。
楚蔽果然抬眸反问道:“你喜此处么?”
咸毓倒还好。她总不能因为爱上这里的饭量,而就这么决定留宿吧?
于是她低声回道:“稍后先去买衣裳吧?”
意思是等会儿再决定是否找客栈住一夜。
两人的确没有在食铺里拖后退,成功填饱了肚子之后,便转头去找成衣铺子了。
天色已暗了下来了。
有些成衣铺子都打烊了,剩下还开着想再挣点钱的,也因忙活一日后,招呼起新客来时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不顾二人反倒是乐得如此,咸毓也不挑了,买了几套最小尺码的女装。
之后楚蔽问她可要买首饰,她也无心于此。
赶路要紧,他们两个人可是跑路之人,她怎么还能有闲工夫打扮呢?
所以之后的咸毓决定今夜选择继续赶路了。
楚蔽略微诧异地问道:“你不想在城中住一晚了?”
若是她想的话,他自然是依着她的。
咸毓却反问道:“你想吗?”
既然如此,楚蔽当然乐意即可启程。
只是难为了今夜她不仅要在车厢内歇息,而且还得忍受一路的颠簸。
这想想便不是舒坦之事。
对此,咸毓却又提议道:“那你我分一分,你半夜、我半夜如何?”
等到出了北城门之后,她从车厢内爬了出来说道。
楚蔽闻言有些迟疑,先是回道:“我一人驾马便可。”
“是因我不会驾马车吗?”咸毓说道,“我可以学啊。”
可她觉得自己应该很快就能学会吧。
咸毓接着说道:“要不这样,等无需拐弯之路,便换我来驾马,你好也进车厢内歇一会,不然你怎能一夜不睡?”
楚蔽真未想过她所言的提议。
他本就是做好了一夜不睡赶路的准备。
只要她不想在城中留宿,他愿意一夜不睡的驾马车赶路。
咸毓就知道他会有这种想法,于是当即就说道:“你这就教我吧!”
她至少还会骑马,就不信驾驶不了马车。
往常是她犯懒,眼下特殊时期她努力学便是了。
楚蔽还真有些担心,他眉间微蹙问道:“你这便要学?”
她看样子是当真了。
“嗯啊。”咸毓果然一脸认真的样子。
此时不学何时学?她得赶紧学了,才能之后夜里给他换班。
这对于咸毓而言并不是做不了的事情。
她觉得他们两现在就像是“一起开车上高速”,那么一个晚上当然是得两个人轮班着开,哪有他一个人开一晚上的事呢。
还记得之前她开提过一回,而现在真的面临这种状况了,她当然是说学就学了。
至于驾马车这一技术,咸毓想着她又不是“马路杀手”,而且夜路上肯定来往的行人稀少,甚至肯定没有,那么也不会出现撞车这种小概率的事情。
“你当真要学?”楚蔽最后问道。
咸毓直接凑了过去,跃跃欲试地问道:“我可以先试着和你一起吗?”
楚蔽一顿,反问道:“如何一起?”
咸毓大着胆子伸手拉住了他手端后几分的缰绳,与此同时观察着前面两匹马的反应。
红马像是觉察出了什么,想要回头、却又继续乖乖专心跑着。
而懒马更是无事发生一般,只顾着往前跑着。
前方的路颇为昏暗,咸毓也觉得自己的胆子之大,竟然敢在没有路灯的晚上开夜车。
但她一想到这么多日来,楚蔽不都是这么做的吗,那她应该也可以做到。她早就想为他分担一些赶路的工作量了。
不过此刻操控缰绳的实则还是楚蔽。
只要他并未真松手,那便还是他一人在驾马车,而身旁的咸毓只是搭个伴而已。
虽然她还懵懵懂懂地以为自己已经能握住缰绳了。
楚蔽垂眸看了一眼她坚持的小手,终于沉声说道:“你坐过来些。”
此刻的咸毓正如一个诚心受教的入门学生,一心想早早学到驾马车的技艺。
虽然在这之前她觉得驾马车和驾马之间的区别不大,但当她方才摸到缰绳的那一刻,她也意识到这一点儿都不简单。
而且前头跑着的其中一匹马还是懒马、是已经被认证为真的汗血宝马的家伙。甚至也不知是不是幻觉,这两日在懒马的带领式“拉练”之下,红马跑起来的速度似乎也快了不少。
咸毓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哪里是在向楚蔽“学开汽车”,她这是在向他直接“学开赛车”吧!
她一脸紧张地盯着前方黑咕隆咚的路,生怕两匹马跑到了崎岖坎坷的路面,亦或是会不会有大晚上穿过官道的小动物,一不小心撞着了可不好。
至于楚蔽与她说的话,她既随时认真听取了,又来不及反应过来:“啊……我不是已经走过来了吗?”
他为何还如此说?她从一开始学时,肯定挨着他的身侧了呐。
此时虽然还只是一同拉着缰绳,但咸毓显然已经有些忙手忙脚了。
楚蔽:“……”
听到她这话之后,他索性自己伸手揽过了她的腰。
咸毓惊呼一声,连忙依着他的力道挨得他更近了些。
接着,楚蔽揽过她的那只手,从她的后背环绕上前,递给了她马鞭。
“拿着。”他低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好、好好……”咸毓嘴上应得及时,但是人还只顾着先坐直了身子。
她方才一紧张,两只手都只顾着拿缰绳了,眼下还得转为空出一只手来,她寻着楚蔽手臂的角度,如同摸瞎似的在空中挥舞着自己的爪子。
哪呢哪呢?他递过来的马鞭她怎就接不着了呢?
楚蔽只能直接将马鞭主动塞到了她的手心。
咸毓连忙一把握住了马鞭。
接着她还给自己壮气了士气,先放下海口朝他说道:“我要抽鞭子了,你的手当心些。”
实际上她好像从未这样抽过马鞭。
以往自己独坐一匹马时,更多的时候也是拉着缰绳而已,怎还会自己主动不满足速度而去抽鞭子呢。
所以此刻的她嘴上说得信誓旦旦,但说完之后却一直都没动手。
她不仅自己迟迟不动手,却还在那再次通知楚蔽的手:“你的手可当心些啊!”
虽然她也顾不得他递给她马鞭的手现在在哪里了。
眼瞧着她会再三提醒的样子,楚蔽索性将手又搂在了她的腰身上。
咸毓顿时浑身一僵,但也知道他这个姿势是最为合理的,因为他还是得帮着把控她的平衡,比起自己收回手来,当然还是在她身后罩着她更好。
咸毓心中如何思索的,楚蔽也无从得知,但当他揽住她的腰那一刻,他也意外失神了一瞬。
如此亲密的姿态,两人先前并非从未做过,但这般感受和昨夜抱着睡着后的她还是不大一样。
虽然睡着后的她也会时不时在睡梦之中想反动身子,但此时的她却是全然清醒之时。楚蔽竟然区分明了。
而咸毓正一脸紧张地问他道:“我要抽了啊……可是我抽谁啊?”
楚蔽:“……”
咸毓也知道抽谁都一样,她还是不要再举棋不定下去了,于是她一咬牙,闭眼扬鞭落下。
接着。
在她轻轻地抽下一鞭子之后,自己反成了在场中反应最大的那一个。
因为前头的两匹马也不知是感受新奇的原因还是怎地,竟然格外的给她面子,十分配合她的抽鞭,显而易见地又加快了速度。
咸毓顿时犹如惊弓之鸟,紧张着承受着提速的那一刹那,与此同时脑子都不转了。前边可是黑黢黢的夜路呐!前面两位马兄弟竟然还敢跑得更快?
得亏楚蔽的一只手还抱住着她,使得她不必担心自己会掉下去这种事。
她的后背直接撞向了他的一侧胸膛。
有别于前头咸毓的紧张,楚蔽反倒是难得惬意了。他顺势将自己手中的缰绳松了几分,像是真当放心让她来驾驭这一辆马车。
虽然她还不知情、他也并未真的全然放手,但他觉得自己像是坐在一辆由她驾着的马车之上。
此情此景之下,他心中油然而生出一股新颖的轻松畅快之情。心底暗自愉悦了起来。
就在这时,咸毓听见他在她耳畔说道:“你我皆是‘叛徒’,私奔于京城,你是得练得车技。”
“!!!”本就手忙脚乱的咸毓顿时更加惊慌失措了起来。
——这么紧张的时刻你这酷盖还说这么严肃话题干嘛?!
作者有话说:
楚·快乐·蔽:严肃吗?作者还常被怀疑踩油门呢
咸·疑惑·毓:QAQ可是她分明很纯洁